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坑完给糖

录音带在老式录音机里转动,发出吱呀的摩擦声。李明哲把音量调大,张建军和赵大海的对话透过劣质喇叭传出,夹杂着仓库外的风声。沈巍坐在旁边,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捕捉某个被忽略的细节。

“停。”沈巍忽然开口,声音压过了录音的杂音。

李明哲按下暂停键,录音卡在张建军那句“赵大海,你找人办了他”后面,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

“倒回去三秒。”沈巍的指尖点了点桌面,“仔细听,张建军说话时,背景里有个很轻的咳嗽声。”

李明哲把录音倒回去,屏住呼吸听。在张建军的话音刚落时,确实有个模糊的咳嗽声,短促,带着点沙哑,像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不是张建军,也不是赵大海。”沈巍的眼神锐利起来,“张建军是烟嗓,赵大海有鼻炎,咳嗽声不是这样的。”

第三人?李明哲的心猛地一跳。这盘录音带里,除了张建军和赵大海,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他们反复听了十几遍,那个咳嗽声始终只有一声,像不小心泄露的秘密。沈巍用音频软件把声音放大、降噪,处理后的咳嗽声清晰了些,还能听到布料摩擦的轻响——那个人当时应该站在离麦克风不远的地方,可能就躲在仓库的阴影里。

“把这段声音送去声纹比对。”李明哲拿起录音带,“比对所有和当年造船厂有关的人。”

声纹比对需要时间。李明哲和沈巍去了市档案馆,翻找1995年造船厂的职工名单。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像沉睡的幽灵,沈敬言、张建军、周志国、林慧的父亲、王强的弟弟、赵大海……一个个被红笔圈出来。

“当年的厂长叫高明,事故后三个月就退休了,移民去了加拿大。”沈巍指着名单最上面的名字,“我爸的日记里提到过他,说他‘眼里只有钱,根本不懂造船’。”

“高明?”李明哲看着这个名字,莫名觉得耳熟,“是不是前几年回来投资房地产的那个高老板?”

沈巍点头:“就是他。去年还在财经新闻上见过,说要在老船厂旧址建商业中心。”

一个当年的厂长,在事故后全身而退,如今回来开发事故旧址的房地产?这巧合未免太刻意。

“高明的声纹有吗?”李明哲问。

“市台的新闻库里有他的采访视频,我让人去取了。”沈巍翻开另一本档案,“他当年的办公室就在造船厂的三楼,离事故现场最近,却在事故发生后两小时才赶到,说是‘在家养病’。”

养病?李明哲想起录音里的咳嗽声,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回到局里时,声纹比对结果出来了。技术人员把高明的采访音频和录音带里的咳嗽声叠加,波形图重合度超过90%。

“真的是他!”小张把报告拍在桌上,“高明当时也在仓库!他不仅知道偷油漆的事,还可能参与了!”

沈巍的手指在桌面上用力掐了一下,指节泛白。他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高厂长最近总往张建军的办公室跑,每次都关着门,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原来当年的事,还有一个更大的保护伞。张建军负责提供劣质建材,赵大海负责掩盖油漆失窃,周志国负责修改图纸,而高明,则是这一切的策划者和受益者。

“事故赔偿款,大部分都进了高明的口袋。”李明哲调出当年的财务档案,上面的签字审批人都是高明,“他把责任推给了死去的沈敬言和被判刑的张建军,自己拿着钱移民了。”

这才是最完整的链条。一群人为了利益,用偷来的油漆、劣质的建材、修改的图纸,造了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船,然后踩着死者的尸骨,一个个过得风生水起。

“赵鹏没说完的那句‘油漆不是张建军一个人’,指的就是高明。”沈巍的声音很冷,“他知道高明才是主谋,怕把他供出来,自己和父亲赵大海的罪证会更重。”

录音带里的第三人找到了,但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高明为什么要出现在仓库?他在张建军和赵大海的对话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张建军说‘找人办了王强弟弟’时,高明就在场,他没反对,就是默许。”李明哲看着录音带,“甚至可能……是他指使的。”

沈巍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拨通了一个电话。是他在加拿大的同学,帮忙查高明的近况。挂了电话后,他的脸色更沉了。

“高明半个月前就回国了,住在老城区的一家酒店,离海军仓库不到三公里。”沈巍看着窗外,“赵鹏烧仓库那天,有人在酒店门口看到过他的车。”

他不仅回来了,还一直在暗中盯着这一切。王强的复仇,赵鹏的毁证,甚至刘志强的死,他是不是都看在眼里?

