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回到莫来山,在妙心的照料下,阿泽脖子的伤口渐渐愈合。她调配的药膏着实有奇效,不出一个月,只隐约可见几处淡肉色的圆形痕迹。

但药膏内具有生肌除疤功效的积雪草并不多见,她将许大夫药铺的积雪草全部买断,也只做出了两罐,基本都拿去治疗阿泽的伤口。

妙心自己用的则是普通的生肌膏,也有效果,不大显著。

*

这夜,妙心正在房中抹药。

由于背上伤口太深,加之不顺手,一直抹不上药,所以伤口迟迟没法愈合。手臂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些,还会扯着疼。

她背对着铜镜涂抹药膏,还没抹几下,伤口又裂开,细细地泱出血来。

她正要拿纱布止血,听见脚步声临近,忙披上里裳,却没注意袖口沾到了背上的血。

阿泽提着热水走进屋,一眼就瞧见了她袖口的血迹,他匆匆放下水桶,上前问她哪里蹭到的血。

她一句:“女子每月都有红事。”便想搪塞过去。

裳服有些薄,她刚一侧身,背上渗透的大片血迹即刻映入他眼中。

阿泽大惊,又不经意看见她手中沾染鲜血的纱布,他上前一把夺过来,情急之下语气十分冷硬:“师父分明有伤,为何隐瞒!”

眼看再瞒不住,妙心便道出那夜在江中被水鬼伤了背。阿泽半信半疑地追问,最后才知她身上大大小小共有十几处伤口,还不包括她看不到的。

他绷着脸,不顾礼数地撸起她袖子,白皙的肌肤上几条红色疤痕格外刺眼。他又蹲下来,欲将她裤腿挽起,查看伤势。

妙心下意识缩腿,被他大掌握住,强行扯回来:“师父莫动!”

平日里温和的小徒弟陡然变成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妙心只好乖乖端坐。

端详她小腿上触目惊心的几条红疤,阿泽抿唇稳了稳情绪,才问:“为何疤痕没褪?药膏没用吗?”

妙心道:“许是伤口有些深,又或体质不同,效果难免迥异。”

“撒谎。”阿泽突然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一罐药膏:“师父给我的药膏是绿色的,这瓶药膏却是草灰色,显然不是同一种药。师父还要继续隐瞒?对我说句实话很难吗!”

他紧紧握着药瓶,暗斥自己没用,未能护好师父,反连累她受伤。

妙心见他眼中水光潋潋,这是......泪花?

阿泽素来寡言,但性子刚强,鲜少显露出软弱的一面。即便幼时练轻功从树上摔下来,他都未曾喊过一声疼,也未流过一滴泪。

“好大个气啊?哭怎的?”她道。

阿泽瞪着一双通红的眼:“这一刀刀的伤,犹如砍在弟子心上。更气自己无用,怎不能哭?”

妙心怔怔望着他,十六岁的他俨然是个懂事成熟的大人了。而他眼中的伤痛、愧疚、心疼,纯粹得未糅一丝杂质,全然因她而起。

三界之中,再无他人对她如此。

“阿泽……”她柔声唤道。

阿泽刹那分了神,几乎要陷入她饱含爱意的目光中。

妙心眯眼,笑容格外骄傲:“为师要是能生出个像你这般体贴窝心的好儿子,真是百世修来的福气啊!”

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得阿泽措手不及。

***

身为‘体贴窝心的好儿子’,阿泽执意要帮妙心抹药。

背上的伤口断断续续不知裂开许多回,妙心着实难忍这一阵阵的刺痛,遂由他帮忙。

每回抹药,阿泽都是屏气抿唇,一声不吭。他指腹只沾取少许药膏,再小心翼翼地均匀涂抹在伤口,一层又一层的薄薄药膏覆盖其上,直至将伤痕彻底遮掩。

所以他每次抹药都得耗费半个多时辰。

一回,妙心趴在床上,扭头朝他说:“你这般太费时间,直接弄一坨在手心,往伤口上一匀就完事了。”

阿泽对待此事尤为谨慎,有理有据地说:“医书上说,若要药物达到最佳疗效,需一边抹药,一边轻轻按揉伤口周边。且必须慢慢涂抹,促其渗入伤处,再层层覆盖,直到完全遮掩伤口。”

听他坚决的语气不容拒绝,妙心只好随他。总归他这么做是助她尽快治愈伤口,只要他不嫌累,她便欣然受下。

妙心趴下来,侧头叮嘱两句:“你莫要太轻,像挠痒似的。为师不怕疼,就怕痒。”

“好。”阿泽应道。

而后抹药之时,他总惦记着师父怕痒,他便稍微施加了力道。涂抹时,指尖陷入柔软肌肤,他也不知怎么的,分明是要避免师父发痒,反倒自己指尖麻麻痒痒。

阿泽只得尽快抹好药,最后捧着一颗乱扑腾的心,匆匆离开屋子。

*

十天后,妙心背上的伤口终于愈合,长出了新肉。

这夜临睡前,阿泽帮她抹好药,便道:“背上还有三条红疤,再涂抹些时日应该就能恢复肉色。”

妙心穿好衣裳,坐在床头。

刚把药瓶放下的阿泽,转身就对上她含笑的眼。这笑太熟悉,前些日子她说要生个与他一样的儿子时,就如此刻这和蔼的笑容。

他陡然沉脸,没头没尾地说:“我有母亲,孕我生我之母。”

妙心‘嗯?’了一声,不知其意道:“你当然有母亲。”哪个凡人不是娘生的。

阿泽暗暗吸一口气,严肃地看着她:“师父是师父,并非弟子的父母,师父与弟子也不是母子关系。弟子的母亲永远只有一个,便是孕吾之母。”

妙心脑子空顿了片刻,下意识道:“你说的没错。”

直到阿泽离开许久,妙心依然坐在床上思索他那番话——似乎是强调她永远只能是师父,即便苦心费力地将他养大,也不可能替代母亲的位置。

妙心揉了揉心口,里头似被刀划了一下,怪疼。

她摇头感慨道:“到底不是亲生的,亲娘和后娘的区别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唉……枉费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恁没良心的小崽子!”

