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青面白唇、血迹斑斑的脸在暹于昇的视线中猝然靠近。他忡惧一颤,就连呼吸都吓得滞住了。
妙心端量了会儿,松开他的下巴,站起身环顾四周,指着院子里一棵梅花树,与侍卫道:“将他带去,用绳子捆在树上,背靠树干。”
众人见她定有奇法,赶忙吩咐躲在屋里的婢女找麻绳。几位侍卫则将暹于昇扛起来,往梅花树走去。
大家正忙活的工夫,国主带着护卫也赶了过来。
恰见暹于昇正被五花大绑在梅花树下,那发狂嘶吼的样子,像极了疯子。国主险些站不稳。
大祭司的事还没解决,王孙又遭此不幸……他痛心不已,噙泪上前问道:“仙姑这是何解?”
妙心道:“他应该是被施了幻术,必须将他固定住,我才能帮他解除幻术。梅花树是世间至清之树,气味也可助他醒神。”
国主霎时欣慰,没疯就好,没疯就好。
“你们暂先退开。”妙心与众人叮嘱,转身又与阿泽道:“过来。”
阿泽紧随其后,二人行至梅花树下。妙心吩咐:“折一株梅花,摘下花瓣碾碎。”
阿泽抬手选了株开得最为旺盛的梅花枝,将其折断,取下梅花,再将花瓣碾碎。
妙心又吩咐:“取两滴血与花瓣揉匀,你的血阳气极盛,可封堵他身上的邪气。”
阿泽依言刺破食指,滴入两滴血,混合梅花又揉了几道,直至鲜血将梅花尽数染红。
妙心抬头看向暹于昇,只见他双目通红,已然有些崩溃了。
妙心引导道:“小殿下,先闭上眼,莫要再想方才眼中所见,一心想着令你欣喜之事,风景也好、人也罢。你若想逃出幻术,必须如此。”
暹于昇怔怔看着她,竟听进了她的话,缓缓闭上眼。四肢虽戒备地僵硬着,却比方才稍有放松。
“不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须将注意力集中在你所想的事上。”妙心从阿泽掌中取来混了血的碎花瓣,于指尖揉成团,依次抹在他眉心、鼻端、唇间、耳窝、掌心。
最后,她用剩余的梅花在掌上画一道慑魂符,将掌心贴在他额头,口中念咒。
暹于昇感觉体内突然有东西在横冲直撞,力道大得几欲撕裂他身体。每次冲撞的地方就在方才妙心用梅花团涂抹的位置,却因阳气阻隔,无法冲出来。
暹于昇忍不住喊出声来,神情瞧着十分痛苦。
“莫要分心被它夺走意识!”妙心劝道,继续念动咒语,将他体内之物缓缓引入慑魂符中。
直到感觉掌心有异动,妙心大喊:“孙田!”
蹲在暗处观察的孙田闪身过来,绰起勾魂镰,只等妙心从暹于昇的额头扯出一道灰色影子,他果断勾过去。不想他还未盘问,那道灰色影子即刻化为乌有。
孙田道:“这是残魂,见光即死,挨不得我的镰刀。”
妙心点点头道:“今日救人的功德,我会与你们陆大人表述一番。”
孙田大喜,谢过她,再架着勾魂镰,返回太子妃屋中。
妙心这才看向依然紧闭双目的暹于昇,说道:“睁眼吧。”
暹于昇缓缓掀动眼皮,目光恢复清明,视线之内再无惊悚的鬼怪,而是正朝他浅笑的仙姑。
他讷讷地问:“没事了吗?”
“没事了。”妙心回道。
他眸中阴霾散去,阳光恰穿过梅花枝桠洒落在她脸上。蓦然觉得这笑靥如此明媚,真是赏心悦目,令人心中温暖。
阿泽见他无碍,便走到树后,将麻绳解开。
刚刚松绑,暹于昇整个人虚软地往下坠。
妙心眼疾手快扶住他肩膀,调侃道:“堂堂王孙,竟被这点小鬼怪吓破胆了?”
说罢,妙心转身招手叫随从过来扶人。
将麻绳收好的阿泽正从树后走来,撞见两人近乎搂抱的姿态。他急步跨过去,抓住暹于昇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扯开。
暹于昇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被赶来的随从扶住。那随从念及方才师徒二人救主恩情,只是不满地将阿泽瞪着。
阿泽握紧妙心手腕,艴然不悦:“师父身子骨单薄,肩上哪受得住男身的赘累。小殿下毕竟男儿身,即便摔落在地也不碍事。”
两位随从哑口无言,觉得有理,又觉得怄气。
而他这番指责着实让妙心哭笑不得。旁人误解就罢,他以往练功之时可没少挨她的拳掌,竟能面不改色地把她说成一个柔弱无力的小女子。
暹于昇歉意道:“方才我一时虚软,下意识攀着仙姑,未考虑周全。”
恰时,国主赶过来查看暹于昇的情况,见他无恙,才然安心。转身问妙心:“敢问仙姑,昇儿究竟遭遇何事?”
