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外甥小时候辣么…

季秋枫于自己腿间发现了一道鱼纹烙疤,细看之下几乎与重莲后背那个别无二致,睡时并无不妥,但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

“嘘……舅舅不怕,阿离听话的。”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不经意间窜出,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心脏,从脑袋里扎根,猛然蔓延,四肢百骸应声而起开始撕扯拉拽,仿佛身子里有另一个人将要分离出来。

痛到呼吸滞涩脑袋空白时,季秋枫真的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身形,墨发黑瞳,最大的不同便是那个人旁侧还多了个小孩子。

三岁左右的岳离商小的只有一团,小脸胖嘟嘟的,奶声奶气甚是可爱,季秋枫只用两根手指就能将他提起。

前不久叙永岳氏血流成河,一把火将所有血腥烧成灰烬,只余下了罪恶的尸骸。

“阿离乖,不怕的,是舅舅……”

季秋枫从火海里将岳离商救出,千躲万避,最终还是被抓进了沉鱼场。

罪恶源头来自皇城京畿,那位大名鼎鼎的祸国妖妃给皇帝吹了枕边风。皇帝实昏庸,经不得美人撩拨吹嘘,帝玺一落圣旨便下。

随着“天武”年号一起下来的,是一道圣令——神恩浩荡,今岁天神赐福,朕承天顺意,为我朝香火不绝……

长长一大串,传旨管事念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最后众人才知,狗皇帝特意增加了一项赋税——单身税。

三十六城民怨沸腾,倒是极其偏远的小地方捡了便宜,因为实在太远,难治难管侥幸逃脱。

沉鱼场乃皇族建造的狩猎之地,早存于世,近几十年才开始用以关押罪犯,而当今圣上大笔一挥改弦易调,将那些因各种缘由无法缴税却仍孤身的百姓关押于此,除非飞升成仙,否则只能煎熬至死。

叙永岳氏原为富商大贾,却不知为何成了俎下鱼肉。

彼时他还不叫季秋枫,秋字重叠,名唤季秋秋,许多人拿他的名字玩笑,包括岳离商双亲及岳祖父。

玩笑也分好坏,这里的人总是以一种讥诮神情喊他,嘲讽意味显而易见。他视而不见那些人却变本加厉,后来投身碧海生,见有穷天内枫木成林,更名季秋枫。

沉鱼场中,他总是被揍的鼻青脸肿,岳离商终日被藏在衣柜里不见天日,晚间是舅甥二人最惬意的时光。

季秋枫给岳离商讲故事,唱童谣,逗得小孩子满床打滚儿。

街边桥,兔儿跑,咕噜咕噜落水了。大宝瞧,小宝叫,哎呀我的兔兔可如何是好……

“嘘…阿离乖,不要闹……”季秋枫浑身钝痛脸颊微肿,就是轻轻触碰也会十分难受。

“嘘……舅舅不怕,阿离听话的……”

奶团子瘦的只剩下胖嘟嘟的小脸,季秋枫心疼的难以言表,只能抱着他,语气温柔。

“等舅舅带你走,一定带你走!”

近来杂活更多,季秋枫往往说两句话便乏得睁不开眼,连呼吸都是尤其沉重的。

小孩子一直很乖很听话,他躲在衣柜里很害怕,可是从不吵闹。

“呜哇哇哇舅舅……”

那日一条蛇蹿进衣柜,小孩子怕的哇哇大哭,是以,衣柜里的秘密被一位男子发觉了。

这人一贯与季秋枫不对眼,此前被揪住辫子心中不平,几次三番寻衅滋事,季秋枫不理他,便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叫人很是不爽。

今日,他尖利的獠牙总算咬穿了季秋枫的脖子:“……好极了,季、秋、秋…”叫人名字时故意拉长,令人作呕:“你的秘密可要有趣多了,要是不怕死,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刀疤脸上是得意的笑、猖狂的笑,他若一只冷血畜生,利爪在岳离商脖子上游蹿,眨眼就抓出血印:“…乖外甥,你可得好好活着呀……”

