鼻尖微皱,周昀羿收了笑:“爸,我闻到一股怪味。”
话题再次跳跃,蒋启明从没觉得儿子过于活泼的思维这般可爱,此刻如释重负。
他儿子豁然站起身,在虚空中四处轻嗅,眼睛睁得溜圆。他向窗台嗅去,“唰”一声拉开窗户,探出上半身。
路对面高大繁茂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白T恤牛仔裤的高挑少年。
路灯昏暗,映照少年的面容模糊不清。他叼一支烟,呼吸间,烟尾时不时亮起橙红色火星。少年右手戴着黑色腕表,在浓黑的夜色中折出一点微光。
“帅哥,别站在那吸烟,很难闻的!”
少年闻声,似乎往楼上望了望,微张的唇齿间溢出缕缕烟气。他从善如流,不怕疼似的徒手掐灭烟,冲楼上身形流畅的少年点头致歉。
周昀羿没想到人家如此好脾气,毕竟他家租的房子在三楼,这么说确实有点儿勉强。他自觉理亏,悻悻然回身拉上窗户,自然也错过了树下少年的戏谑。
少年搓了搓发烫的指尖,暗自笑道。
“小狗鼻子。”
-
第二天高三正式开学。
周昀羿昨晚睡得早,好容易今早没赖床。闹钟响过一遍就关了,特地选了黑色的颈环戴正。
空调打得房间温度很低,他慢吞吞地洗漱穿戴。热汽蒸腾,镜面蒙了层水雾。
周昀羿拇指抹开雾气。
镜中少年身姿挺拔,纤长瓷白的脖颈被小指宽的黑色颈环松松锁住,锁骨凹陷处垂落小小的银制太阳挂坠。
周昀羿不太习惯脖子上这个多出来的异物,扒拉扒拉,把夏季校服衣领扣到最上层,堪堪卡在喉结下方。
昨天课上晕倒,周昀羿没拿书包,这会儿更显悠哉游哉,空手上学。
转过楼梯间,周昀羿发现他家楼下的那一间屋子不知何时租了出去,大门敞开,玄关处摆着两只行李箱。身边扛着箱子拾级而上的人与他擦肩而过,为表礼貌周昀羿收回目光,抬脚下楼。
微风。
周昀羿皱皱鼻子。
空气中飘着一点薰衣草的清香。
还挺好闻。
周昀羿心情美妙。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看见和乔德斌站在班门口聊得正欢的年级主任。
周昀羿从高一开始,苦这位年级主任久矣。
澄江一中近年来学习某校改革作息,上学时间过早,学生们怨声载道。
奈何学校联合家长“暴力”镇压,学生们又缺少领袖领导反抗,只能忍气吞声,天不擦亮就唉声叹气地背包上学。
一力主张学习某校经验、推动改革的年级主任为了打击迟到现象,每天清晨蹲守校园,抓到迟到者罚去打扫厕所……惩罚手段层出不穷,骂人不积口德,学生对教导主任积怨已久。
而周少爷天天卡点,竟然从来没有被他抓过迟到。
不知多少次,周昀羿在前面撒开腿跑,年级主任在后面不顾脸面地追。结果少年硬是凭着个高腿长,卡在最后一秒进了班,徒留年级主任气喘吁吁,望班兴叹。
速度与激情上演的次数多了,其他班级的同学也会趴在窗户边看热闹,暗中对赌胜者。
一时间,周昀羿竟成风云人物。
甚至演变为澄江一中旧版作息支持者的“精神领袖”。
对此周昀羿本人不甚在意,毕竟他当初考进澄江一中就是为了它松散自由的管理氛围。谁想到教导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力主改革作息,倒把火点到他身上来了。
周昀羿今天来得早,给蹲守高三8班门口的教导主任惊得够呛。他眉毛倒竖,虎眼圆睁。
太阳确实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周昀羿看到那张颓靡脸,只觉夏天空气凝固,扣到最顶的校服领子闷到他难喘气,浑身不对劲。
正巧吴桐到了门口。他瞥见二人视线交汇处劈里啪啦电光四射,准备不声不响地贴着墙根儿溜进,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周昀羿也没客气,面对教导主任,反手勾住好友脖子。
少年今天校服穿得极其规矩,额发柔软,被朝阳镶嵌金边,很像个乖巧少年。可惜他挑着眉梢,眼尾弧度圆钝,带出饱含天真无辜的挑衅姿态。
吴桐不敢回头,只能看到班级里同学精彩纷呈的表情,暗道不好。周昀羿被好友扯着衣摆,也不回头看路,就这样以半拥抱的姿势反勾吴桐肩头——
——一步一步后退进班。
教导主任自觉脸面挂不住,沉面离开。高三8班好事者见讨厌的主任吃瘪,在渐行渐远的钥匙叮啷声中欢呼鼓掌。
少年颌首抿唇,嘴角旋起一颗不明显的梨涡。他转身,改为左手搂抱吴桐,接着单手平举,掌心向下压了压,示意噤声。齐博明刚才巴掌都拍红了,没想到周昀羿这么能装x,不由得冲他比个中指。
