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赖言非把陈稳放到床边。
陈稳低着头,盯着地面。
赖言非看着他的头顶,忽然开口,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之前给你的医药费,为什么不用?”
陈稳身体短暂的顿了一下,沉默着,像没听见。
赖言非也不催,就那么站着,目光落在他脸上,直勾勾的盯着。陈稳脸上的擦伤现在已经结成了细小的疤,不仔细看已经不太明显。她又想起巷子里他被围殴的狼狈,想起他杵着棍子一瘸一拐的背影。短短几天,他仿佛把她能想象到的难过处境全都经历了一遍。
就在她准备换个话题时,陈稳极低的声音想起来,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
“凑手术费了...”
所有的钱,包括她的那份善意,都毫无保留的填进了那个巨大的窟窿里,甚至不惜搭上了那间陈茹唯一留给她的栖身之所。
赖言非喉头动了动,呼吸微滞。她看着他低垂下来,显得异常纤细的脖颈,所有到了嘴边的追问和道理,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还能说什么?
她终究什么也没再说。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片沉默。
龚闻打来电话:“赖言非?忙完了吗?负责人在找你,要集合了。”
“知道了。”
她挂断电话,把手里检查的缴费单,药单全部塞进口袋。然后看向床边的陈稳,说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住,回头问他:“你有手机吗?”
陈稳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微笑。在她面前,自己早已没有任何秘密和尊严可言。他伸手,从床头的抽屉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屏幕碎掉的老旧手机,沉默的递给她。
赖言非接过,入手便感觉到一股廉价的塑料感。她快速在上面按下一串数字,拨通,直到自己口袋里手机震动才挂断。
她把手机还给他,说:“我的号码,有事就打给我。”
门“咔哒”一声关上。
陈稳拿着手机看了很久,直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慢慢的低下头,抿紧嘴唇。他摁亮屏幕,新存的号码就在首页,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的“赖”字。
他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然后挪动身体,从屉子底部拖出那个铁盒,打开。
里面只有那张那张抵押房子的借条,边上放着一个边缘卷起的小本,和一只迷你的笔。
他把那个小本子拿出,翻到新的一页。笔尖悬在纸上,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忆着刚刚在袖章上一扫而过的位置,在债主那一栏工工整整的写上三个字:赖言非。
笔尖刚离开纸面,病房门又被推开。
陈稳脊背瞬间绷直,下意识的将本子合拢塞回铁盒,然后把铁盒塞进抽屉深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护士端着药进来,看了眼陈稳固定好的脚踝,视线最终落到躺在床上睁着眼,一声不吭的老人。
“醒着呢,正好。”她熟络的把药水一一挂到吊钩上,笑着说:“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的厉害吗?”
陈稳怔住,他惶惶然的望向病床,直直的撞上一道辨不明情绪的双眼。
老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或许是从赖言非问陈稳为什么不用医药费的时候,或许更早,他静静的靠在床头,浑浊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像两口枯井,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刚醒的迷茫,只有一片了然的沉重。
陈稳的嘴唇无声的嗫嚅,所有的血液霎时间涌向头顶,又迅速褪去,徒留下深深的恐慌。
护士没察觉到这瞬间凝固的空气,她走到老李床边,一边熟练的检查他开刀处的术后敷料,一边随意的对陈稳叮嘱道:“你爷爷年纪大了,恢复慢,需要人仔细照顾。你的脚也伤了,千万要注意,别再二次损伤了。”
她的声音成为病房里唯一的动静。
陈稳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听着,却一个字也没进脑子。他能感觉到老李的视线始终钉在她身上,像有实质的重量,压的他喘不过气。
护士换好药,又交代了几句,终于端着空盘转身离开。
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李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看着陈稳。良久,他才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出的声音沙哑的像窗外的枯树。
“花了多少钱?”
陈稳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抿紧唇不答。
“哪里来的钱。”老李不依不饶,他枯瘦的手猛的一拍床沿,床头柜被震得哐当一响,又问:“脚上伤哪来的?”
陈稳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不小心扭到的。”
老李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的瞪着他,半响,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倒回枕头。他闭上眼,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残忍的平静。
“我这条烂命,不值当你这样...等我死了,你...”
