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把张国栋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照得毫无血色。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西装，袖口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泥渍，头发乱糟糟的，显然是被抓来时没来得及整理。

“张老板，这是第三次问你了。”李明哲把一杯冷水推到他面前，纸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滴，在审讯记录纸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你到底在哪？”

张国栋的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说了，我在城西的金悦会所谈生意，大概一点多离开的……”

“谈生意？”李明哲拿起桌上的监控截图，拍在他面前，照片上张国栋搂着一个穿暴露短裙的女人，在会所走廊里笑得一脸暧昧，“跟王老板的秘书谈？还是跟你账户上那笔转给‘小雅’的五万块钱谈？”

张国栋的脸瞬间白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我……我是逢场作戏，做生意难免要应酬……”

“应酬到需要凌晨一点多单独离开？”李明哲俯身靠近他，鼻尖几乎要碰到桌面，“会所的监控显示，你一点十五分开车离开，三点零七分才到家楼下，这中间将近两个小时，你去哪了？”

“我……我绕路去了趟江边，吹吹风，清醒一下。”张国栋的声音发飘，手指在膝盖上用力掐出红印，“我跟林慧吵架了，前天晚上就吵得很凶，我不想回家面对她……”

“吵架？吵什么？”

“还能是什么？钱呗。”张国栋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疲惫，“最近建材生意不好做，资金链断了，她天天跟我闹，说我没本事，还怀疑我外面有人……”他忽然抬起头，眼眶有点红，“警官，我承认我对不起她，但我绝对没杀她！我怎么可能杀她呢？我们在一起十五年了……”

李明哲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有恐惧，有慌乱，却看不出明显的杀意。但多年的审讯经验告诉他，最会演戏的往往就是这种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商人。

“你回家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张国栋摇头，“我到楼下的时候，雨下得很大，我又喝了点酒，就没上去，在车里睡了一觉，天亮才发现……”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发现警车停在楼下，我才知道出事了……”

“你昨晚穿的什么鞋？”李明哲忽然问。

张国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今天穿的是一双棕色皮鞋。“昨晚……好像是双黑色的牛津鞋，跟我身上这件西装配套的。”

“鞋呢？”

“应该在我车里……不对，可能落在会所了？”张国栋的眼神又开始闪烁，“我记不清了，喝多了脑子乱得很。”

李明哲起身，走到单向玻璃前，小张正在外面朝他比划手势，手里举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双黑色牛津鞋，鞋底沾着暗红色的泥土，跟现场发现的鞋印花纹完全吻合。

“搜他的车和会所包间了吗？”李明哲对着对讲机问。

“搜了，车后座有件男士风衣，口袋里有这个。”小张的声音带着点兴奋，“还有，会所包间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这个。”

监控屏幕上出现了两个证物：一个是枚铂金婚戒，内侧刻着“林慧”的名字；另一个是个被踩扁的烟盒，正是女士薄荷烟的牌子，跟现场烟灰缸里的烟蒂对上了。

李明哲回到审讯桌前，把婚戒的证物袋推到张国栋面前：“认识这个吗？”

张国栋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这……这是林慧的婚戒，怎么会在你这？”

“在你车后座的风衣口袋里找到的。”李明哲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说没上楼吗？那她的戒指怎么会跑到你车上？”

张国栋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我……我不知道，可能是之前她落在我车上的……”

“之前？”李明哲冷笑，“沈法医说，她手指上的戒指印很新，最多二十四小时没戴。你觉得这个说法合理吗？”

张国栋的肩膀垮了下去，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声。“是，我撒谎了……我上去过……”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上去的时候，门没锁。”过了好一会儿，张国栋才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客厅里一片漆黑，我喊她名字，没人答应。我走到卧室门口，就看见……看见地上都是血……”他浑身发抖，“我吓得魂都没了，转身就跑，不小心踩在了血上……戒指是我跑的时候，从她手上蹭下来的，我当时太慌了，根本没注意……”

“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怕！”张国栋的声音尖锐起来，“我跟她吵架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我又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我说不清啊！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

李明哲沉默地看着他，这个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张国栋是凶手，他没必要把戒指留在自己车里；可如果他不是，为什么要撒谎？

“痕检科在你西装口袋里发现了几根长发，不是林慧的。”李明哲抛出另一个证据，“是昨晚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小雅’的？还是……别的女人？”

张国栋的脸色又变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李明哲的手机响了，是沈巍打来的。他走到窗边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沈巍清冷的声音，背景里隐约有器械碰撞的轻响。

