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临漳向来喜怒无常,沈纯一也算是见识过了。
她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就这么干站着不动,卫临漳真的会将她拽过去一同洗澡。
如果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就罢了,可她偏偏是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假太监真女人,除非她不想要小命了,才会和他共浴。
沈纯一连退三步,远离了卫临漳伸手可以碰触到的地方。
卫临漳停下动作,眯起眼睛,朝她所在的地方看去,那双乌玉一般的眸子里染上了一种名为不满的情绪,他打量着她,微微启唇:“你——”
“殿下,裴大人求见——”一道突兀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打断了卫临漳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卫临漳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正准备说些什么,沈纯一突然道:“殿下,裴大人贸然求见,必然是有要事,眼下楚王余孽未尽,京城仍在戒严……”
她适可而止地打住,恭敬拱手:“诸事积压,还需殿下决断。”
事已至此,卫临漳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没了兴致,何况方才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才起了那般古怪的念头,如今回头一想,倒有些不太像他平日风格。
他轻咳一声,颔首:“既然如此,爱卿就先下去吧,今日你奔波了半晌,甚为辛苦,早些回去休息。”
沈纯一行礼,倒退着到浴殿门口,这才转身阔步出去。
转过身子的一刹那,她平静的脸颊上终于染上了一丝属于劫后余生的庆幸,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便是她先前手起刀落杀人时,也未曾如此紧张。
自跟随殿下十多年来,她从未想过越过君臣的界限,也不屑做一个只会阿谀奉承的拍马宠臣,她要做的是殿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刺入敌人的心脏,一刀致命。
她要做殿下最信任的心腹,最可靠的倚仗。
这一点,自从七岁那年两人于泥窟中狼狈结识时,便一直没有变过。
沈纯一闭上眼,脚步微顿,调整好面部表情,再度恢复冷淡,成为那个心狠手辣的沈指挥使后,才重新朝殿外踏去。
只是,刚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了一个并不算意外的冤家。
沈纯一停下脚步,朝眼前一身黑色劲装,外罩银色轻甲的冷峻男人点了点头,随口喊了句:“裴统领。”
她与裴云展向来不对头,也懒得说那些表面上的客气话浪费时间,相信裴云展也定有此意。
说起来,今日还多亏了裴云展,在无意中帮她解了围,否则她在殿下那里,还得费一番功夫敷衍过去。
裴云展的目光落在了沈纯一的身上,顺着她湿透的墨发,一路滑到她湿哒哒贴着身体的衣袍上,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略点了点头,便走了。
至于这人心里怎么想他,沈纯一不用想,都知道定不是什么好话,她捏着还在滴水的衣袖,此刻只想着尽快回去换一身衣裳。
……
裴云展进来的时候,卫临漳已经穿上浴衣,束好腰带,慵懒地靠在了浴池边的躺椅上。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是轻抬手指,示意裴云展说话。
裴云展在离卫临漳两丈远的地方落定,沉稳汇报起事项来:“今日是臣这一月以来,第五次彻查皇宫,大体上无异样,只是在文德殿附近发现了几个宵小,已处理完毕。”
文德殿,是未成年皇子们日常进学的地方,裴云展这句话,要是叫有心人拿去解读,怕又是一番惊涛骇浪。
卫临漳似乎很信任裴云展办事的能力,或许是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他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知道了,这种小事以后不必再说,若是有不长眼的,你自行决断,径直处置了便是。”
他这句话轻飘飘的,仿佛那些天潢贵胄,龙子龙孙,在他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处置,没有任何影响的物件罢了。
裴云展对此已司空见惯,他神色未变,继续禀报其他要事。
“其中三万人,暂时驻扎在京郊西侧……”久久未听见任何声息,裴云展一抬头,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肤色冷白,面容精致的绝美青年,此刻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墨发,浑然不顾自发尾滴落在身上的水珠,他手指捏在浴衣袍角,来回捻动着,正一转不转地盯着虚空某处,仿佛要把那里盯出花来一样。
殿下在走神,裴云展很确定。
他感到有一丝惊讶,殿下在公事上素来严谨,如此境况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没有,上次殿下中断议事,径直离开还是——
裴云展的脸色突然有些不太好看,那次他和沈纯一口头上起了一些龃龉,那无礼之人居然当着殿下的面夺门而走,害得殿下屈尊亲自去追。
他有说什么吗,不过是实话实话——自古以来,阉残之人不宜执掌大权,更别说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每次议事时都站在殿下的身后。
就这么陈诉事实,甚至他还只是委婉地旁敲侧击了一下,他也是为了殿下好,那阉党就当下撕破了脸皮,不管不顾地将此事闹开了。
那次也是他冲动,没有考虑到沈纯一到底跟了殿下许多年,比任何人都久,殿下也不可能背上薄情寡义之名,得势以后便远离她。
闹到最后,他满盘皆输,在殿下的施压之下,亲自登门,给沈纯一赔礼道歉,还领了五十军棍,足足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好。
想到这里,裴云展多少有些不忿,沈纯一一个做臣子的,居然还得殿下亲自去哄,她当她是什么,是床笫之上的幸臣吗?
