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曲儿转醒,入目是古朴的帐幔,周遭静得只剩自己的呼吸,一声叠着一声,衬得这陌生的境地愈发空旷。
陌生感刚爬上心头,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钝痛,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顺着这痛感,硬生生扎了进来:
“苏玄染”“童养媳”“两年没见”“偷了他过世爹娘的东西换胭脂”“被人推下山”……
她猛地吸气,头皮像是被生生扯动,疼得眼眶发紧。
穿越了!穿成了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把未婚夫家搅得鸡犬不宁的古代十七岁少女。
未婚夫……脑海里掠过个模糊影子:清瘦,文弱,还有道冷淡淡的声线,像浸了水的玉石,听不出暖意。
头痛又翻涌上来,另一段画面撞进脑海,原主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嗓门尖利,骂骂咧咧:
“书呆子”“病秧子”的字眼砸向紧闭的房门时,里头始终没动静。
记忆深处又窜出个更碎的片段。
原主正往怀里塞个木盒,被他撞个正着。
“此乃父母所留之念想,怎可这般不知珍惜?”他声不高,却压不住地沉,尾音缠着点无奈。
原主扬着下颌:“少管我!……是你父母,不是我父母……”
最后见他那清瘦的身影,好像是在两年前的灶台边。
炉火噼啪响着,映得他单薄的侧影忽明忽暗。
原主的声音尖利得刺耳:“你没本事……还不许我寻好前程?”
画面晃了晃,能瞥见个锦衣公子的背影,原主凑上前时,笑声扬得刺人。
而他就立在不远处,什么也没说,转身便没入了阴影。
温曲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那些记忆碎片里的刻薄与轻佻,搅得人心里发闷。
后来的日子,原主照样偷拿家里的东西换胭脂首饰,却再没见过那道清瘦的身影。
“咳咳”
低沉而滞涩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温曲儿下意识绷紧身体。
一道修挺身影款步迈入,行至床前数步站定。
目光交汇的刹那,温曲儿呼吸一窒。
他长身玉立在那,身形清癯却笔挺,像株经霜的竹,素色长衫被穿出几分风骨。
衣料垂落得笔直,衬得那一截露在领口的脖颈愈发冷白,透着清寂偏又藏着挺秀。
周身书卷气浸得润透,墨香里缠着点药气,清雅里裹着丝病弱,让人望着望着,心尖就莫名软了。
苏玄染眼角余光,轻掠过已然苏醒的温曲儿,沉静的眼眸,微微一敛,眸色中掠过一抹情绪。
转瞬,他便敛了情绪,眉头仅是轻轻一蹙,便复归平静。
这拒人千里的清冷,比记忆深处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多了层化不开的疏离。
“醒了?身子可有不适?”他的声音淡得像山涧清泉,听不出半分情绪。
温曲儿本能地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客气回话:“好多了,多谢。
他颔首,未再多言,转身出了房门,离去的轻微脚步声里,不时掺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气若游丝般滞涩。
温曲儿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缓了缓神,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棂上,怔怔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耳根发烫。
刚才……竟是看呆了?
不,定是这身子初醒,头晕目眩的缘故。
心里却没来由地浮起个念头:这便是年满十六的苏玄染?
记忆里那个尚带稚气的少年,与眼前之人简直判若两人。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甩了甩头,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头疼得愈发厉害,索性闭了眼,蜷在被褥里歇着。
半梦半醒间,又一段记忆闯进来。
原主拎着包裹往山道上疾走,嘴里骂骂咧咧:“这破院子!就这点钱……再也不跟这穷酸病秧子耗着!”步履急切得像是在逃命。
原来,是卷了苏家最后一点银钱跑路?
温曲儿猛地睁眼——钱!
