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双蝶绣罗裙

夜幕落下,涟漪散去,小镇内打更人游街串巷,替昏暗的夜色添了一分明亮。风声快速掠过,蒋珩寻遍了三条街才发现一间开着的医药铺。

灯笼高悬于街道旁,他着急地进门,然后嫌老大夫动作太慢,一把揽过药箱,直接用轻功将人带走了。

药童顿时张大了嘴,指着天空惊讶道:“飞···飞起来了?”说完好似反应过来什么,他跑到门口招手大喊。“壮士我师父年纪大了禁不住啊!”

禁不住的老大夫被放下时眼前直冒金星,粗喘着气指着蒋珩骂。“莽夫!”

空气中只留下喘气的声音,蒋珩直挺挺地站在一旁,被骂了也不还嘴。怕给这老大夫气出个好歹,大半夜没下个地给胡明心找大夫。

喘息声渐停,视线步入内室。客栈的雕花床不大,只足够躺下一人。

帷幔层层叠叠,少女身姿曼妙、玉骨玲珑,皆掩于其中,露出一节纤细的皓腕,在暗夜中白得发光。之前草叶造成的伤口已经结痂,上面一个接一个排列稀疏的小红点衬得越发醒目。

嘤咛声不时响起,露出的半截手臂动不动就挨着被褥蹭,还不知被帷幔藏住的是什么光景。

在他出发去找大夫时,胡明心身上还没这么严重。蒋珩恨自己粗心,没看顾好人,当下语气便急了些。“还请您快给看看。”

老大夫打量了一下被轻纱垫好的皓腕,轻抚胡须,不紧不慢。因为一眼便知,这姑娘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养出来的,对病情有了几分猜测,把脉时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些富贵人家的姑娘养得精细,平日里垂花门都不出,未接触过外面一些常见的东西,所以才对病症不了解。说白了,都是富贵病。

“莫急,莫急。姑娘这皮肤的红点是过敏所致,有痒意属正常现象。”

“过敏?”

疑惑的语气让老大夫叹了口气,眼神不免带了一丝嫌弃之意,这姑娘家里富贵滔天怎么就一个大男人照顾?男人照顾人哪有丫鬟细心。别不是……

偷偷打量了两人几眼,一个身着普通,面容硬朗的穷小子,一个千金小姐。深觉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秘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道姑娘糊涂,跟一个男人私奔能有什么好下场?

想敲打一下男人便指着那些红点没好气道:“当然啊,皮肤都起红点了,症状很明显,不是过敏是什么?在家里养得好好的,平时不要往外跑。”

被说了一通那人也不生气,高大的个子站在边上垂着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委屈,不敢吱声。只知道转眸看床铺方向,想来是担心极了。

老大夫闭了闭眼,也不想管别人的家务事,到桌案上提笔开口。

“姑娘这病,首先得远离让她过敏的东西,客栈不比家中,熏香、吃食,平常器具用皿都有可能。先去开些马齿笕来服用。最要紧的是这些红包不能抓破,不然姑娘娇养这么多年的皮肤可能会受影响。”

蒋珩一五一十将事情记下,之前在蜜饯铺胡明心说了一大通用的东西,他还不以为意,逃亡何必带繁多的身外之物?只会拖累。

他本打算安稳送人到永宁侯府再给她置办的。如今看来,买东西必须提上日程。

是他忽视了。她本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见识的是人间繁华景色;用的是江南地界之最;吃的全是百里挑一,从各处用冰运过来的新鲜果蔬海鲜。府医三天一把脉,咳嗽一声丫鬟都得跟着跪地一片。

哪能像他糙汉子一样,什么都可以用,什么都不需要。

跟老大夫叙述了一遍胡明心的轨迹。初步将过敏源锁定在被褥中。

“外面的客栈不比家里,这被褥里塞什么的都有。大半夜的不好找,这样吧,老夫家中有个新的纯棉做的被,是给我闺女用的。一会儿去取药,按照成衣店的价格给你。”

“当然,老朽不是为了占你便宜,你觉得不合适。尽可自己去成衣店买。”

“老先生说笑了,你帮了大忙。”

此话蒋珩说得真情实意,大半夜的确实没地方去找一个开着的成衣店,如果老大夫不开口说这话,他大概得做一次会付钱的梁上君子了。

能简单的解决被褥,就算老大夫多要些都无妨。只要人不继续遭罪,别的都是小事情。

于是他先将胡明心安顿好,再陪着老大夫回去取东西。被褥过敏就放在软塌上盖衣服,一趟出去将东西全部拿回来。

大半夜在客栈的伙房开了火,煎给大小姐的药。

两碗水熬成一碗,蒋珩端着药进来,先放在一旁晾凉。又水洗了帕子替胡明心擦拭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擦了好一会儿,胡明心就被他擦醒了。

“醒了正好可以喝药。”

胡明心脑袋本还有些迷糊,昏胀昏胀的,听到这句话立马就清醒了,将胳膊举起来训斥道:“不喝!你敢绑着我?蒋珩你完蛋了!等我到了永宁侯府我要告诉我爹让你好看!”

