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何冬娘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手里的沙参都掉了。
“我都看到捷报文书了,还能有假?”
“瓦山大捷,团练兵不日就要回城。”张翰海牛饮了一碗茶,胡乱用袖子抹去胡子上的水,“他们这次立了大功,要上报节帅府受封赏。”
“张大哥,那我七哥呢?”在廊下刺绣的梁希音闻言,急切询问,“他还活着吗?”梁微音和梁儇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眼神带着期待,双手交卧,一错不错地盯着张翰海。
“活着活着,我都看到名字了,文书上写苍阳营立了大功,从十将到队头都要上报节帅府。”张翰海喜道,“七郎又要升官啦!”
三个小孩一听,欢天喜地,梁儇直接蹦了起来,然后就往门外跑。
“九郎,你干什么去?”
“我去告诉表哥——”
张翰海说今天是好日子,必须庆贺一番,拿着酒壶就要去酒肆,何冬娘这次没拦他,反倒让他多打些酒回来。
晚饭时,何冬娘见沈凤翥喝了满满一碗汤,还吃了大半碗饭,心道他今日倒是难得的好胃口。
“瀚海兄,凌虚他什么时候回来。”沈凤翥摸了摸微鼓起的肚子,笑着朝给他添饭的何冬娘摇头。
张翰海端着酒杯,道:“州府都要发捷报了,应该就这几日,到时候咱们去城门口接他。”
沈凤翥点了点头,吃完饭回到小院,明明还有很多单子要画,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干脆搁下笔望月静心。
空中不过一弯残月,又有薄云遮蔽,惨淡幽冷,悲悲戚戚,沈凤翥却觉得今夜月色绮丽,嘴角翘得比月亮还弯。
与此同时,梁俨也在遥望天上明月,却笑不出来。
“队头,这药烈性,忍着点疼。”卫小绫拿着药瓶,看着队头右臂上的大口子,倒吸一口凉气。
梁俨让他先把这药给卫小虫和一些受了外伤的弟兄涂了,都是高大男儿,却被这小小药粉疼得哭爹喊娘,痛哭流涕。
卫小绫将雪白的药粉倒在血痕上,梁俨咬紧牙关,愣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上好药,卫小绫正在专心包伤口,却被梁俨问石头和二丁的尸首装好棺没。
“本来是要用棺木装的,但棺木不够了,十将说先用草席裹了,等回去了再装棺。”
卫小绫本还想帮队头喂食梳洗,梁俨却让他回去休息。
才剿完匪,活下来的人除了伤残的都去了战场收捡兵器箭矢,累得都跟狗一样,梁俨觉得自己的左手还算灵活,何必麻烦他人,耽误人家休息。
梁俨正在喝粥,钟旺走了进来,见他跟个独脚鸡似的抓个勺子,忙上去掂碗,接着朝帐外怒吼,问照顾梁队头的人死哪儿去了。
卫小绫屁股还没坐热,跟鹌鹑似的回到梁俨的帐子,被钟旺一顿呵斥。
梁俨虚弱一笑,说是他让卫小绫回去休息的,不必大惊小怪。
“行,这次我看在梁队头的面儿饶过你,快滚!”见卫小绫走后,钟旺端起碗,坐在床铺边。
“怎么,你要喂我?”钟旺生得膀大腰圆,又有一脸络腮胡,看起来不大和善,加上一只铜锤大手握着细柄小勺,这画面怎么看都很滑稽。
“那是自然!”钟旺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才放到梁俨嘴边,“你替我挡了一刀,是老子的救命恩人,别说喂你粥饭,就是端屎端尿都是应该的。”
晨间,他们左五都一齐攻进瓦山寨,将那负隅顽抗的匪徒屠尽,都到最后了,一个中箭没死透的发疯乱砍,一刀差点就要砍到他的头,梁俨眼快,一刀接住了冷刀,但那疯狗抽出身上箭矢,想插梁俨脖颈,好在梁俨敏捷,一个旋身躲过致命一击,但手臂被箭头划伤了。
“倒也不必端屎端尿。”梁俨勾唇眨眼,“这喂汤喂药的活儿怎么也得让个美人儿来,你这模样的喂我吃一碗粥,我今晚恐怕要做噩梦。”
梁俨把碗夺走,钟旺见他左手灵活,也就随她去了,又听他说起美人,嘿嘿笑道,“老子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结果都他娘一样,打完仗就想钻女人被窝。白日留的那些活口,让你玩你还假模假样劝十将放人,现在给老子说想要美人伺候,滚你娘的,自己去后山人堆子里找美人。”
“你们把那些女人杀了?”粥碗倒在了地上,“那些老人和小孩呢?”
钟旺沉默,梁俨恨道:“不过是些老弱妇孺,何必赶尽杀绝!”