岳离商被蛇咬了一口,虽然没毒,但他还是难受了好久好久,季秋枫再也不敢把他藏在衣柜里,房间狭小·逼仄,于是只能放在榻上。

被子理了又理,生怕将小团子捂着了。

“不怕,不怕,有舅舅在……”

念着小团子,劳作时难免心不在焉,沉鱼印便是在这时烙上他腿间的。火星流窜的烙铁陷进肌肤,灼得滋滋作响。

冬临,季秋枫已然将整个沉鱼场摸遍了,他要在除夕前夜带岳离商逃出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人送来狗皇帝赏赐的珍馐美馔,沉鱼场会有一场烟火盛宴,那时纵火能够逃离此处。

本万无一失,但那个丧心病狂的刀疤脸将岳离商带出房间,一把丢进了水缸里。

“哈哈哈哈哈,跟我斗,你们还嫩了些!!”

“——畜生!!!”

季秋枫怒极。

他掏出了刀子,朝着那人当胸一刺,登时鲜血淋漓,汨汨血红洇过指尖。

捞起奄奄一息的岳离商,季秋枫急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阿…离……”

嗓音喑哑,好看的凤眸里布满血丝:“别睡,阿离…不能睡!”

千万不能睡,舅舅带你走!!

你听话,别睡……不要睡!!

沉鱼场外侧一方林木绵亘数里,四季阴沉,里头总会传出怪异的嘶嚎。有人说是野禽猛兽,也有人说是妖魔作怪,总之,无人敢跑进这片林子里。

此时里间已然积雪封霜,夜比其他地方更沉更冷,几乎不辨方位。

鹅毛大雪失重坠落,沾到身上很快便液化成水,季秋枫被下了骨软筋酥,前行尤为吃力。

他不觉得冷,反而觉得飘雪可以洗去他身上的血迹,脸上、衣服上、手上,到处都是血污,顺带着岳离商的衣裳也沾染了一些。

“舅舅……”岳离商嗓音微弱,小脸冻得冰冷似霜。

“舅舅在的!”

怀里的岳离商连哭都是有气无力,季秋枫走不动了,跌坐在一棵古木下。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唇在岳离商脸颊上亲了又亲,将脸贴上去:“……阿离莫怕,舅舅说了带你走,一定不会食言!”

岳离商的衣裳湿透了,寒霜一冻冰冷刺骨,季秋枫将他剥出来,用自己胸膛取暖。

他紧紧抱着小外甥,所有能保暖的衣物全都捆在了身上,最后做的一件事是将怀思搁在脚边。

再也动弹不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唯一能做的是强撑着不要睡过去。

撑过去,只要天亮、只要天亮就可以!!

究竟有没有撑过去不得而知,季秋枫三更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周身冷汗岑岑,简单沐浴后再次躺下,依旧无眠。

只要阖眸眼前皆是小团子那张虚弱的脸,还有那一声声痛苦的呼唤。

舅舅……

季秋枫心头闷的厉害,辗转反侧像是打滚的泥鳅,他把头发被子弄的一团糟,甚至因为动作太大将被子踢到了床下。

捡起躺下,衣衫也松松垮垮的要垂落一般。

去看看他?

不去!

去看看吧……

不去!!

看一眼就回来……

两个念头交织挣扎绕成一股乱麻,纠结半晌,他将怀思召出抱在怀里。或是心理作用,也或是天可怜见,季秋枫总算得以浅眠。

“名字而已,你愿换便换罢……”岳祖父豪爽豁达,从不于小事上斤斤计较。

“咱们家何时沾亲带故了?分明是骨肉情深啊!”彼时岳离商母亲孕中三月,虽有逆子折腾,她精气神倒很好。

“让秋秋取名?我可不敢恭维!”岳离商父亲常执一把折扇,书生意气十足。

叙怀故人,永述哀思。

怀的是叙永过往,思的是叙永故人。

天蒙蒙亮季秋枫又醒来,微叹片刻,这次不再纠结,直接收整好去探望小外甥。

岳离商这一晚同样寝不安席,暮间清醒小半个时辰又睡过去,重莲熏了安神香,才不至于让他翻涌倒腾滚下床榻。

悄无声息走近,未至榻前便听闻岳离商虚弱的低语:“水……”

