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五味杂陈

做完卫生,锁了门,两个人一起回家。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交织在布满岁月痕迹的石板路上。

“脚怎么样了。”赖言非目视前方,开口。

“已经没问题了。”陈稳答得很快,声音有些闷。

赖言非侧过头,只看到他低垂的发顶和一小截绷紧的鼻梁,她收回视线。

又问:“齐淼是你同学?”

陈稳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补了一声:“是的。”

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半臂距离。晚风拂过,路边桂树的叶子沙沙作响,筛下细碎晃动的光斑。

陈稳垂着眼,视线落在她随风微微摆动的衣角上。他抿了抿唇,耳根悄悄漫上红晕,手指蜷缩又松开,最终,像下了某种决心,极轻,极快地,用指尖捏住了那片柔软的布料。

赖言非脚步未停,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路,仿佛毫无察觉。

“学校里有受欺负吗?”

“没有,”陈稳立刻摇头,“学校里管得很严。”

“那为什么觉得告诉老师和...没用?”她原本还想说家长,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陈稳沉默了,捏着衣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巷口的风吹得他额前碎发晃动,过了许久,他才极缓地吐出两个字:“不敢。”

赖言非倏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拧眉看向他。

陈稳跟着停下,被迫抬起头,撞上她带着审视的视线,又慌忙别开脸,看向旁边斑驳的墙壁。

“听着,”她的声音在傍晚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冷,“寻求帮助不丢人,独自硬扛也不是勇敢。你要学的不是怎么挨打,是怎么和人相处,怎么利用规则保护自己。”

陈稳捏着她衣角的手紧了又紧,指节泛白。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湖里激起圈圈涟漪,搅动着那些被他深埋的,名为恐惧和孤独的淤泥。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时无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弄里回响。远处传来模糊的市声,更衬得此处的安静。

又走过一个拐角,陈稳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那我……以后可以找你吗?”

“你不是有我的电话吗。”赖言非奇怪看向他,回答没有任何波澜。

陈稳心底像有只小鸟雀跃地扑棱了一下翅膀。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那你离开之后呢?一个月以后,两个月以后?”

赖言非思考了一下,看着前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巷口,语气平淡:“到时候,多加两个联系方式吧。”

“嗯!”陈稳应得很快,心头怦怦直跳,声音大的他害怕被她听见。他慌忙松开了攥了一路的衣角,把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衣领里。

赖言非瞥了他一眼,没做声。

“准备考哪个高中。”她换了话题。

陈稳抿住嘴,不太情愿回答,含糊道:“能上哪里上哪里……二十九中吧。”

说完,他自己先白了脸,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一股难言的羞耻感漫上心头。那是他能想到的,最现实的去处,却也意味着与她的世界相隔更远。

赖言非安静了片刻,拿出手机回完于青的消息,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和我当初想考的一样。”

陈稳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诧异:“不是雾城吗?”

赖言非注意到他的疑问,别开脸,语气淡淡:“没考起。”

陈稳看着她线条流畅的侧脸,忽然笑了笑,那点自卑和羞耻奇异地被冲淡了。“那我考上了,给你说里面是什么样子。”

“嗯。”赖言非淡淡应了声。

不知不觉已走到青石巷口,喧嚣与寂静在此处分界。陈稳停下脚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巧克力,飞快地塞进她手里。

赖言非挑眉看向他。

“吃多了会有虫牙,”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加重了许多,“不要再买了。”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暖光恋恋不舍地拂过她的发梢,然后彻底沉入远方的楼宇之后。青石巷深处,零星亮起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温暖而遥远。

陈稳看着她转身走入那片灯火通明,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耳朵,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回了那条属于他的,昏暗而潮湿的巷子。

回到家,赖言非推开门,屋里飘着饭菜香。于青正端着汤从厨房出来,看见她,脸上立刻带了笑:“回来得正好,快洗手吃饭。”

家里窗明几净,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甚至比平时更整洁些,像是刻意维持着某种平静。

赖言非环视一圈,客厅空荡,问道:“老爸呢?”