钟旺啧了一声,让他不要管,嘱咐一番后就掀帐离去。
梁俨躺在床上,听着帐外的欢声翻来覆去,裹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次日,幽州团练回城,从瓦山到幽州城三百里路,五日后活着的两千余人终于赶到了幽州城外。
这四五日内,瓦山大捷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幽州城的大街小巷。
苍阳营在四营里杀敌最多,左一都又是苍阳营十都里表现最好的,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由十将魏栋领着进城。
城门前挨山塞海,百姓都想一睹瓦山大捷的猛将。
一小兵乐道:“好多人来看咱们啊,县里的上元灯会都没现在人多。”
“别说话!”旁边的小兵咬牙腹语道,“忘了队头说的了,保持仪态,仪态!”
出发前,左一都第一队衣着统一,队列整齐,不苟言笑,那气势让魏栋一眼相中,让他们代表团练兵的脸面,跟他走在前面打头阵。
威武的儿郎,飘扬的旌旗,锃亮的长枪,幽州百姓看着队伍,只觉神气。
梁俨因为相貌俊美,被魏栋安排在第一排,不少娘子媳妇含羞带怯地看他,有胆大的小娘子还朝他扔香包手绢。
梁俨被那些小玩意砸到,笑着扔回小娘子怀里。他眉眼含笑,看着为他欢呼的百姓,心里一阵激荡。
刚进城门,梁俨就看到了家人好友——何娘子带着身着白衣的五人朝他招手。
梁俨朝他们一笑,来不及打招呼就被马儿带着往前走去。
在百姓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突然一阵铜锣声从远处传来。
鸣锣开道,百姓避让——这是官员来了。
一队衙役举着回避牌子将百姓隔开,接着一队官员从远处策马而来。
梁俨远远望去,为首者身着紫袍,身后跟着一片红绯青绿。
按照大燕律,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穿紫色官服。整个幽州城能穿紫袍的官员也只有一人——幽州刺史。
现任幽州刺史名崔弦,清河崔氏出身,二十出头就中了探花郎,现在不过四十,前途一片光明。
梁俨看着崔弦越来越近,心道崔瞻嘴里还真是没句实话,幽州刺史可不是只有一点名望,那可是实权官员。
崔弦在二十步外下了马,款布走向幽州团练,还没等他走近,诸将官就下了马。
崔弦对着诸将拱手:“幽州勇士得胜归来,崔某来迟,还请见谅。”
诸将见这崔刺史如此客气,慌忙将他扶正,身后的小将兵士哪敢在马上受礼,连忙顺鞍下马。
诸将不敢拿大,立即单膝行跪拜礼,后面的兵卒见上官跪了,皆学着行跪礼。
崔弦身为幽州刺史,身兼幽州团练使,是诸将兵的最高直属长官,平素他们想见刺史可谓难于上青天,好不容易见上官一面,此时不拜何时拜?
“诸位勇士快快请起,崔某哪里能受你们的跪拜。”
“我等皆为使君帐下,剿匪杀敌乃是本职,使君抬爱了。”回话的是魏栋,他的苍阳营在此战中立功最大,两个教练使见他越级抢话,撇了撇嘴,倒没出声。
“你是魏栋吧?”
“卑职魏栋见过使君。”
崔弦见他又跪下,一把将他扶起:“果然龙章凤姿,威仪堂堂,听闻你在剿匪时勇猛非常,颇有你伯父风范。”
“使君谬赞了,我手下将士个个勇猛非常,临危不乱,卑下不过沾光而已。”
“哎,话不是这么说,猛将手下才能出勇兵,你就莫要自谦了。”崔弦走到魏栋身后,看着一众男儿,“本官在捷报上看到了你们的勇猛,很好!哪个是梁俨,上前来说话。”
梁俨见崔弦点名,连忙出列。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竟能手刃瓦山头目,甚好,甚好。“
“梁俨是我麾下左一都的队头。”魏栋踱到崔弦身边,“使君别看他年纪小,能文能武,是个良才。”
魏栋为梁俨美言,其一是因为梁俨的确勇猛,立下功劳;其二,魏峦给他通过气,说此人或为伯父所用,可以关照一二。
“竟是如此俊才!”崔弦打量梁俨半晌,缓缓道:“爱才未必是明皇,吾亦惜之。梁俨,你合我眼缘,我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众人闻言皆惊,魏栋眼皮一挑,不知这崔刺史意欲何为。
后面的十将、都头、虞候或羡慕,或嫉妒,这梁俨到底走了什么大运,立功就算了,还让刺史大人另眼相看,若他成了刺史门生,那真是前途无量,他们拍马都赶不上了。
“他不过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武人,哪里能当刺史门生。”说话之人穿着一身绯色官袍,站在一众青红前面。
“英雄不问出处,高长史何必这样说。”崔弦背手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再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崔某的眼,我瞧不上的,便是皇子也进不了我的门,反之亦然。”
身着绯色衣袍的官员名高回风,乃幽州长史。
高回风被堵了回去,不再说话。
崔弦见梁俨迟迟不回话,露出一个寒浸浸的笑容:“怎么,你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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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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