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秋思

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

海棠树上的红果掉了一地,距梁俨离家已有月余。

“二郎,春芳院的娘子们不急这一时半刻,先吃饭吧。”何冬娘见沈凤翥没日没夜地画画,从扇子到屏风,来者不拒,心疼坏了。

“好,就来。”沈凤翥撇了撇画笔,又将襻脖解下,随何冬娘吃饭去了。

沈凤翥见张翰海坐在桌边小酌,朝他点了点头。

“二郎,快尝尝这鱼羹,里面的海菜是我同僚岳家送来的时令货,正鲜灵嘞。”张翰海招呼他赶紧坐下,见小孩们已经坐好,赶紧夹了一口菜吃了,小孩们见他动筷才开始吃饭。

晚饭时,沈凤翥时常询问幽州府衙之事,最开始张翰海还觉得奇怪,二郎怎的对官府的事这么关心,后来二郎说是准备干谒,他这才解惑。

他虽只是文书小吏,但打听消息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二郎,今日有大人物来幽州上任,那场面啧啧啧,若得了此人垂爱,成了他的幕僚,你就飞黄腾达了,没准儿还能回玉京咧。”

“崔刺史调任了吗?”沈凤翥舀了一勺鱼羹,还没入口,鱼腥气就直冲鼻间。

“崔刺史才上任不久,怎么可能调任,你再猜猜。”

沈凤翥没有犹豫,浅笑道:“幽州别驾。”

“你这脑子还真好使。”张翰海见他只盛了碗底的鱼羹,又给他加了两勺,填满了碗,“这位别驾可不是寻常宗室,是先帝的老来子,陛下最小的弟弟,啧啧啧,金枝玉叶的大贵人啊。”

哦,原来是宁王梁桢。

张翰海吃了口菜,见沈凤翥没甚反应,心道二郎虽是京城官宦之后,但他年纪小,又没入仕,那些皇室贵胄是何等人物,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二郎,我帮你打听了一番,都说这位宁王殿下最好风雅,你不是擅长丹青吗,赶紧画几幅香草兰竹备着,把那些小娘子的画先放放。”

沈凤翥笑着点了点头,说劳瀚海兄挂心了。

张翰海摆摆手,只说苟富贵,勿相忘,等他发达了,给他个青衫小官当当就好。

何冬娘见丈夫喝了两杯酒就开始说胡话,嗔了几句,让沈凤翥别理他。

沈凤翥但笑不语,见三个表妹盯着他,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多言。

别驾地位高,官衔与刺史相当,但无实权,多是朝廷用来安置边缘闲散宗室的官职。

宁王殿下是先帝醉酒后临幸一位奉茶宫女生的幼子,出生后颇为受宠,但先帝驾崩后便没了倚仗。这位殿下向来散漫潇洒,唯爱诗酒琴茶,所以在京时只担了个闲职混日。

他被派到北地任幽州别驾倒是合情合理。

沈凤翥硬把那碗鱼羹吃了,满腹满嘴的腥气,再吃不下其他。

汤羹不顶饿,不过二更半他便饿了,放下画笔,去厨房煮了一碗红枣牛乳。

“表兄,这么晚了你还要煮茶?”梁微音见厨房有亮光,还以为方才烧完水没有吹灯。

“我……”

梁微音闻到了了一股香甜气息,脑袋凑到小锅边一闻,浓郁奶香窜入鼻间。

梁微音问他哪里买的鲜乳,她时常与何冬娘出门买东西,没见过摊铺卖鲜乳,城北那家卖乳酪的胡人铺子还得赶早去,否则就买不到。

“是…凌虚给的。”

“七哥?”梁微音一听七哥,便不追问了。

“微音,这牛乳不能让何娘子知晓。”

“我都懂。”梁微音心如明镜,七哥又不是牛哪里能有奶,肯定又是求了仙人,“所以你才把这个柜子锁起来了?”

她走到小柜旁边,敲了敲铜锁。

沈凤翥点了点头:“你要不要喝一碗?我给你做。”

“鲜乳难得,这应是七哥专门给你弄来补身的。”梁微音连忙摆手,捂唇一笑,“我们身体康健,哪里还需要补身?你看我都长高了。”说着就跳到沈凤翥跟前比划身高。

去岁这小表妹才到自己肩膀,如今都快到他下巴了。

“表哥,自从父亲死后,我感觉七哥变了好多。”梁微音舀了一瓢水倒入锅中,挽起袖子开始刷锅,“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感觉跟原来不大一样。”

“大家都变了,你不也变了吗?”

梁微音眨巴着大眼睛:“我变了?哪里变了,表哥,我变丑了吗?”

“没有,表妹美貌依旧。”沈凤翥拉起她浸在奶白凉水里的小手,用巾帕擦干,“新兴郡主原来只喜抚琴弄箫,连女红刺绣都是太子妃哄了大半年才学,现在却能洗碗摘菜,这难道不算一种变?”