“工地忙,晚点回。”于青摆着碗筷,语气如常。

母女俩对面坐下吃饭。没吃几口,赖言非就察觉到于青的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拨弄着几粒米。

她放下筷子:“怎么了?”

于青像是被惊了一下,随即扯出个笑:“没事,快吃你的。”

赖言非皱起眉,目光锐利了些:“工地出事了?”

于青夹菜的手一顿,一大筷子青菜落到赖言非碗里:“一点小事,你爸能处理。”她生硬地转了话题,“你这几天在街道办感觉怎么样?我看挺好,等毕业了直接考进来?”

赖言非埋头吃饭,不接话。

于青反倒被自己的提议吸引了,絮絮叨叨起来:“我看龚家那老大好像也在?他都大四了,是不是就准备进街道了?”她说着,偷偷瞥了眼女儿,假装对着菜嘀咕:“不过我不羡慕他们。我知道,只要你想进,你肯定也能进,对不对?”

赖言非保持沉默,夹了更多的菜堆进于青碗里,岔开话题:“今天的青菜是不是老了?不是你常去那家买的?”

于青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她“啪”地放下筷子,声音冷了下去:“你吃吧,我不吃了。”

赖言非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又扒了两口饭,然后起身,利落地收拾好自己和于青的碗筷,端进了厨房。

她准备洗澡,推开浴室门,拧开水龙头。蓬头只无力地滴答了几下水,便再没了动静。

又坏了。

她看着那锈迹斑斑的旧蓬头,心情一点点的沉了回去。这个家,好像总是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里却总有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朽坏。

她出来喝了口水,又返回浴室,徒手用力拧了几下,把那个坏了的蓬头拆了下来,走到客厅。

“蓬头坏了,新的放哪儿了?”她问。

于青还坐在餐桌旁生闷气,头也没抬,声音硬邦邦的:“我哪儿知道?找个五金店买一个不就行了。”

一股莫名的烦躁顶了上来。赖言非捏紧了手里的旧蓬头,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

她没再说话,拿着那个坏蓬头,转身就出了门。

手机导航显示最近的五金店在八百米外。她沿着街道往前走,路过一个小公园时,瞥见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龚闻。她下意识想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过去。

“赖言非。”龚闻却先开口叫住了她。

她脚步顿住,只好走过去。公园路灯昏黄,龚闻坐在光影下,头顶的光源吸引了不少飞蛾扑棱着撞击灯罩。

他注意到她手里的蓬头,指了指相反方向:“走错了。五金店在前一个路口左转,第一个十字路口旁边。”

“哦。”赖言非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椅子旁边的地面,那里躺着半包拆开的,廉价的香烟。

龚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连忙摆手,语气有些急:“这个不是我的,是之前坐这儿的人落下的!”

赖言非没说话,只是幽幽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龚闻被她看得有些窘迫。他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她,只是刚才下意识就打了招呼。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赖言非也没追问,顺势靠在旁边的路灯杆上。两人一个坐着,一个靠着,一时无话。

晚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儿童的嬉闹声隐隐传来,更衬得他们之间这片安静有些沉闷。

“我见过你抽烟。”赖言非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很清晰。

龚闻一惊,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久远的画面。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初二。”

赖言非点了点头。

龚闻像是松了口气,随即露出一丝带着自嘲的,却很真诚的笑:“就试过那一次,差点没呛死,再也没碰过了。”

赖言非抬起眼,看着头顶那些不知疲倦扑向灯火的飞蛾。

“出来散心?”她问。

龚闻整个人像是卸了力,向后瘫靠在椅背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赖言非看了一眼他难得显露的疲态,很快移开视线。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站着,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龚闻自己开了口,声音有些飘:“如果这次实践的成果够出彩,拿到加分……我就能进街道了。”

路灯下,飞蛾不知疲倦地撞着灯罩,发出细密的扑棱声。

赖言非看着飞蛾,心里闷了起来。

[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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