骂骂咧咧罢,她侧身躺下来,闭眼睡觉。

却是翻来覆去,整宿难眠......

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阿泽那颇有些严肃的眼神。耳边不断回响他冷冰冰的话,扰得她心烦意乱。

这是她来到凡间之后,第一次彻夜无眠。

睁眼不觉清晨已至,天光穿林,洒进屋内。妙心困乏的双目微微阖着,将第一缕晨曦敛入眼缝。

朦胧光影间,十几年光景恍惚在眼前掠过——从襁褓开始,慢慢成长,直至如今的翩翩少年。

一袭白裳的少年漫步而来,一颦一笑都美好得宛若一幅风光秀丽的画卷。

妙心叹息般低喃:“你对我不念亲情是对的,于你而言......是好的。”

***

自从发现了妙心的伤,阿泽修炼越发刻苦,甚至比她这师父还要严格。

破晓时分便出屋,日落之后才歇息。渐渐,他睡觉的时间也省去一半,用来修习心法口诀。

妙心曾劝他悠着点:“修炼万不能一蹴而就,身子垮了可就得不偿失。”

阿泽犟她一句:“慢悠悠的修炼要几时才能保护师父?”便教她没辙。

*

四季变幻,捻指两轮。

阿泽非但没有妙心所担忧的因精疲力竭而挫,反而越发精神十足,功力较两年前增进不少。

妙心也甚是惊喜,见他轻功了得,已能在湖面蜻蜓点水,遂开始教他御物飞行。

这日,她带阿泽到后山练习飞行术,直到傍晚二人才收剑下山。正从后山小径往道观后门走去,远远就见一群人马闯进道观的正大门,正不客气地踏向大殿。

领头的人穿的是白底金纹锦衣,披了件御寒保暖的狐裘。身后整整齐齐跟随十匹人马,皆是身裹利落劲裳,腰佩含鞘刀剑的装束。

来者不善......

阿泽见状,道:“弟子去将那些无礼之人赶走。”

妙心摇头道:“待会儿进入道观,你直接回屋,莫要现身。”

“为何?”阿泽不放心留她一人面对那群气势汹汹的男人。

妙心只道:“记住为师的话。”

阿泽只好作罢,又道:“他们若是无礼,动起手来,师父喊一声,我即刻将他们赶下山。”

得她点头回应,他才依言转去后院的屋中,妙心则独自来到道观前殿。

闯入的那些人早已下了马。为首的少年正好奇张望殿内之物,他左右各站一名佩剑的随从,其他人则牵着马匹守在殿外。

妙心粗略扫看,来的都是人高马大的魁梧男子,肤如麦色、面宽眼长,不似本国百姓的身形长相。

那带头的少年,狐裘之下的身形偏瘦,较随从略矮一两寸。肤色也比他们白净许多,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俨然是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

见她走来,少年打量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两手作礼道:“敢问这位姐姐,道观的仙姑今日是否在观内?””

妙心撩开衣袍端然坐下,提壶倒上一杯冷茶,说道:“莫去观只有道姑,没有仙姑,寻错了地就走吧。”

这扫客出门的态度顿时惹恼了一位随从,他指着妙心高声嚷道:“喊你们道观的仙姑出来,我家公子有事要……”

话未说完,妙心抬手就是一道凌厉掌风,狠狠扇了那叫嚷之人一个耳光。

随从嘭地摔在地上,牙齿崩落两颗,捂着嘴,鲜血直流。

另一名随从震惊地看着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同伴。

少年也是一脸惊色——方才她不过似拂袖一般轻巧的动作,竟能隔着五步之远将这颇有些功底的随从给掀翻在地。

被打的随从擦去嘴角的血,连忙爬起来。两名随从即刻站在少年面前,拔剑护主。

而殿下听闻动静的人也纷纷亮出大刀,正冲上殿来。

“收刀退下!”少年大声喝止。

待众人将刀收回刀鞘,退到殿外阶下,少年这才回身与妙心作礼,道:“家侍不知礼数,冲撞了道姑,还望道姑见谅。”

妙心嗤道:“本国国主前来,都知不可擅闯,马匹禽兽皆留在大门外。你们这些外头来的年轻人很不讲武德,破门而入便罢,还亮刀拔剑,怎的?是想来当我练功的靶子?”

几句暗藏羞辱的话顿时令三人面上难堪,这不斥骂他们连禽兽都不如吗。

随从愤懑地瞪着妙心,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失礼在先,加之有事求人,少年只好再行歉礼,解释道:“方才在外边敲门许久,不见回应。见大门虚掩,适才进来看看道姑是否在观内。”

妙心端茶呵呵冷笑,闯就是闯,还诸多狡辩。

她闲缓地呷了一口茶,才抬眼道:“有事说事,莫再赘言。不过……得先报上名来。”

少年迟疑道:“宇昇。”

妙心眉梢微挑,反问:“真名?”

对上她犀利的目光,少年沉吟片刻,才道:“暹于昇。”

妙心满意地点点头:“说说你来的目的。”

谢谢貓尐懶的地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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