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那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恐惧和纯真依赖的哭喊,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偏殿暖阁内凝滞的、充满审视与算计的空气。她小小的身体死死攀附在君晔颈间,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那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和哭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与脆弱。
皇帝君临天紧锁的眉头,在江璃那无助的哭喊和君晔毫不掩饰的护犊姿态前,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深邃的目光掠过江璃眉心那枚随着哭泣而微微闪烁的淡银锁印,那印记此刻在泪光中,似乎少了几分神秘冰冷,多了几分属于孩童的可怜意味。再看向自己重伤未愈、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将小女孩牢牢护在怀中、眼神如同护崽凶兽般锐利坚定的儿子……
首辅张廷玉捻着胡须的手放了下来,古板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叹息。兵部尚书陈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锐利的眼神中那份军人的审视被一种面对弱小无辜的本能动容取代。就连精于算计的户部尚书李庸,看着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小身影,眼中闪烁的精光也收敛了许多,换上了一丝复杂的思量。
一个身负奇异封印、在恐怖魔穴中奇迹般幸存、对救命恩人(父亲)如此全然依赖的幼小孤女……这幅画面,远比任何精心编织的辩解都更具冲击力,也更难让人将其与“魔族细作”、“阴谋容器”等冰冷的标签强行联系起来。
暖阁内,只剩下江璃压抑不住的抽噎和君晔低沉而坚定的安抚声。
“好了,莫哭了。”皇帝君临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帝王的威严,却也似乎被眼前的景象磨去了一丝棱角,“小小年纪,遭此大难,也是可怜。”
他目光转向君晔,语气不容置疑:“晔儿,你重伤未愈,需静养。这孩子……”他目光再次落在江璃身上,带着审视,却也多了一份帝王的“恩典”,“身世不明,封印奇异,不可留于紫宸殿这等要地。将她安置于‘静心苑’,着可靠宫人照料,由太医署定时诊视。待查明其身世及封印根由,再做定夺。”
“静心苑”!
君晔抱着江璃的手臂猛地一紧!心瞬间沉了下去!
静心苑,听名字清幽雅致,实则是皇宫深处一处位置偏僻、守卫森严的特殊宫苑。它名义上是供皇室成员静养、或安置一些身份特殊敏感之人的地方,实则与软禁无异!苑墙高大,出入皆需盘查记录,苑内一举一动都难逃监视!将璃儿安置在那里,看似是“恩典”,实则是变相的囚禁和控制!父皇终究还是未能完全放心!他要将璃儿这最大的“变数”置于绝对掌控之下!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君晔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就想反驳,想抗争!紫宸殿是他的寝殿,是他的地盘!璃儿只有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静心苑那种地方,无异于龙潭虎穴!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怀中江璃似乎被皇帝那威严的声音再次惊吓到,小小的身体猛地一缩,哭声更加凄惶,小手死死攥紧了君晔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那眉心淡银锁印的光芒也随之急促闪烁了一下!
“父皇!”君晔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恳求,“璃儿她……受惊过度,心神不稳!她只认儿臣!若骤然分离,恐引动封印,危及性命!求父皇开恩,允她暂留紫宸殿!儿臣愿以性命担保,严加看管,绝不让她踏出殿门半步!待她情绪稍稳,查明封印之事,再行安置不迟!”