“不行!”陈稳猛然抬头,眼底赤红,嘶声打断他。他攥紧拳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就想让你活着!”
老李睁开眼,看着他激动的发抖的模样,张了张嘴,剧烈的喘气让他止不住的咳嗽。
陈稳急忙想要上前,却被老李止住。他疲惫的挥了挥手,翻过身,只留下一个佝偻的,空了一截的背影。
“我不是你亲爷爷。”
陈稳小脸惨白,胸膛剧烈起伏。他忽视不听,继续开口:“钱我都会还,不管是洗盘子还是捡瓶子...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你死。”
床上的人影纹丝不动。
陈稳抿了抿嘴,伸手关掉顶灯 。房间陷入昏暗,只有光从门上的小窗透进来,拉长了床角的影子。
“老李,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他拄着拐杖缓慢的往外走,轻轻的带上门。
门内,老李在黑暗中睁开眼,手掌缓缓抚过空荡荡的裤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被甩在身后,街上车流声携着黄昏的风扑面而来。
赖言非心不在焉的回到广场。孙薇坐在花坛上数宣传册,展台到了收拾的尾声。她走到队伍里面,闷不做声的将地上散落的宣传册摞在桌上,动作有着不易察觉的迟缓。
龚闻正弯腰清点物料,抬头看见她,很自然的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嗯。”她应了句,顺手帮他把面前的小旗卷好。
“事情还顺利吗?”他接过旗子,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既不过分探询,也不显得生分。
赖言非的动作几不可查的顿了下,眼前闪过陈稳的脸。
“还行。”她含糊道,没有多说的意思。
龚闻点点头,不再追问,很自然的将话题引回工作:“这边也快收尾了,负责人人说清点完就能走。”
“好。”
收拾东西时,赖言非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那张骨科缴费单的边缘。她微微蹙眉,直到旁边有人叫她,她才回过神,把单子推进口袋深处。
收拾完场地,负责人清点完人数便宣布解散。
赖言非走到自家楼下,远远就看见一辆小货车停在单元门口。两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从车上抬下一个大纸箱。
她脚步一顿,才想起洗碗机的事情。昨天师傅上门的时候家里没人,她便把时间改在了今天晚些时候。
快步上楼,家门敞开着。于青站在门口,看着已经搬上来的部分,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转头看见赖言非,脱口而出:“真买了?”
“嗯。”赖言非换鞋,语气加重了些,“送到了,已经退不了了。”
于青看着女儿疲惫的侧脸,又回头瞅着那崭新的机器,到嘴的话在舌尖转了个弯,化成了一声带着心疼,又有点无奈的叹息:“你这孩子...真是...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不再说退的事,转而开始围着箱子打量,眉心微微蹙起,是幸福的烦恼:“把它放哪合适?这儿会不会挡事?那边呢?”
赖言非看到母亲不再抗拒,甚至开始认真考虑安置问题,心里那点因陈稳而起的滞涩似都被冲淡了许多。但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参与讨论,随手指了个灶台旁不碍事的位置:“就那儿吧。”
说完,她就拎起背包,径直走向浴室:“我洗个澡。”
于青的注意力还在洗碗机上,闻言只是哦了一声,依旧自顾自的琢磨位置,伸手摸了摸不锈钢的箱体,嘴角在她转身之后,浅浅的弯了起来。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闭上眼。
几秒后,又睁开。天花板在黑暗里模糊一片。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窗外逸斜出的一树桂香,淡淡的月光里,只看的清一树暗淡的轮廓。
陈稳那只淤紫蔓延的脚踝,和老医生那句“走动太多受压了”,像两根刺,扎在她脑海里。
她起身坐起来,抓过手机,屏幕冷白的光刺得她眯起眼。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没有任何新消息。
她按灭屏幕,房间重归黑暗。喉咙有些发紧,她吞咽了一下,重新躺下,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赖言非穿戴整齐的坐在客厅里,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于青被她吓了一跳,问道:“起这么早?”
赖言非站起身,说:“出去一趟。”
燃尽了[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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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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