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解玉

“学生梁俨拜见恩师。”梁俨恭敬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崔弦逼得紧,一时半刻梁俨也参不透他的意图。

他现在不过一个土团队头,在别人看来崔弦收他为徒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现在若不答应只会惹人生疑。再者,幽州刺史门生的名号,够让他在幽州平步青云了。

“好!”崔弦微微蹲身,将梁俨扶起来,“你既跪了我,从此你便是我崔弦之徒。”说罢,解下腰间玉佩递了过去,说是见面礼。

“老师,这太贵重了,学生不能收。”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玉是君子的象征,也是身份的象征,赠玉意味着重视。

崔弦为何对他如此重视,就算崔瞻帮忙也不会帮到这份上。

“凌虚,长者赐,岂敢辞?”钟旺伸着脖子在后面观察,见这小娃子不懂事,忍不住出言催促,“还不赶紧收下,叩谢恩师。”

崔弦赞同地点了点头,梁俨只好收下,再行大礼。

崔弦翻身上马,朗声道:“如此甚好,府衙为诸位勇士准备了庆贺仪式,游街受赏,让我幽州百姓共享胜利!”

四周百姓闻言皆欢呼雀跃,等崔弦等人离去,游街仪式正式开始。

众兵将骑着高头大马在欢呼声中开始绕城,临街不少商铺挂起了彩条,更有甚者燃起了爆竹。窗户楼顶都挤满了人,只为一睹幽州猛将的风采。一路上手绢、香包、鲜花如雨般落下,砸了众将一个措手不及。

团练兵游完城,已是申时三刻。崔弦下令在军营中设宴,犒劳众兵,又将大大小小的文臣武将聚到城东的五珍楼,摆酒庆贺。

五珍楼是幽州最大的酒楼,楼高十丈有余,凭栏眺望,幽州之景尽收眼底。

“这刺史好大的手笔,竟在五珍楼请客。”钟旺看着雕梁画栋的五珍楼,忍不住发出感叹,“老子领了俸禄都不敢来这儿敞开吃一顿。”

“人家清河崔氏缺这两个闲钱?”洪文左手揽钟旺,右手揽梁俨,“走,今晚咱们将那清河崔氏喝穷,不醉不归!”

五珍楼共有五层,崔弦包下了整栋楼,第一层坐的都是底层文武小官,官阶越高,吃饭的楼层就越高。

“梁俨你终于来了,使君正寻你呢,快随我上楼——”魏栋端着酒杯,靠在柱上等梁俨。

走到顶层楼梯口,梁俨远远就看到了一片绯红官服,崔弦身着紫袍居于上座左侧,右侧没有坐人,上座之人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袭织金鹅黄锦绣袍。

“凌虚,快来见过宁王殿下。”崔弦正襟危坐,眉眼却带笑。

梁俨走近,跪地参拜:“卑职参见宁王殿下。”

“起来吧,今日是给你们庆功,不必拘礼。”梁桢放下酒杯,顿了一瞬后笑着对梁俨说,“既然是抱琴的弟子,那便坐到本王身边来吧。”

梁俨抬起头,见那宁王端坐红紫间,容颜不似不惑之年,反倒极其年轻俊美,甚至有些阴柔。他虚虚端着酒杯,仪如孤松幽兰,粲然一笑,耀人神目。

这位宁王殿下在广陵王的记忆里只有称号和脸,属于边缘人物中的边缘人物,若真要梳理关系,梁俨还得喊他一声皇叔祖。

他坐到宁王右侧,宁王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面色平静如水。

难道宁王没有认出自己?还是他在装?

“抱琴,你竟把随身玉佩都给这小子了?”梁桢瞥了一眼梁俨腰间,“本王今日心情好,也给抱琴随个礼。”说着就从檀香宝扇上扯下一个羊脂白玉圆雕葡萄扇坠儿。

座下之人见状皆屏息凝神,咬碎银牙,梁俨一个队头何德何能啊!

高回风看着梁俨,心里憋气,怎么哪里都有这个梁俨,他堂堂幽州长史都不能挨着宁王坐,一个小队头何德何能,竟能坐殿下身侧,还得到了殿下的赏赐。

高回风瞥了一眼宁王两侧之人,心道这崔弦还真是好手段,仗着小时候进宫当过两天伴读,借着这层关系就开始给他的好徒弟铺路了。

清河崔氏就这么了不起吗?他在幽州兢兢业业当了六年长史,上任刺史年老,去年病重卧床,是他代为处理政务,没功劳也有苦劳。按惯例,刺史之位该他接任,谁知道这崔弦半路调了过来。

崔弦家世清贵,又是探花出身,高回风想着要与他好好相处,便想让自家侄儿拜崔弦为师,旁敲侧击几次却被崔弦搪塞过去了。

他听旁人说崔氏门第高规矩多,不能随便收门生,崔弦又是当朝名士,肚子里有点臭墨子清高也正常,他便歇了心思,没想到崔弦竟收了个泥腿子队头为门生。

崔弦连一个土团队头都能收,为何不能收他侄儿?

