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被揉碎的玻璃,斜斜扎进老城区的巷弄里。李明哲把半截烟摁在警车的烟灰缸里,烟蒂滋啦一声灭了,冒出的白气混着车窗上的水雾,瞬间模糊了后视镜里闪烁的警灯。
“哲哥,到了。”副驾驶的小张递过来一副乳胶手套,指尖还带着从证物箱里沾的凉意,“三楼,报案人是楼下的住户,说听见楼上吵了半宿,今早起看见门缝往下滴水,一股子腥气。”
李明哲推开车门,冰凉的雨水立刻顺着额前的碎发往下淌。他抬手抹了把脸,露出被雨水浸得发红的眼尾,鼻梁上的旧疤在路灯下若隐若现——那是三年前抓一个持刀抢劫犯时留下的,当时血糊了半张脸,还是队里的老法医给他止的血,说再偏半寸就得戳瞎眼。
“保护好现场。”他踩着水洼往楼道里走,声音裹着湿气沉得发闷,“让技术队先把楼道的监控调出来,尤其是昨晚十点到凌晨四点的。通知辖区派出所,把这栋楼的住户信息整理好,挨家挨户问,看有没有听见异常动静的。”
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楼梯扶手积着层黑垢,被雨水打湿后滑腻腻的。走到二楼转角,就能闻到那股子越来越浓的腥甜气,不是菜市场的鱼腥味,是带着铁锈味的、属于人类血液的味道。
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着,淡红色的液体顺着门缝蜿蜒而下,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被从窗外灌进来的风吹得微微发颤。李明哲放慢脚步,掏出手电筒按住开关,光束刺破黑暗的瞬间,他看见门把手上沾着的、已经半干涸的血指纹。
“小张,叫痕检的过来。”他压低声音,手电筒的光在门板上扫过,“门没被撬动的痕迹,大概率是熟人作案,或者……受害者自己开的门。”
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血腥和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路灯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地板是老式的红漆木地板,如今被大片暗红色的血迹浸透,有些地方已经发黑,踩上去能感觉到黏腻的阻力。
“人在卧室。”李明哲的声音很稳,多年的刑警生涯让他对这种场面早已脱敏,但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沉了沉。他侧身让身后的技术人员进来,自己则站在客厅中央,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每个角落。
茶几上放着两个玻璃杯,其中一个还剩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杯口印着淡淡的口红印。烟灰缸里有三四个烟蒂,两个是男士烟,一个是女士薄荷烟。沙发上搭着件黑色西装外套,袖口别着枚银色袖扣,看起来价值不菲。
“哲哥!”卧室里传来小张压抑的惊呼。
李明哲快步走过去,卧室的情景比客厅更触目惊心。一个穿着丝绸睡裙的女人倒在床边,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柄上沾着厚厚的血痂。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脱落的墙皮,像是凝固了最后一刻的恐惧。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李明哲回头,看见沈巍正弯腰脱鞋,黑色的法医勘查服衬得他脖颈线条格外清晰,“尸斑分布在背部及四肢下方,指压不完全褪色,尸僵已经蔓延到全身关节,角膜轻度浑浊。”
沈巍走进来,手里的勘查箱轻轻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没看李明哲,径直蹲下身,手电筒的光从不同角度照在尸体上,动作精准得像台精密仪器。
“致命伤在左胸第三肋间隙,创口形态为单刃锐器造成,创角一钝一锐,深度约五厘米,应该是刺破了心脏。”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开伤口周围的皮肤,“边缘有轻微的挫伤带,说明凶器刺入时可能有轻微的旋转。”
李明哲靠在门框上,看着沈巍专注的侧脸。这人总是这样,一到现场就像进入了自己的结界,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沾了点水汽,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具惨死的尸体,而是一件需要拆解分析的标本。
“有反抗痕迹吗?”李明哲问。
沈巍捏开死者的手指,指尖干干净净,没有抓挠留下的皮肤组织或纤维。“双手未见抵抗伤,指甲缝里没有异物。”他又检查了死者的手腕和脚踝,“没有约束伤。”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了。”李明哲摸着下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里,照片上的男人搂着死者笑得一脸灿烂,“死者叫林慧,三十五岁,是这家的女主人。她丈夫叫张国栋,是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昨晚据说出差了,现在联系不上。”
沈巍没接话,正用尺子测量伤口的长度和深度,嘴里报着数据让助手记录:“创口长3.2厘米,最宽处0.8厘米,创道方向由前上至后下,角度约30度……”
他忽然停住动作,手电筒的光停在死者的脖颈处。那里有一片淡淡的青紫色印记,不仔细看很容易当成尸斑。“这里有异常。”
李明哲凑过去,果然看见几道浅浅的勒痕,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勒过,但力度不大。“死前被束缚过?”