如同奄奄一息的小团子呼唤舅舅。

季秋枫实在受不得,只好折返去取水。

茶水留有几丝余温,给人喂下,季秋枫忽而抬起岳离商下巴,强硬道:“张开嘴。”

岳离商脸皱成了包子褶,大约他依旧不好受:“舅舅……”

被一颗苦涩的药丸弄的脸都扭曲起来了,岳离商想吐,却被季秋枫死死捂住嘴。

好不容易咽下去,岳离商努力抬起沉重的眸就要开骂,可是眼前一片模糊,根本辨不清是何人。

于是下意识的道:“舅舅…”

久久没人应答。

岳离商颇有些负气的阖上眸,暗自生闷气。

“……嗯。”

季秋枫应的淡然温和,全无平日里的严厉。

大约是这两个梦太真实太厉害,让季秋枫心头闷的无以复加,他整个人都难受的无法言喻。岳离商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更是心急如焚。

“还要水么?”

岳离商小脸略白,也不知有没有听出来这声音:“不要!”

季秋枫深知他小孩子脾性,嘴上说是不要,其实早已经被药苦的说不出话了,于是取过水,又问了一遍:“…当真不要?”

岳离商脑袋沉的厉害,隐隐约约觉得这语气这声音应该是季秋枫,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

他舅舅哪儿会这么有耐心,不直接把水壶扔给他就是好的了。

最终抵不过苦涩恶心的药味,岳离商接过去,眯着眼道了句谢谢。

他莫名觉得这个人像成舟,粗人一个,也不是太看得起他,知道是冷水也不会给他换。

季秋枫目色之中疏离寡淡,长者的爱怜浓了两分:“你很渴么?不知道心急……”

谁知话音还未落,岳离商就呛着了:“咳咳咳…咳咳……”

季秋枫凤目翻飞:“………”

他舅甥二人之间向来是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上一次打得比较轻,只给了一碟美味的梅花酥,这一次……

季秋枫找回了那只遗失的梅花手串,他塞给岳离商,颇语重心长道:“别再弄丢了!”

岳离商还不知道季秋枫给他塞了什么,简单回应:“哦。”

尽管还会无数次遗落,季秋枫看了眼红绳上的几个结,终究没有责骂他。

他只是拿过去,不太耐烦的套到了岳离商腕间。

小片刻后岳离商又开始迷迷糊糊起来,他认定眼前这人是成舟,故意舒展身子推了一把,神志不清道:“没什么事你就走,我脑袋痛得厉害……”

既不上前也不转身,季秋枫立在榻边,他看着岳离商这张脸不知是何滋味。

眉目间与小时候很像,两颊微微有些肉,笑起来括弧弯弯。

仔细看看,与那个人也特别特别像……

他是该恶心厌恶的!

等人呼吸浅浅,再次睡着了时,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探了下岳离商额头。

微微烫。

更是疯魔般呢喃细语,不由自主。

不怕,舅舅在的……

嗓音一如既往,仿佛人如当年。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季秋枫登时如遭雷击,立马转身离去。

天光大显,从窗户透进房间里,季秋枫才推门便听到呆瓜兴奋大叫:“——舅舅舅舅舅舅!!”

“………”

不得不赞几句陌寻芳的医术,短短几日他座下那些受伤的弟子便恢复如初,程氏两兄弟灵核之异也有了眉目。

季秋枫踏着清霜、披着晨露抵达杏回殿。路上一众弟子本还在玩闹,一见到冷若冰霜的季秋枫立马规矩起来:“…玉梧仙尊安。”

季秋枫微微颔首,直接往内殿而去。

杏回殿乃碧海生最僻静的地方,陌寻芳主修药理,多年来大大小小的病症一直由他诊断定论,他若说某个人有病那就是有病,若说某人要死那短期内必定会死。

药理课上总是有弟子发问,遇实在难解的他便答疑解惑,遇到那些浅显易懂的,他会气的冒烟。

“什么叫换汤不换药?此类药方一定便不能更改了么,你以为是炼制灵丹妙药,丝毫不能差?!”

“……失眠掉发也来找我?你们究竟有没有好好看书?《百草杂论》是摆设么?!”