周昀羿的梨涡愈发明显。
乔德斌刚才站在门口,目睹全程又不能笑,嘴角都快绷僵硬了。
老头儿一把年纪天天被教导主任折腾来看早读也是心有怨言不得抒发,偏偏这中年人还跟班上小孩儿杠上了,每日邀他站在门口抓小孩儿迟到。连老头儿想偶尔偷懒不来都找不到借口。
刚刚周昀羿痛击中年主任,他看天看地,无视教导主任的视线。
作为老牌教师,乔德斌一向主张这群高中孩子要保证充足的睡眠。奈何高考这条独木桥日益厮杀激烈,教导主任的改革政策更被领导家长拥护。
乔德斌早就过了勾心斗角的年纪,只能尽力保证本班学生的待遇。
早读铃适时响起。
“好了好了,都回座位准备早读。”乔德斌履行自己的职责。
夏日天亮得早,热得快。
周昀羿站在走廊,给班主任报告基本情况。乔德斌昨天听了个大概,谈话就更简洁。
“你戴了颈环还是不放心。”
“你目前是坐在最后一排。”乔德斌沉思了一下,“行了,特殊要求特殊对待,要不让齐博明跟吴桐坐。”
“我能跟吴桐坐吗?”周昀羿举手,“他是Omega,没事的。”
乔德斌觑他。
周昀羿悻悻然收回爪子。
齐博明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调走了。
收拾书包的时候,齐博明把桌洞拍得哐哐响。周昀羿猫腰贴墙,抱臂而观,思索着怎么道歉开口比较合适。
他决定写信,没等到他动笔,齐博明洋洋洒洒的谴责信就先一步躺在他的桌子上。信中齐博明列数周少爷三大罪名。
第一,性别歧视。对着天天洗澡的同桌说有怪味,是歧视男A。
第二,病情隐瞒。对着从小长大的好友狂流鼻血,是隐瞒病情。
第三,暗中告密。对着只是给他竖了一秒中指的同学报告老师,致使调位,是告密。
“三罪成立,需周小天子负荆请罪”。
信纸干净挺阔,不像是齐博明的手笔,倒像是吴桐的家当。周昀羿笑着磨了磨牙。本来他也没准备瞒着两个好友,但是昨晚睡得早,早上又遇见教导主任。
他抓着写满字的纸,撩起眼皮。
托教导主任苦难教育的福,学校暑期开课也不允许开空调。闷热的苦夏,风扇有气无力地吱呀吱呀,讲台上语文老师捧着试卷,一曲哄睡交响乐煞是催眠,台下学生昏昏沉沉、摇摇欲坠。
“咚咚咚——”敲门。
“吱呀——”
“唰啦——”
周昀羿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但是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他听见了命运女神翻开命运之书。
开门声与命运的翻书声交相辉映,融为一体。
门开有如书翻页。
一人推门而入,自书中而来。
白T恤牛仔裤,肩宽腿长,干净清爽。黑色的头发修剪整齐,更显剑眉入鬓;笨拙的眼镜敛去过盛的锋芒,突出过于冷淡的下半张脸。少年右手绑一只黑色表,表屏闪烁,折射细小彩虹光斑。
宽大的夏季校服里,有汗沿着周昀羿的脊背流下去,蜿蜒曲折。
乔德斌从少年身后探出头,冲语文老师轻声打了个招呼。
语文老师虞红梅从善如流,暂停上课,笑眯眯开口:“那请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睡着的同学也抓紧时间清醒一下,来迎接新同学。”
“大家好,我叫谢洵。“
少年回身,在黑板上写了名字。
“哒哒哒”
少年的粉笔头敲击黑板,惊醒瞌睡的同学,也如同一颗小小的石子,在周昀羿的心中泛起涟漪。
他端坐在四周窃窃讨论声中,闭眼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里声声轰鸣。
扑通扑通——
周昀羿从前不甚在意一见钟情这种说法,认为不会有人容貌惊艳至此。现在看到谢洵,他明白这种事情在于对胃口。
比如,他现在就觉得谢洵真是人间尤物,而他的前桌在讨论为什么新同学要戴这副丑眼镜,看起来像书呆子。
齐博明的信纸在他手里团出褶皱,质量过于优秀的纸张发出细碎的声响,非常好的吸引了乔德斌的注意。
他跟谢洵耳语几句,指向周昀羿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谢洵点头,抬眸望过来。视线交汇,不知为何,周昀羿捕捉到他藏在笨拙眼镜框后面的眼睛滑过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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