他的话语情真意切,带着一个父亲最深的担忧和恳求,更巧妙地再次点出了“封印不稳”的风险。
皇帝君临天的眉头再次蹙起。他看了一眼在君晔怀中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江璃,以及她眉心那闪烁不定的锁印,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权衡。
“陛下,”首辅张廷玉此时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晔王殿下重伤在身,此女又身负奇异封印,情绪不稳。骤然分离,确有不妥。不如依殿下所言,暂留紫宸殿偏室,加派人手护卫。一则便于殿下疗伤看顾,二则也方便太医署就近诊视封印,探查其根源。待此女情绪稳定,封印无虞,再议安置之事,更为稳妥。”
张廷玉的话,看似公允,实则给了双方一个台阶。既照顾了君晔的请求,强调了“就近诊视”的合理性,又隐含了“加派人手护卫(监视)”的意思,并未完全放弃对江璃的控制。
兵部尚书陈靖也微微颔首:“首辅大人所言甚是。此女关系魔穴线索,又身负奇异封印,确需谨慎。留在紫宸殿,由晔王殿下亲自看管,或许更能稳住其心神,方便探查。”
户部尚书李庸眼神闪烁,最终也附和道:“臣附议。”
三位阁老的意见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皇帝君临天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君晔写满恳求的苍白脸庞和江璃颤抖的小小身躯上扫过,最终沉声道:“也罢。就依首辅所言。暂留紫宸殿偏室,加派一队金吾卫看守宫门,非诏不得出入!太医署每日三次诊视记录封印及此女状况,随时报朕知晓!”
“儿臣……谢父皇恩典!”君晔心中巨石并未完全落地,但至少争取到了璃儿暂时留在身边的机会!他抱着江璃,深深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至于你,晔儿,”皇帝的目光转向君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好生养伤!魔穴之事,干系重大,镇魔碑不稳,魔源隐患未除,此等消息绝不可外泄,以免引起朝野恐慌!朕会密令北境镇魔军抽调精锐,秘密前往落日城查探加固!你伤愈之前,不必再理会朝务,专心休养,并……看好这孩子!”
“是!儿臣遵旨!”君晔沉声应道。
一场骤起的朝堂风波,在江璃那意外闯入的哭喊和君晔拼尽全力的守护下,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但无形的枷锁,已经悄然落下——紫宸殿外,将多出一队冰冷的金吾卫;太医署的诊视,将成为刺探的耳目;而静心苑,依旧是悬在头顶的阴影。
皇帝起身离去,三位阁老也随之告退。暖阁内,只剩下君晔抱着依旧在低低抽噎的江璃。
沉重的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些审视的目光。君晔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巨大的疲惫。他抱着江璃,踉跄着走回内室,小心地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璃儿乖……不怕了……坏人走了……”君晔的声音沙哑疲惫,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温柔。他坐在床边,用温热的湿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女儿哭花的小脸和冰凉的手脚。
江璃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抽噎渐渐平息,只剩下微微的颤抖。那双浅琥珀色的大眼睛依旧红肿,带着浓重的恐惧残留,茫然地看着君晔,小手却依旧死死抓着他的一根手指,仿佛那是连接安全世界的唯一绳索。
“爸爸……痛……”她再次小声地呢喃,另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心口位置。
君晔的心猛地一揪!他知道,那不仅仅是魔穴经历带来的惊悸,更有体内被双重封印强行压制下的“情魄”与魔秽带来的本源之痛!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江璃眉心的锁印,将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按着心口的小手上,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安抚:“璃儿哪里痛?告诉爸爸……”
江璃却只是茫然地摇头,小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无法清晰地表达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她只是本能地朝着君晔的方向蜷缩,寻求着那微弱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报:“殿下,太医署王院判奉旨前来为小小姐诊视……”
来得真快!
君晔眼神一冷。父皇的“恩典”和“关切”,如同跗骨之蛆,片刻不容喘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和身体的剧痛,将锦被仔细为江璃掖好,低声安抚道:“璃儿不怕,是大夫,来看看璃儿身体好不好……爸爸在这里。”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尽管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属于晔王的冷冽与威仪。他必须亲自看着!绝不能让任何人,借诊视之名,伤害或窥探璃儿体内的秘密!
当君晔强撑着走出内室时,那位须发皆白、神情严肃的王院判已在两名医官和四名面无表情的金吾卫“护卫”下,等候在外殿了。
无形的对峙,在弥漫着药味的紫宸殿内,无声地展开。守护与窥探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静心苑的阴影,如同潜伏在暗处的巨兽,正等待着下一个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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