此时他座下有一位弟子弄混了两种难辨的药材,陌寻芳气的脸色铁青,怒斥道:“滚出去!将书背熟了、看懂了再滚进来帮忙!”

见到季秋枫更是没有好脸色,好在季秋枫对他同样如此,二人连寒暄都直接省去。

抬眸看一眼,先是被自己的弟子围住了:“师尊!你总算来了!!”

陌寻芳这人的怪癖较季秋枫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每逢稍许难闻或是严重的一些的病症,要么不治不理,要么治好之后必须等到患者的仙尊同门来临才肯放人。几日过去,这些弟子憋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浑身不自在。

遣散了一众弟子,陌寻芳便引他到后殿的密室去。

此密室倒不是一般的密室,不算太隐蔽,只是因为位置偏僻才叫做密室。推门而入,便见几棵晶莹剔透的寒酥古木位列四方,无论枝干叶片皆由霜雪倾覆,房间里薄雾缕缕,冰冷冻人。

房间正央,两具石棺并排而立,里面躺的正是程玉程珏两兄弟。

陌寻芳推开棺盖,道:“摸摸看。”

季秋枫有些不知所以,看了他一眼便伸手去碰。这一触登时让他微微诧异,僵直了身子。

程氏兄弟二人殒命多日,按理来说早已经凉透了,又在密室里待了几日,连肌体都布上一层冰霜,可是此刻摸起来竟然是滚热的!

陌寻芳扒开程玉的衣领,握一把匕首倏尔捅过去,却没捅开,反而将刀尖弄的微微发黑。

“他们的灵核为何如此,想必不用我多说…”洒上药粉,陌寻芳拿帕子擦擦手,叹道:“可惜尸身不能留下。”

魔障入体,连一丝头发都不能留下。

一切过错归咎于太微魔玉,即使被打成碎片,魔力消退仍能贻害人间,若不及时毁掉,等到魔祖苏醒,人间便不再是人间了。

那是地狱,流血漂橹恶鬼横行的地狱。

正事讲完,陌寻芳淡然的开价:“……你座下弟子一共于此处修养五日,七千金。救治所耗药材共五千金,这两位最麻烦,抹去零头收你八千金……”

七千、五千、八千……

“………”

才转身迈步,陌寻芳又道:“还有一个消息,想必你会感兴趣……”季秋枫回身,陌寻芳朝他丢了一个乳白小瓷瓶:“你座下弟子,已有三人受此毒害。”

季秋枫:“!!!”

他有些绷不住了:“哪三人?”

最终,在季秋枫承诺即日将钱送往这里才得知,他也没亏,又坑了陌寻芳几瓶灵药平衡。

将将回到有穷天,便见一位高瘦的男子朝他作礼:“玉梧仙尊,天尊命弟子将这位姑娘送回来……”

季秋枫看了眼这位坐在地上的姑娘,想了片刻才想起昨晚那茬儿:“……腿断了么?”

男子颔首:“…天尊说,还请仙尊严加管教自己座下的弟子,若有下次,便不是断腿那么简单了……”

他座下的弟子?

刹那间尴尬不已,季秋枫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是自己的弟子。他还把人家去了一叶有莲,真是………厉害!

“师尊,弟子不是……”她也不知为何自己窥伺师尊窥到了天尊那里去,本想辩言,却被断腿飞霜断了腿。

强作镇定,季秋枫冷冷看了她一眼:“胆大妄为窥伺天尊,你还有何可辩?即日起罚抄门规百遍,禁足思过一月!!”

天尊这等风华绝代的仙者早已被人窥伺了无数遍,无论派中少男少女,心术不正的尽皆被他断了腿,一开始众人惊骇不已,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甚至以此为乐——

断腿飞霜江为寒,我派仙门奇绝,襄助诸君强身健体居家远游的不二良药。

【耳听为虚】

房间里——

陌寻芳:摸摸看。

季秋枫:摸什么?

陌寻芳:我都扒开了,你说摸什么?

季秋枫:凭什么要我摸?

陌寻芳:难不成要我摸?

房间外偷听的某人有些疑惑——

他们…在摸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外甥小时候辣么……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