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吗,如今还让那泥腿子入了宁王殿下的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魏栋带着梁俨敬了一圈酒,崔弦就让他们下去了。

魏栋喝得有些多,梁俨将他扶到二楼坐定才回一楼。

“老弟,你怎么回来了!”钟旺还以为梁俨要在五楼呆一晚。

梁俨说崔刺史只是让他去敬酒,敬完酒自然就放他回来了。

“凌虚,你腰间怎么又多了块玉?”洪文上手去摸那葡萄扇坠儿,“哪个大官这么抠门,这还不够塞牙缝的。”

“这是宁王殿下的扇坠儿。”

“啊——”洪文一听,赶紧蹭了蹭手,又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了擦扇坠儿,“罪过罪过,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老弟,你啊,明早就要成为幽州名人了,先是成了刺史门生,现在又得了宁王赐物。”钟旺推着梁俨坐下,给他斟了一杯酒,“以后,哥就跟你混了。”

桌上几个队头闻言皆举杯相庆,说不嫉妒梁俨肯定是假话,只是他们在瓦山同生共死过,多了份情谊,羡慕和高兴还是比嫉妒要多。

“凌虚弟弟,来来来,哥哥我敬你一杯。”段晗举着酒杯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高壮男子。

“子明兄。”梁俨举杯朝段晗示意,随即仰头饮下。

“好酒量,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段晗把身后之人拉过来,“这是我表弟高照,只比你长三岁,是我队里的队副,你唤他子阳哥哥便是。”

梁俨向高照躬身拱手,段晗说此人是右一都的队副,但他从未在营里见过此人。

高照昂着头,虚虚朝梁俨拱了下手,算是见过礼了。

“哟,这不高公子嘛!”有一虞候看到高照,连忙招呼他入席,“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几个年纪大的将头簇着高照,将他请上了桌。

梁俨见那几个将头这般殷勤谄媚,便问钟旺这高照是什么来历。

“高长史的侄子。”钟旺在梁俨耳边压低声量。

“高长史?那这段晗……”

“高长史是段晗的舅舅,低调低调,人家没大肆宣扬,咱们就当不知道。”段晗为人豪迈热情,出手阔绰,在军营里人缘颇好。钟旺见他有家世,又有武艺,没直接去镇北军,反而是入了团练,应是想靠自己拼军功,而不是走他舅舅的关系。

段晗出手阔绰,让伙计去乐坊喊了几个琵琶女来弹曲子,又自掏腰包让小二上了价高的葡萄酒,供一楼的将官畅饮。

段晗坐在梁俨身边,犹豫了半晌,道:“我记得凌虚不是幽州人。“

“不是,怎么了?”

“没什么,那你的家眷来了幽州吗,白日我在马上瞧见你在和人打招呼。”

“子明兄还真是好眼力,那是我的几个弟妹。”白日游街时,段晗在第二排,就排在他马后。

“原来是凌虚的弟妹,怪不得生得那般清新脱俗。”

段晗夸赞了几句,又殷勤地给梁俨倒了数杯酒,指了一个红衫琵琶女过来陪梁俨喝酒。

梁俨摆手,说兄弟们灌酒就够他醉了,再来美人姐姐劝酒,只怕今晚走不出五珍楼了。

段晗闻言哈哈大笑,一手揽过琵琶女,坐在桌前,高照见状,也招了个琵琶女过来陪侍。

推杯换盏,直到二更有半,宴席方散。

段晗招呼众将去春芳院继续耍乐,众将一听段晗做东,即便半醉被人搀扶,也嚷着要去。

“凌虚,你不去?”段晗笑着攀上梁俨肩膀,“春芳院里的姑娘可是个顶个的娇柔美貌,不是刚才那几个庸脂俗粉可比的。”刚才见梁俨拒绝,段晗以为这俊秀郎君没看上那几个琵琶女的颜色。

“多谢子明兄美意,只是家人还在等我,凌虚改日再与子明兄同乐。”

“凌虚已经娶妻了?”

“并未。”

“子明啊,凌虚还是个童男子,连女人都没摸过,你让他去春芳院?”钟旺打了个酒嗝,笑得促狭,“他这副皮囊若让那些妖精见了,今夜还不知道是姑娘玩他,还是他玩姑娘咧。”

众人听了这村话,笑得肠子痛。

梁俨随他们打趣,与众将一一辞别。

“表哥,这哪来的乡巴佬,也太不识抬举了!”高照站在一旁啐了一口。他表哥是何等人物,今晚这般做小伏低讨这泥腿子的好,这泥腿子竟还敢驳他表哥的面子!

他今夜也在,不给他表哥面子就是不给他面子,不给他和表哥面子就是不给他大伯面子!

他大伯可是幽州长史兼团练副使,这人明知道还敢甩脸子!

“什么污糟破落户,给脸不要脸的黑心东西……”高照继续骂梁俨不知抬举。

段晗阻止道:“够了三郎!这人有些本事,又当了刺史门生,你别小觑了他。”

“刺史门生怎么了,我们还怕他?”

“你别与他交恶,我有些打算,你别坏了我的事。”

“什么打算?”

段晗勾唇一笑,说万事俱备了自会告诉他,又打趣他若是憋了火,就赶紧去春芳院泄泄火。高照闻言扯出一个□□,说他新得了好东西,保准今晚让表哥**蚀骨,说罢两人打马奔向温柔乡。

福寿巷离五珍楼有些远,梁俨慢悠悠走了两刻钟才摸到院门。

梁俨今夜不知被灌了多少,这里的酒多是浊酒,远不及威士忌之类的烈酒,但喝多了总归头昏脑涨,腹中难受。

秋夜风凉,如今已近三更,院内漆黑一片,清冷幽寂,只留飒飒风声。

看来他们都睡了。

突然,一点微弱昏黄从小厅亮起,梁俨见有亮光,按着胀疼的太阳穴走向小厅。

手刚放上门扉,门扇却骤然打开,秋风一下就跑进了屋里,淘气地拨乱了开门之人披散的长发。

青丝拂过沾着淡淡酒香的唇角,留下浅浅痒意。

“凌虚,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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