他这一问,众人也纷纷好奇。
“小殿下中了幻术,也可说是一种道术。”妙心道:“有些道士会利用世间孤魂野鬼的残魂来修炼一些诡异之术。因为那些即将消散的残魂无反抗之力,容易被控制。用残魂修炼幻术,类似养蛊,但比养蛊更耗法力,也更难被人发现。一旦将残魂埋入体内,中术者所见幻影俱是这缕残魂的记忆,必然会受到惊吓,重则神衰而亡。”
大伙一听,不由骇然,这等杀人无形的手段,哪里是他们舞刀弄枪的粗人能抵抗的。
国主怒不可遏:“究竟是谁要害我王族!”
又心有余悸地恳请道:“还望仙姑查明真相,找到凶手,本王必定重重酬谢。”
妙心拱手回了礼。
妙心正午要请神,便先行告退,回去准备开坛事宜。
回屋途中,阿泽疑惑道:“若是同一人所为,为何只用幻术吓他?而不像对付大祭司那样,掳走他的魂魄?”
“或许那人本来就只是想吓唬他,警告他莫再插手这事。”妙心道:“如今恐怕整个奉安城都知道太子宫里请来了个抓鬼除邪的仙姑,那幕后之人慌了吧。”
越慌越好,才越容易露出破绽。
*
到了屋里,妙心将那张画有龙的黄纸折叠起来,放入袖中。阿泽则取来浸湿的纱布,走到她身旁,忽然道:“师父莫动。”
“怎么?”妙心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阿泽倾身,执布擦拭她鬓边:“师父鬓发耳边有血迹。”
“血迹?”妙心寻思:“许是方才暹于昇倒下时,蹭在为师脸上了。”
阿泽细致地擦净血迹,状若随口:“师父为何不避开亦或推开他。毕竟他是王孙,男女之别应该看得更重,只怕别人蜚语师父。”
妙心哈哈笑道:“蜚语甚么?他又不是男子,哪里来的男女之别。”
阿泽手一停,错愕道:“他不是男子?”
妙心却是洒笑地反问:“你当真没看出他是女扮男装吗?”
阿泽摇头,显然不明情况。
妙心道:“丘发国男子的肤色偏黄,她的肤色却如女子,白净许多。眉眼之间又有几分女子的柔美,声音也是雌雄莫辨,并非男子一般低沉。最为关键的,她没有喉结。”
阿泽半信半疑地听着。
男子也有长相柔美之人,而喉结不明显的也并非没有。如若男子未经变声期,声线就会清亮些,这些都不可作为断定此人为女子的证据。
他却不知,妙心如此笃定,只因她看过轮回簿。
轮回簿对暹于昇的描述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她清楚记得此人是女子,因性情刚强,又好习武,从小便是男儿打扮。而暹于昇憧憬着当护国将军,遂要求宫里的人叫自己殿下,不可唤郡主。
***
正午之前,妙心去了趟暹于昇的寝屋。见他尚未歇息,便叫他将随从都支开,再关上门来问些情况。
“你从监牢回来之后,到中幻术之前,接触过谁?又做了什么事,详尽说来。”
暹于昇一边回忆,如实交代。
他所言起初并无异样——吩咐随从去准备妙心叮嘱的烛香,并与随从交谈了几句。
直到他说起:“回到屋中,秋梨端来一壶茶,我饮了半杯,之后有些乏,便靠在椅子上歇息片刻。等听到随从唤我,睁眼一看,就是血淋淋的一张脸。我吓得出了屋子,却见到满院子的鬼。”
妙心听完,起身走到桌旁,拎起茶壶晃了晃,里头空空如也。她揭开茶盖,端在鼻间嗅了嗅,除了茶的清香,还有燃烬的纸灰味,很轻微,却逃不过她的鼻子。
“仙姑看出了端倪吗?”暹于昇问道:“秋梨有问题?”
妙心将茶壶放下,走到他床头坐下,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交代道:“你平日里该如何还是如何,对待秋梨也是,权当并不打算深究此事的样子。”
暹于昇明白地点头:“一切听仙姑的。”
妙心正要离开,想了想,又坐下来,道:“将上衣脱下,我在你心口画个固心符,可抵御邪气再次侵扰。”
暹于昇迟疑了一会,低着头缓缓褪去上衣,白皙精干的身子即刻显露在妙心眼前。
看着眼前的一马平川,妙心好似被点穴,愣了半会儿才找回声音:“你这是……发育不良么?”
暹于昇被她盯得耳朵都红了,别开眼,不好意思道:“自小都比别人瘦。”
再瘦也不会似男人一样,连一点柔软的迹象都瞧不出,只有结实的胸肌。
妙心狐疑地往他裆上瞧去:“你不会是......带把的吧?”
暹于昇被她肆无忌惮的目光盯得满脸通红,取来枕头,压在腿上,“仙姑怎出此言?”
妙心:“你不是女扮男装吗?怎么会是真男儿!”
这堂堂真男儿腼腆地说:“从小便是真男儿,不曾有假。”
妙心似被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轮回簿上她分明只改了师徒二人的性别,怎么这人的性别也变了?!
妙心心头突突地慌跳两下,这可不是好征兆……
谢谢山柚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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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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