蒋珩对于这话理都不理,擦完把人放回换好的床铺上,厚实绵软的被褥压上身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荷花,还有股儿皂角的香气,她蓦地意识到,之前那个硬拉拉的客栈被褥已经换成别的了。

蒋珩他这是……

紧接着被喂了一口中药,她拧着眉。“干嘛又吃药?苦死了。”

娇气的样子符合蒋珩的心理预期,他拆开绑着人的绷带。稀疏的红点映入眼帘。胡明心的尖叫声被蒋珩用手硬生生给捂了回去。

她惊恐地指着自己的胳膊,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都是什么?”

“过敏,吃药,过两天就消了。”

声音太过平静,与往常她闹脾气时丫鬟的态度截然不同,胡明心转过头,怒意烧到了眉心。

隔着床幔,烛光隐隐跳动,落在蒋珩轮廓分明的脸上,眼底泛着乌青,唇色发白。衣衫单薄,偶有血腥味露出。

她陷入了怔然,其实昨天晚上,这人受伤重到躺在草地上都起不来了。

像是她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猫,被踩了也不挠回去,只是以后都默默走远一点。不知为何,积攒的怒意忽然就消散了,一时之间失了说话的力气,晕红着一张脸开始配合吃药不喊也不闹。

蒋珩松了口气,虽然不知大小姐为何突然变了心性,但能配合好好养身子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他白天照顾胡明心,晚间披星戴月去接任务,兜里的白银逐渐变成黄金再变成银票。

两人的伤势在这期间恢复了七七八八,具体表现为胡明心好全了,他的伤口开始结痂,总而言之就是可以继续北上。

胡明心乖得很,没提再找人换了他的事,他也备了被褥器具,连姑娘家的内衣也都拖成衣店包了好几套。

那么娇养的人儿,平时仰着个头,活泼得像朵盛开的芍药花。病时来势汹汹,人都给躺迷糊了,看着就不得劲儿。

小小的轿子被东西塞得满满当当,胡明心看着深感欣慰,就是在一旁观摩了半天都不知道她坐的位置在哪?

这种情况按理是多备一辆车的,但看蒋珩忙活半天,肯定是没有第二辆了。垂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等蒋珩来问怎么不上车也不开口。

“病一场还不会说话了。”

这话一听就足够让人生气,当即抬起头想反驳两句,看着那憔悴的脸,口齿张合了几次,又忍下了。

这人整天不睡觉吗?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眼底像蛛网状的血丝都看不见!

“谁不会说话了!你能不能好好睡两觉?看你那发黑的眼底就烦!”

说完甩开轿帘走进去,因为没地方,坐在了最边上,因此听到了男人低沉的笑声,声音不大,却听得很格外清晰。她忍不住脸热,神情恼怒又带有一丝羞赧,小声嘀咕。“什么人啊!”

远处,金乌从东方层云中喷薄而出,光亮映照在大地上,气温缓缓回升,暖得人伤口结痂都痒了几分。马儿休息了几天,正是精神头十足的时候,赶起路来,事半功倍。

耳闻穿林打叶声,蒋珩目视前方,嘴角不自觉挂起一抹浅笑。胡明心那些小动作落在他眼中,不是安慰,胜似安慰。

这么多天下来,即便他是铁人,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也累了。原以为她不会在意,可她竟然看在眼里。那今天就找个地方浅眠一会儿再继续走吧。

日头随着车行渐渐升高,到正头顶时天气闷热得像是烧着火的锅炉。

他将车行驶到一处溪水旁,擦了擦汗,轻叩两声木制的轿窗,声音如平常一般低沉没什么起伏。“此处无人,车内闷热,姑娘下来凉快一会儿。”

“没买帷帽和面纱。”

话音一落,蒋珩敲窗的手顿了顿,无可奈何。知道早上笑那两声又惹大小姐心情不爽了,大热的天要戴帷帽和面纱。

以前出门他也不是没暗中护送过。她对那东西从来都嗤之以鼻。按照大小姐的话说:“我长得花容月貌为啥要挡着?反正别人只敢看,也没人敢来找我麻烦,弄这些东西,委屈自己,不戴!”

大小姐猛地打开轿窗,脸也是热得发红,手里捧着云纱团扇故作矜持地不动。娇纵地喊:“喂!你怎么还在这不走?”

“这里没人,不用带帷帽。”

“你不是人吗?”

胡明心永远知道怎么气人,他叹了口气,看白皙细嫩的脸上开始淌汗,怕继续看着这人依旧不扇风再热着自己,索性不劝了。

如小时候一样,又娇气又要面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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