等等,裴云展突然神色一凛,看着眼前的殿下,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称得上是冒犯的想法。
不会,真如他想的那样,殿下和沈纯一,有什么首尾吧……
裴云展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想用力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但是方才沈纯一那番情态又不停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想起先前被他忽略的细节,沈纯一那张清秀得像个女人一样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一双杏眼,也像染着水光一样,波光粼粼的。
还有,她为何全身上下湿透了——就像在浴池里泡过一样。
裴云展悚然打住了思绪,难道她……
他自以为察觉到了一个隐秘的真相,但又苦于不能直言,只能隐晦地劝说他英明神武的主君:“殿下,近日有朝臣进言,您登上储位,乃是国朝大事,不若一并开启选妃事宜,也算是喜上加喜。”
裴云展向前倾身,恭敬道:“臣没有干涉殿下内事的意思,只是若殿下亦有此意,臣愿领命替殿下查探京中候选贵女,为殿下筛选出德才兼备的太子妃。”
“殿下独身多年,吾等身为臣子,能替您解忧,却不够知冷知热,臣对于未来的主子娘娘亦是翘首以盼,必尽忠尽职。”
一骨碌的话儿说完,裴云展的背后都冒出了微微汗意。
他这般多嘴,殿下不定会恼,只是殿下再怎么罚他,他也要尽一个忠臣的职责,帮助殿下迷途知返,拨乱反正。
果不其然,裴云展听见卫临漳嗤笑道:“太子妃?孤这太子的位置都没坐热,裴统领就替孤打算起太子妃来了?”
“不如孤就此做媒,赐婚裴统领和薛家小姐?”
“殿下恕罪!臣不敢!”裴云展面色大变,当即跪了下来。
薛家小姐恋慕他多时,很是给他造成过一些困扰,薛家身为朝中重臣,他作为殿下亲信,自不可能与之有染。
殿下从未对他提起过此事,他还只当殿下不知,如今以此警告,无非是在敲打他,不要多管闲事。
裴云展一瞬间冷汗涔涔,殿下不会以为,自己打算利用太子妃遴选一事,借机安插自己的势力,收授好处吧。
想到此处,他更是深深伏地,以额头紧贴冰凉石面:“是臣越矩了,臣日后必谨言慎行。”
半晌没有动静,裴云展内心煎熬,却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倦懒的嗓音传来:“起来罢。”
裴云展用余光悄悄看去,见卫临漳神色无异,这才轻舒出一口气,殿下到底念他有功,待他宽容——只要不和沈纯一比较。
他在唇齿间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耳边却冷不丁地又传来一句:“太子妃?有什么用?”
卫临漳轻轻蹙眉,毫不掩饰的嫌弃出现在他冷玉一般的清冷面孔上:“孤不养闲人。”
“太子妃是能替孤杀人,还是能帮孤稳定朝纲?”他似乎当真认真计较起这个问题。
最终得出结论:“孤看,不及纯一万一。”
卫临漳口中之人,与裴云展心中的那个名字不谋而合,如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耳边,他有些恍惚地抬头看殿下,居然看见殿下施施然地笑了,唇角微弯,似对自己探求到的答案颇为满意。
裴云展:对未来的主子娘娘必尽忠尽职。
后来
打工人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你的死对头成了你老板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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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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