沈凤翥笑笑,一口喝完剩下的牛乳,将碗放入水中开始擦洗。

“表哥~”梁微音见沈凤翥拿她原来的事儿打趣,难免娇嗔。

“微音,凌虚是你兄长,不可在背后议论。”

梁微音闻言,嗔道:“你是我亲表哥,现在却向着七哥,偏心鬼,不理你了。”

沈凤翥见她耍小性子,哄了好一会儿,说明日出门给她买芙蓉花糕才哄好。

第二日,沈凤翥带着画好的扇面去了城北的春芳院。

春芳院是幽州最大的妓院,也是最大的销金窟,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院里的娘子们都讲究,沈凤翥的画可俏丽妩媚,可清幽高雅,契合不同娘子的喜好,那扇面、屏风、挂画的单子源源不断。

“沈郎君来啦,我家娘子还在梳妆,且吃杯茶吧。”小丫鬟见沈凤翥来了,将人请到了水榭里吃茶。

院里的娘子丫头们见沈郎君来了,都来找他拿订的东西,最重要的饱饱眼福,这般俊俏的玉面郎君可不多见。

“沈郎,我的屏风还没画好么?”

“沈某已经动笔了,若娘子急着要,我等下便回去赶工。”

“郎君,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墙上雪白的,还等着你的挂画呢。”

“耽搁娘子了,还请见谅。”沈凤翥起身朝那妩媚娘子做揖赔礼。

“哎哟,没事,你慢慢画,我等得起。”

“梅娘啊,沈郎君细致,你催他做甚。郎君,你这次隔了许久才来,我们姐妹都想你了,眼下快正午了,吃了饭再走吧。”

一团莺燕围着沈凤翥,七嘴八舌劝他留在院里吃饭,说今晚有将军摆宴,厨房备了许多好菜。

“不知是哪位将军?”

梅娘摇着轻罗小扇,皱眉道:“不过是土团的教练使和十将做东摆宴,都是些武夫,粗俗得紧。”

“幽州团练?”

一个身着绿罗裙的女子道:“正是,昨日我还听王大人说这团练兵不日就要去瓦山剿匪,这不,将军们今晚就来院里玩乐了。”

“啧啧啧,又要死人了。”梅娘叹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姐妹们,今晚咱们温柔小意些,别让将军们遗憾。”

不一会儿,丫鬟端了饭菜上来,沈凤翥在花团锦簇中用了一餐饭。

饭毕,沈凤翥又被留下来吃茶,说吃了娘子们请的珍馐实在不好意思,若诸位娘子不嫌弃,下午他愿意留下来给娘子们画一幅群芳图。

众女一听喜笑颜开,让沈凤翥在水榭中等她们盛妆。

沈凤翥微笑,说他不着急走,若是诸位娘子不嫌他慢,便是画到晚上也无妨。

她们巴不得沈凤翥留下,眉眼盈盈地说今晚留在院里也无妨,她们都可陪侍。

沈凤翥言出必行,直到华灯初上,娘子们都去陪客了,他还留在水榭里作画。

“郎君,天色不早了,我家娘子让你去她房里用了饭再走。”服侍梅娘的丫头提着琉璃灯等在旁边。

沈凤翥点了点头,两人穿过水榭,路过前院,沈凤翥说似乎看到了个熟人,想上去打个招呼,小丫头点头,提着灯跟在后面。

他试图在觥筹交错中找到梁俨的身影,眼睛逡巡数圈,却连一片衣袂都未寻到。

他没来赴宴吗?

“郎君?”

“我似乎认错人了,我们走吧。”

到了梅娘房间,小丫头端了饭菜进来,刚吃了两筷,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壮男子举着酒壶,喊着“梅娘”走了进来。

来人见到沈凤翥,停止了叫嚷,呆愣在了原地。

“高公子,我家娘子在前院呢。”

“春芳院竟还有此等绝色,难得,难得。”

这人说话轻佻冒犯,沈凤翥双眉微蹙,见这人摇摇晃晃,一看就喝了酒,他不想与醉鬼纠缠,起身就往门外走。

“美人别急着走啊,良辰美景,何不与我一度良宵?”说着,这人便挡在沈凤翥身前。

此时,梅娘回来见到屋内情景,把沈凤翥一推,对那男子娇嗔道:“照郎,梅儿在这儿呢。”

梅娘顺势滚入男子怀中,给沈凤翥使了个眼神。

沈凤翥感激地回了一眼,匆匆离去。

自幽州团练出发剿匪,每日都有消息传到幽州城内,说那瓦山战况激烈,从山里流出来的溪水比秋日枫叶都红。

沈凤翥每日都会询问张翰海,甚至隔两日就去春芳院打听消息。他每晚辗转反侧,夙夜难寐,睡着了也是做噩梦,梦见梁俨倒在血泊里站不起来。

何冬娘见他脸色一日比一日差,急得冒火。

这天,何冬娘买到了不错的沙参,她打算再加些药材,炖一锅鸡汤,给沈凤翥大补一下。

“冬娘,大喜,大喜——”

何冬娘见张翰海还没进门,就在门口咋呼,让他别瞎嚷嚷。

张翰海推门而入,弯腰撑住膝盖,气喘吁吁道:

“瓦山大捷,大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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