“解剖有新发现。”沈巍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慧的胃内容物里，除了晚餐的食物残渣，还有少量安眠药成分。”

李明哲心里一震：“安眠药？她自己吃的？还是被人下的？”

“剂量不大，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人嗜睡乏力。”沈巍顿了顿，“结合她颈部的勒痕和心脏的刺伤来看，凶手很可能是先给她下了药，趁她意识模糊时动手，但过程中可能发生了意外，导致她提前醒来，双方发生了争执，凶手才用刀刺了她。”

“这跟张国栋的供述对不上。”李明哲低声说，“他说看到血就跑了，没提安眠药的事。”

“还有，”沈巍似乎没听见他的话，继续说道，“伤口边缘的挫伤带显示，凶器刺入后被旋转过，这通常是熟人作案的特征，带有强烈的情绪宣泄。另外，我在她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点微量的纤维，不是棉质的，像是某种丝绒材质，需要送去做成分分析。”

“丝绒？”李明哲想起现场的家具，“沙发套是布艺的，窗帘是化纤的，没见过丝绒的东西。”

“那就不是来自现场。”沈巍的声音顿了一下，“可能来自凶手的衣服。”

李明哲挂了电话，转身看向审讯椅上的张国栋，他正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面。“张国栋，林慧最近有没有失眠的毛病？或者，她有没有吃安眠药的习惯？”

张国栋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安眠药？她从不碰那东西，说伤脑子。我们吵架归吵架，她身体一直很好……”

这就排除了自己服药的可能。李明哲的眼神沉下来，看来凶手确实另有其人，而且很可能是个能让林慧放松警惕、喝下加了安眠药的饮料的人。

“你昨晚离开家之前，跟林慧吵什么了？”

张国栋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说……她说要跟我离婚，还要分走公司一半的财产。”

“为什么？”

“她怀疑我外面有人……其实不止，”张国栋的声音低下去，“她好像查到了我公司偷税漏税的事，以此要挟我……”

这倒是个合理的杀人动机，但如果是为了这个，张国栋应该销毁证据，而不是留下一个空保险柜。

“保险柜里原来放了什么？”

“一些合同，还有……大概几十万现金，准备给工人发工资的。”张国栋叹气，“还有我妈留下的一些首饰，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念想。”

李明哲回到办公室，把审讯记录摊在桌上，小张拿着一叠资料走进来。

“哲哥，查到了。那个薄荷烟的烟蒂DNA，跟林慧的一个闺蜜，叫苏晴的，完全吻合。”小张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苏晴是个珠宝设计师，跟林慧认识十几年了，关系一直很好，但最近好像因为借钱的事闹翻了。”

“她昨晚有不在场证明吗？”

“没有。”小张摇头，“她说自己一个人在家，但没人能证明。我们去她家看过，她有一件酒红色的丝绒连衣裙，跟沈法医说的纤维成分很像。”

李明哲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苏晴长得很漂亮，气质温婉，看起来不像会杀人的样子。但往往最不可能的人，才最有可能隐藏着秘密。

“还有，林慧的银行流水显示，她最近给一个匿名账户转了一大笔钱，大概五十万，时间就在一周前。”小张继续汇报，“我们正在查这个账户的主人。”

五十万？李明哲皱起眉，这又是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钱。林慧到底有多少秘密？

他拿起外套，准备去会会这个苏晴。刚走到门口，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痕检科的小王。

“哲哥，有重大发现！”小王的声音很兴奋，“我们在客厅那个玻璃杯的杯壁上，提取到了一个模糊的指纹，不是林慧的，也不是张国栋的，跟数据库比对后，发现属于一个有前科的人，叫赵磊，五年前因为盗窃罪被判刑，三个月前刚放出来。”

赵磊？这个名字完全陌生。李明哲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一个有前科的盗窃犯，一个神秘的转账账户，一个有嫌疑的闺蜜，还有一个行为诡异的丈夫……这起看似简单的凶杀案，背后似乎牵扯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坐回车里，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习惯性地想点根烟，却发现烟盒空了。这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沈巍发来的：

“胃内容物的具体成分分析出来了，是劳拉西泮，一种处方药。查一下最近谁给林慧开过这种药，或者谁有渠道弄到。”

李明哲盯着屏幕，忽然觉得这个案子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网，看似杂乱无章，却在某个看不见的节点紧紧缠绕在一起。而他和沈巍，就站在这张网的两端，一点点拉扯，直到露出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他发动汽车，方向盘转向苏晴家的方向。不管真相有多复杂，他都要一点点把它挖出来，就像沈巍说的，要让死者开口说话，更要让凶手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