“去会会他。”李明哲拿起外套,心里的火压不住。这个躲在幕后三十年的老狐狸,终于该露面了。

高明住的酒店是家老字号,隐蔽在巷弄深处,门口挂着褪色的红灯笼。两人找到他的套房时,门没锁,虚掩着。

客厅里弥漫着雪茄的味道,高明坐在沙发上,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看到他们进来,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像是早就等好了。

“沈法医,李警官。”高明笑了笑,示意他们坐,“我就知道你们会找来。”

“高厂长倒是坦诚。”李明哲没坐,盯着他的眼睛,“1995年海军仓库,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高明的笑容淡了些,拿起雪茄盒递过来,被拒绝后自己点燃一支:“我是厂长,去仓库检查工作,很正常。”

“检查工作需要躲在旁边听张建军策划杀人?”沈巍的声音像冰锥,“我父亲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高明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的脸:“沈工是个好人,可惜太固执。他总说要举报,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事故后他腿断了,在医院里还写举报信,你说……这种人,留着是不是碍事?”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沈巍心上,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李明哲按住他的肩膀,对高明说:“医院的记录显示,我父亲是感染并发症去世的。”

“并发症?”高明冷笑,“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并发症’。沈工的主治医生,是我远房表亲。”

真相**裸地摊在面前,残酷得让人窒息。沈敬言不是死于意外,是被谋杀的,用最隐蔽的方式,在医院的病床上,被他们用“并发症”三个字掩盖了三十年。

“录音带我们找到了。”李明哲拿出录音带,“张建军、赵大海、你,还有周志国,当年的事,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高明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笑了:“录音带?三十年了,早就失效了吧。就算有效,能证明什么?我只是个旁听者,又没动手。”

“王强的供述、赵鹏的台账、周志国的信,还有你现在的话,足够定你的罪了。”李明哲拿出手铐,“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包庇罪、故意杀人罪,跟我们走一趟吧。”

高明却没动,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点开一段录音,里面是个女人的哭声:“爸,你快救救我,他们说我涉嫌偷税漏税,要抓我……”

是高明的女儿,那个在本地开连锁超市的高晓燕。

“我女儿要是出事了,你们觉得我会乖乖跟你们走吗?”高明收起手机,脸上的笑容变得阴狠,“沈法医,你母亲的养老院,好像就在城郊吧?那里的消防设施,可不太合格。”

沈巍的瞳孔骤然收缩,李明哲立刻按住他,对高明说:“你想威胁我们?”

“我只是想谈个条件。”高明站起身,走到窗边,“那盘录音带,还有你们手里所有关于我的证据,交出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回这座城市,我女儿也会配合调查,补交税款。”

“你觉得我们会信?”

“信不信由你们。”高明看着窗外,“我在这座城市埋了太多东西,不止油漆和录音带。要是我出事了,那些东西被挖出来,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包括……李警官你当年的老领导,对吧?”

李明哲的心里一沉。他知道高明指的是谁——当年负责事故调查的副局长,现在已经退休了,和高明是老相识。

“你在玩危险的游戏。”李明哲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玩了三十年,早就习惯了。”高明的笑容里带着笃定,“沈法医,你父亲的心愿是真相大白,可要是真相大白的代价是你母亲和李警官的前途,他会愿意吗?”

沈巍的手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看着高明那张得意的脸,忽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有些黑暗,需要有人暂时忍下去,才能在未来照亮更多地方。”

他是不是……该忍一次?

李明哲看出了他的挣扎,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用眼神告诉他:别冲动。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李明哲对高明说,“给我们一天时间。”

高明点头:“可以,但别耍花样。我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你们。”

离开酒店时,天色已经黑了。巷弄里的路灯忽明忽暗,照得两人的影子忽长忽短。

“不能答应他。”沈巍的声音很哑,“我父亲的死,那么多人的命,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知道。”李明哲看着远处的霓虹,“但我们不能拿你母亲和老领导冒险。高明这种人,说得出做得到。”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老领导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老领导的声音很疲惫:“明哲,是为了高明的事吧?”

“您早就知道了?”

