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建,是朱静汶最讨厌的一个词之一。
她不喜欢这种强制性的、应酬性的活动,因为你是团队的一员,所以你必须参加团队建设活动,不然的话,你就是不团结不合群的那一个。
朱静汶想逃避这次的活动,但是她上次也逃了。如果连续逃两次,那就显得十分刻意且可疑了,思及此处,朱静汶还是决定参加这次的活动。
大不了下次再逃,她这样鼓励自己。
这次的活动跟以往的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先聚餐,聚完餐之后去ktv开个包间,在里面唱些撕心裂肺的情歌,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因为下班之后要团建,所以朱静汶觉得今天上班的时间过得很快,她想,这大概就是团建的好处了吧。
跟一件更不喜欢的事情相比,原本不怎么喜欢的事情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聚餐的地点是一家西餐厅,他们订了一张长桌,朱静汶抢到了角落的位置,成功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贾桃和几个中年女员工坐在中间位置,而其他员工坐得比较零散。
这家网文公司经营的是一个女频小说网站,所以员工也是女性居多。编辑团队里面只有石新池一个男人,石新池今年二十六岁,跟朱静汶的代沟算是比较小的了,但朱静汶不喜欢他,因此也不会为了不落单而凑到他的身边。
原本有一个比朱静汶大两岁的同事,跟她算是比较熟的,但那同事逃了这次团建活动,朱静汶就彻底没人可聊了。
牛扒上来的时候,朱静汶顺着牛扒的纹理切过去,她切得很慢,以借此消耗更多的时间。
慢慢吃,慢慢喝,等结束了这场饭局,她就可以借着路程远的理由溜回家了。
回到家之后,她可以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抱着零食,看会电视剧,然后洗个美美的热水澡,播带你纯音乐,在床上打滚。
想到这点,朱静汶的心情又欢快了些。
隔壁聊天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里。
“哎呀,我的孩子快要小升初了,最近在给他选学校,我可是选得焦头烂额啊。好的初中要么贵、要么远、要么要求成绩非常好,我小孩成绩一般,想着要不选个近一点的普通学校吧,老师又跟我说,好的学校对孩子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是得把小孩送去更好的地方。”
“我的孩子也快了啊,现在确实很卷,以前都是卷中考卷高考,现在小升初都卷成麻花了啊,唉……”
“说得没错,成年之前大家都是小麻花,成年之后就是□□花了。”
“吃完饭之后可以买点麻花去唱k哈哈哈。”
……
她们从麻花聊到了两性关系,开始谈论自己的老公或者男朋友。
朱静汶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很快又提醒自己舒展开来。她知道自己很喜欢皱眉头,这对于她来说只是习惯,但她知道这种神情落在别人的眼里,会有不同的含义。所以步入了社会之后,她就强迫自己改掉这个习惯。
要牢记不要皱眉,要记得跟时刻微笑那样牢。
她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在讨论,余光一瞥,一个两个都眉飞色舞。朱静汶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想起我,千万不要看着我,千万不要问我。
她不喜欢跟不熟的同事谈论卲南亭。一来不想将卲南亭“捧”出来,当成饭桌上的话题;二来,她不想拿卲南亭跟别人的对象比较,这是她作为女朋友,对男朋友的尊重。同样的,她知道卲南亭也会这样对她。
但在这种时候,越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小朱啊。”
朱静汶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机械地抬起头,转去声音来源的方向。
“你怎么不说话啊?”
发问的人正是贾桃,她是编辑团队中地位最高的,也是这里的主心骨,可能是抱着照顾新人的理由,她将一直没有说话的朱静汶拉入了话题中。
朱静汶笑了笑,说:“这里的餐品太好吃了,我一直在吃,没顾得上说话。”
餐厅是贾桃选的,朱静汶这么说,贾桃脸上也有光。她高兴了,就没有问点别的什么,只说:“喜欢你就多吃些,今天的所有费用都是公司报销,不用替公司省钱啊。”
朱静汶说:“那是当然的。”
她松了一口气,继续低下头切牛扒。
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贾桃说:“现在大家分批打车,到欢乐ktv集合。打车的人自己开电子□□,明天统一报销。”
朱静汶抓住时机,说:“桃姐,我住的地方离欢乐ktv很远,我就不去唱k了吧,你们玩得开心。”
贾桃问:“有多远?”
“坐地铁也要一个多小时。”
“别坐地铁了,到时候直接打车回家吧。你就没有参与过几次我们的团建,这次必须参与,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你回家的打车费明天也可以找公司报销。”
“……好。”朱静汶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得应下。她心里不情不愿,还得装作很高兴的模样。她想,如果不去团建,她也不需要打车,听起来赚了,实际上还是亏了。
亏在时间的浪费,以及身体和情绪的疲惫。
“诶,桃姐,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打车回去,由公司来报销啊?”