她倏然坐起身,果然见床头案上放着个包裹。
她心猛地一沉,一阵不安涌上心头,赶忙探手,急切地将包裹拽到身前,迅速打开查看。
入目是几套绣工繁复的华服、几盒精致胭脂,底下压着为数不多的银钱,看着竟还不够换一件衣料。
她指尖一顿,脑海里闪过原主零碎的记忆:这包裹里该是有碎银的。
温曲儿将铜钱一把攥在手心,手指微微发颤地数着,每数过一枚,眉头便蹙得更紧,脸上的忧虑也愈发浓重。
“只剩这些,其余的钱,都耗在请大夫诊治上。”苏玄染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碗药,语气平淡无波。
他款步走入,将汤药轻搁在床边案几上:“这些,你若要走,便全带走吧。”
望着那道清癯的身影隐在门后,温曲儿收回目光,落在案几上那碗药上。
深褐色的药汁带着余温,苦涩的气息直钻进鼻腔,勾得人舌根发紧。
后脑勺的隐痛又隐隐作祟,她静坐着缓了片刻,才抬手端起药碗,指尖刚触到瓷面,那份抗拒便漫了上来,迟疑着将碗沿凑向唇边。
眉梢不自觉蹙起,她抿下一口,苦涩之气便漫过舌尖。
是这味道。
昏沉里总缠着、挥之不去的味道。
恍惚间,似有手轻轻扶上她的后颈,隔着层厚实的衣料,力道稳而柔。
她眼皮重得掀不开,只觉那只手微微托着,让温热的药汁顺着嘴角,一滴滴缓缓淌入喉咙。
全程悄无声息,连呼吸都轻得难以察觉,唯有药勺碰擦碗沿的细碎声响,以及她偶尔呛咳时,那只手稍作停顿的耐心。
温曲儿含着药汁的舌尖阵阵发麻,脑海里忽闪过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身影。
记忆里隔着衣物扶稳脖颈的触感,竟与那份沉默的耐心一点点重叠起来。
温曲儿看着那碗药,想起被他慢慢喂药时的感觉,忽然明了:这两年的不见,并非赌气,而是真的攒够了失望。
原主留下的烂摊子,比她预想的还要难收拾。
药汁见了底,温曲儿将空碗搁回案几,抬手时手臂虚软发颤,几乎使不上力气。
眩晕再度袭来,眼前景物微微晃动,方才那点模糊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散尽,脑子里一片空茫,只剩沉沉的钝感。
她再难支撑,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侧身往床里挪了挪,意识渐渐模糊。
耳畔不时飘来几声沉闷的轻咳,混着室内的静谧,她又昏昏沉沉坠入梦乡。
再次睁眼时,窗外已是薄暮,日头沉了,天光未绝,一层蓝灰色的微光漫进屋里,四下一片静谧。
头晕好了大半,脑子也清明了些,温曲儿撑着床沿缓了片刻,才慢慢坐直身子。
刚动了动,肚子便“咕噜”一声空响,饿得发虚。
下了榻,身子仍软着,她在床边歇了片刻,才循着记忆里的路数,扶着墙一步一挨地往厨房挪。
走得慢,每一步都带着些微的晃,指尖触到冰凉的墙面,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轻发颤。
灶上果然温着东西,揭开锅盖时,一股淡淡米香混着水汽漫出来,一大碗米粥静静卧在那里,旁侧粗瓷碟中是清口小菜,都带着余温。
厨房空荡荡,不见人踪。
望着这简单到近乎寡淡的吃食,喉头忽然发紧,心尖漫上一阵难言的涩意。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泛起茫然:自己竟是这般不明不白,闯入了旁人的人生,困在这全然陌生的境地。
眼眶微微发热,她垂下眼眸,伸手去端那碗粥时,指尖的颤意更明显。
饿得没力气多想,她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
粥熬得绵糯,小菜清爽,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暖意融融,身上却仍带着脱力的虚浮。
搁下碗筷,又歇了片刻,她才扶着桌沿慢慢站起,一步一顿地挪回房,蜷进榻上的被褥里,背靠着微凉的床头,眼皮渐渐沉得抬不动,便合眼歇下。
再睁眼时,天色已暗透,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竟觉力气回了不少,连带着精神也爽利几分。
倚在床头,指尖抠着被褥上磨出的毛边,心里忍不住盘算着往后的日子。
平白穿到这地方,自己未有分文,原主记忆又缺大半,这世道于她更是全然陌生。
仅存的少许银钱,想要支撑起她一个弱女子与一个病怏怏少年的生活,无疑是痴人说梦,她心中不禁愁肠百结。
愁绪正缠得紧,隔壁蓦地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声叠着一声,似要将五脏六腑都生生咳出。
咳声里裹着久病的沙哑,尾音还颤着令人揪心的气音,听得温曲儿心弦骤然一揪。
她暗自琢磨:原主摔下山后便没了声息,自己醒来之时已安稳躺在榻上,而苏玄染又在照料着,想必是他将自己从山上救回。
方才那阵咳太过凶,她眼前莫名浮起那个清隽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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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陌上人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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