“知道一些。”老领导叹了口气,“当年我也是被逼的,高明手里有我的把柄……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尤其是对沈工……”他顿了顿,“明哲,别顾忌我,该查就查,我这条老命,赔给那些枉死的人,够了。”

李明哲挂了电话,眼眶有点热。他转向沈巍:“老领导说,不用顾忌他。”

沈巍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可我母亲……”

“我让人去保护她,二十四小时。”李明哲拍了拍他的肩膀,“高明的人要是敢动,正好抓现行。”

他拿出对讲机,调派警力:“一组去城郊养老院,保护沈法医的母亲;二组监视高明的酒店,别让他跑了;三组去查高明的女儿高晓燕,看看她除了偷税漏税,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布置完任务,他看向沈巍:“现在,我们该回去拿逮捕令了。”

沈巍点头,嘴角终于有了点弧度:“我父亲说过,黑暗再久,也挡不住黎明。”

两人转身往巷口走,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高明的保镖,手里拿着个信封:“高先生说,这个你们可能会感兴趣。”

信封里是张照片,三十年前的造船厂,高明站在最中间,旁边是年轻的张国栋,还有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是当年的赵大海,那时他还是个协警。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有些债,迟早要还,包括你的。”

李明哲认出那是王强的字迹。这张照片,应该是王强找到的,本想用来威胁高明,却不知怎么落到了高明手里。

“看来想让他还债的,不止我们。”李明哲把照片收好,“走吧,该收网了。”

警车停在酒店门口,红蓝交替的灯光映在高明的窗户上。李明哲和沈巍站在楼下,看着技术队的人悄悄潜入。

“你说,高明会不会还有后手?”沈巍忽然问。

“不管有什么,这次都跑不掉了。”李明哲的声音很稳,“三十年了,够了。”

楼上忽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声。李明哲拔出枪,冲了上去。

套房里一片狼藉,高明倒在地上,额头上有血,旁边是个翻倒的花瓶。他的保镖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在喊:“不是我们干的!是他自己跳窗跑了!”

窗户大开着,晚风吹进来,吹动了窗帘。李明哲跑到窗边,楼下是酒店的后院,空无一人。

“追!”他对着对讲机喊,心里却清楚,高明跑了。那个老狐狸,早就留好了后路。

沈巍蹲在地上,检查高明的伤口:“是自己撞的,为了拖延时间。”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玉扳指,里面是空的,藏着个小小的芯片,“是个定位器,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定位器指向城郊的码头。等警察赶到时,只看到一艘快艇的尾灯消失在夜色里,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高明跑了。

李明哲站在码头上,晚风吹得他头疼。沈巍走过来,递给她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从高明套房里找到的一张纸条,上面是高明的字迹:“沈法医,录音带我带走了,但我留了份副本在你父亲的墓碑下。有些真相,还是该让它见见光,就算我不想。”

两人沉默地站着,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亮这片水域的黑暗。

“他为什么要留副本?”李明哲问。

“或许是……良心发现?”沈巍的声音很轻,“也可能是想让我们知道,他没彻底赢。”

李明哲看着水面,忽然笑了:“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国际刑警已经发了红色通缉令,他在加拿大的资产也被冻结了。”

沈巍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灯塔。灯塔的光在黑暗中闪烁,像是在指引方向。

“去看看墓碑吧。”他说。

沈敬言的墓碑很简单,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沈巍蹲下身,在墓碑底座摸索,果然摸到了个小小的铁盒,里面是盘新的录音带,还有张高明的便签:“我欠沈工一条命,用这个还。”

录音带里的内容和之前的一样,但多了最后一段,是高明的声音,带着点醉意:“张建军那蠢货,以为我真要他杀人?我只是想让他背锅……沈工啊沈工,你说你图什么,非要跟我作对……”

原来沈敬言的死,真的是高明策划的。

李明哲看着沈巍的侧脸,月光照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心疼。他想说点什么,却被沈巍打断了。

“走吧。”沈巍把录音带收好,“案子还没结束。”

是的,还没结束。高明跑了,赵鹏还在医院躺着,王强的仇报了一半,那些被牵连的人还没付出代价。

但至少,他们找到了最重要的证据。那些被掩盖了三十年的真相,终于有了被揭开的可能。

沈巍的手机响了,是养老院打来的:“沈先生,您母亲刚才说不舒服,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

沈巍的脸色瞬间变了,转身就往停车场跑。李明哲跟在他身后,心里清楚,这绝对不是巧合。

高明虽然跑了,但他布下的网,还在收紧。

夜色更深了,灯塔的光在水面上摇晃,像一个悬而未决的句号。李明哲看着沈巍焦急的背影,握紧了手里的录音带。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只要有这盘录音带在,有身边这个人在,他就不会停下。

因为有些罪,必须被审判;有些债,必须被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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