“你们不行,小朱是新人,稍稍照顾一下她。你们就别凑这个热闹了啊。”
“行吧。”有些失望的声音。
一众人到达目的地之后,去了他们预定好的超大包间,朱静汶坐在了边缘,又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
她喜欢唱歌,偶尔也会一个人或者约上两个好友一起来唱k,但她着实没有唱歌的天赋,她能包容自己,好友也能包容自己,但她觉得同事们应该不会包容自己。朱静汶不想献丑,也不想被人取笑,所以她希望这些人多唱些,最好有沉迷在自己歌声中无法自拔的人,因为这类人通常都会一直霸占着麦克风。
朱静汶期盼这里多几个这样的人,这样,她就可以平安度过今晚了。
但事与愿违也是可以梅开二度的。这群人一开始确实很激昂,一个唱得比一个豪迈,但战斗力不够持久,没唱多久,她们就说嗓子疼,要歇歇,然后抓了石新池上去唱歌。
可别说,石新池人不怎么样,唱歌还是不错的。一首《告白气球》唱出了辗转缠绵的感觉,含糊的咬字也有周董的味道,十分动听。
朱静汶静静地听着,她没有玩手机,因此显得格外专注。石新池是个有表现欲的人,他喜欢朱静汶的反馈,于是这首歌快结束的时候,他走过来,将麦克风让给了朱静汶。
“小朱,你也来一首吧。”
“啊?”朱静汶往后一缩,说:“石哥,我不行,我五音不全的。”
“不会吧?”石新池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朱静汶,“你看起来不像五音不全啊。”
“五音不全哪里看得出来?我真的唱不好,石哥,你唱歌好听,你继续唱吧。”
“你唱歌好听”这句话取悦了石新池,他也不为难朱静汶了,在这首歌彻底结束之前,他去点歌台又点了一首歌。
朱静汶以为自己再次逃过一劫,却没想到,劫跟夏天的雷雨一样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群人唱了两个多小时之后,贾桃问:“还有谁没有唱歌的吗?”
朱静汶连忙低下头,开始玩手机,耳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没有吧,大家好像都唱了吧。”贾桃身边的人说道。
对对对,大家都唱过了。朱静汶在心里附和。
石新池说:“没有啊,小朱没唱。”
朱静汶不能再装死了,她说:“我唱歌不好听,就不丢人现眼了。”
“怕什么?大家都是同事,不会笑你的。”贾桃说,“难得来一次,你一首歌都没唱也不太好,你就去唱一首吧。”
朱静汶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唱歌很难听的……”
“哎呀没关系。”石新池也说,“这里也没有歌手级别的人,其实大家都差不多,好听不好听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静汶只能硬着头皮走向点歌台,点了一首她觉得最不容易跑调,最好唱,也没有高音的歌曲。
在等待前奏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忐忑,这种忐忑就像是,她明知自己没有好好复习学过的知识,却被老师用小测的方式来突击检查复习情况那样。
十几秒的前奏很快就过去了,朱静汶咽了一口唾沫,小声地开始唱了起来。
她背对着一群人,唱了十几秒之后,没有听见嘲笑的声音,她渐渐放下心来,逐渐提高自己的音量。
朱静汶想,我也没有唱得那么差嘛。
在等间奏的时候,她转过头来,装作不经意地扫了后面一眼,才发现同事们要么在聊天,要么在低头玩手机,根本没有人在听她唱歌,也就更加不会关心她唱得怎么样了。
原来如此。
朱静汶飞快地将头转回来,以平淡的心情唱完了后半段,然后将话筒放回桌上,用轻快的口吻说:“我唱完啦,你们去点歌吧。”
几个同事又唱了几首歌,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贾桃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大家早点回去睡吧。”
这对于朱静汶来说,如同大赦天下的圣旨,她连忙抓起自己的包,跟同事道别后就快步离开了。
她不想让同事看见她,又得打起精神跟同事说话,所以她没有在ktv门口打车,而是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家便利店前,才掏出手机打车。
五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便利店的门口,朱静汶坐上后座,报了自己手机的后四位号码。司机启动车子,从一个拐角处驶出大路,汇入夜光灯的河流。
朱静汶系了安全带,看向窗外,左耳塞了一只蓝牙耳机。
这座城市好像没有休息的时间,远处座座大厦闪烁着细碎的金光,车窗映出朱静汶的脸,她在明灭的光线中打量自己,似乎是因为褪了色,所以没有什么棱角。
朱静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朱静汶,来跟我们玩跳长绳啊。”
“我不去!”小小的朱静汶嘟着嘴,“那个绳子打在我身上,好痛。”
“那是你不会玩,等你玩会了,它就打不到你了。”
“不要,它每次都会抽到我,我不喜欢跳长绳。”
“哎呀,你好胆小啊。”
“我不胆小,我只是不喜欢。”
“别找借口了,你就是胆小。”
朱静汶懒得辩解了:“反正我不去,你们自己玩吧。”
“我们都去,就你一个人不去啊?”
“我不在乎,我自己玩自己的。”
“行吧,我不管你了。”
小伙伴放弃对朱静汶的劝说,转身加入了跳长绳的队伍中。
朱静汶一个人来到树下,捡地上的树枝玩。那个时候的她看着小伙伴们一起跳长绳,心里说羡慕是假的,但她确实不喜欢跳长绳,她很怕痛,所以她放弃了。
谁说放弃跳长绳就是胆小鬼?她不喜欢,她说了出来,这是诚实;她不怕因为这件事,会让自己失去了友谊,这是勇敢。
而长大后的朱静汶,却失去了这一份“不怕离群”的勇敢。这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还是成长必然带来的收获呢?
她想不清楚。
朱静汶呼出一口长气,车窗上凝出了一团雾花,让她的脸变得更加模糊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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