“不像。”沈巍用棉签轻轻擦拭勒痕周围的皮肤,“边缘太浅,更像是……临时留下的,没有造成窒息迹象。”他顿了顿,补充道,“可能是争执时被人掐住脖子,但对方很快松了手。”
这时,痕检科的小王举着勘查灯走过来,灯光在地板上扫过,忽然停在床脚的位置。“哲哥,沈法医,这里有个脚印!”
那是个沾着血的鞋印,半个脚掌清晰地印在地板上,看起来像是男士皮鞋的鞋底花纹,纹路里还嵌着点暗红色的泥土。“42码左右,看花纹像是某品牌的新款牛津鞋。”小王用比例尺量着,“边缘清晰,应该是作案后不久留下的,没被雨水破坏。”
“跟门口那双西装的主人尺码对得上吗?”李明哲问。
小张立刻跑去客厅,拿着尺子量了量西装的肩宽和袖长:“差不多,这西装看起来就是给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型中等的人穿的。”
沈巍站起身,环顾整个卧室。房间不大,陈设简单,衣柜门半开着,里面挂满了女士的衣服,男士的只有寥寥几件。梳妆台被翻得乱七八糟,化妆品撒了一地,像是被人刻意搜查过。
“有财物损失吗?”沈巍忽然开口。
李明哲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个。“小张,去看看保险柜。”
主卧的衣帽间里有个嵌入式保险柜,柜门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哲哥,里面啥都没有!”小张喊道。
“伪装成入室抢劫?”李明哲皱起眉,“但门窗完好,又有熟人作案的迹象,这就矛盾了。”
沈巍走到保险柜前,戴上放大镜仔细观察柜门的锁芯。“锁是完好的,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应该是用钥匙打开的。”他又看了看保险柜内壁,“这里有新鲜的划痕,像是最近被频繁打开过。”
“也就是说,要么是死者自己打开的,要么是凶手有钥匙。”李明哲摸着下巴,“张国栋有钥匙,他的嫌疑最大。”
“不一定。”沈巍的目光落在保险柜旁边的地毯上,那里有一根细细的金色发丝,不是死者的——林慧是黑头发。“这里有不属于死者的毛发。”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来,放进证物袋,“送去做DNA比对。”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房间里只有仪器运作的轻微嗡鸣和记录数据的沙沙声。李明哲看着沈巍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检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连床底下都没放过。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仿佛再细微的线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死亡时间可以再精确点吗?”李明哲问。
沈巍站起身,看了眼窗外的雨势:“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根据尸温下降速度和环境温度推算,误差不会超过一小时。”他顿了顿,补充道,“胃内容物需要回去解剖后才能确定,但初步判断是饭后三到四小时死亡的。”
“林慧昨晚七点左右和朋友吃过晚饭,十点多回到家。”李明哲调出手机里的监控记录,“小区门口的监控拍到她一个人开车回来的,之后没再出去过。”
“那凶手就是在十点到十二点之间进入房间,行凶后离开。”沈巍摘下手套,放进专用的回收袋里,“尸体需要运回实验室做详细解剖,尤其是胃内容物和伤口的二次检验,可能会有意外发现。”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的水已经喝完了,杯口同样有口红印,但比客厅茶几上的那个淡很多。“这个杯子也送去检验,看看有没有除了死者之外的DNA。”
李明哲点头,看着沈巍带着助手把尸体装进裹尸袋,动作轻柔得不像在处理一具尸体,更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他知道沈巍就是这样,对死者有着近乎偏执的尊重,总说要让他们“开口说话”。
“对了,”沈巍走到门口时,忽然转头看向李明哲,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林慧的左手无名指第二关节处,有个很淡的戒指印,但她没戴戒指。照片里她是戴了婚戒的,你最好查一下戒指去哪了。”
李明哲愣了一下,他刚才居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走到尸体旁,果然看见那个浅浅的白印,形状刚好是一枚戒指的宽度。“被凶手拿走了?”
“有可能。”沈巍推了推眼镜,“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摘的。但不管哪种,都值得查。”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李明哲站在楼道里,看着法医车缓缓驶离,车尾灯在雨雾中缩成一个小红点。小张跑过来递给他一份资料:“哲哥,查到张国栋的下落了,他昨晚根本没出差,有人在城西的一个会所里看到过他。”
“联系不上他?”
“手机关机,会所的监控显示他凌晨一点多就离开了,去向不明。”
李明哲看着三楼那扇还敞着的窗户,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他摸出烟盒,发现里面是空的,烦躁地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通知各路口卡点,留意张国栋的车。”他对着对讲机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另外,查一下他最近的财务状况,还有……他和林慧的感情怎么样。”
雨彻底停了,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巷弄里,把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李明哲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沈巍的解剖报告出来,更多隐藏在暗处的罪恶,终将暴露在阳光之下。而他和沈巍,又将在这条追寻真相的路上,并肩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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