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沉眠的暗夜中,季秋枫都曾掀眸瞧过这个男人,大约是为了叫魔祖睡得更沉方便做些事情,季秋枫都会在他额心轻触落下一吻。
这次也不例外,唇贴一下立即放开,利落起身整理衣袍,拾掇完毕又自魔祖指尖取两滴血液,轻手轻脚几乎未发出一丝声音。
魔祖岳离商所言恭候多时,便是因为叶怀馨早被他困于此间,料定季秋枫必然出面解救。
不出片刻,果然在此间角落里找到了叶怀馨。
不同的是,魔祖除了以缚仙绳把人捆住,竟还用布团堵住了她的嘴。
明明一道咒诀便可解决,却毫不怜香惜玉,季秋枫再次愧从心起:“实在抱歉了,我代那孽障向你赔罪!!”
一把扯开布团,然后恭恭敬敬的抱拳躬身赔礼道歉。
叶怀馨没顾上他正浓厚的歉意,挣动两下,直截了当道:“要不,季仙尊你先想法子把我解开?”
季秋枫忙立直身子,蹲下将那两滴血液滴上,不出片刻,果然解开了。
眨眼之间挣脱束缚,叶怀馨看季秋枫的目光突然透露出几分异样,又瞥了眼纱幔遮掩的床榻,心下不由惊噫:两位皆是正常男子…竟这么快?
“你们……”
余下更多话还没开口,季秋枫便道:“此间不便多言,先出去再说。”
绯色结界立马将二人笼罩,敛息避水,眨眼已跃出水面。未免夜长梦多,一路上都未做停留,最后停在比邻蓬山的另一片林木间。
秋尽冬至,许多地方都已开始冷风倒灌霜雪飘落,此地倒是古木参天,花草繁茂,暖和如春。
将将停下,站直身子,面对叶怀馨的目光,季秋枫只好委婉相告:“……想必夫人也看出来了,眼前所见非同一人。但无论如何,罪业为真,一切所为我都代他赔礼道歉,但求夫人宽宥。”
实在是其中情况过于曲折复杂,换做任何人都难以置信,季秋枫便只好这样说。
他取出一条赤红手串,随那朵紫莲一并交付:“……隐市之中天地广阔,外事难扰,还望夫人珍重。”
叶怀馨所求不过一人,自然没有什么比这一朵紫莲更加重要。她转身前,将那盏莲灯递过去:“人世间狡诈恶徒众多,幸而这盏灯落到了我手中,此刻交给仙尊,但愿仙尊与世不负。”
季秋枫郑重道:“定不相负!”
又一次,两人交换了重要物什,也将彼此间最诚挚的信任交付。
仙与魔,善与恶,界限并非恒定,亦可彼此信任交托真心。
一切与记忆中都是那样不同,那个尘世里,得了魔祖首肯的郑旁阿算盘一拨,无情将紫莲毁去,豫摩音夫人血泣当场,粉身碎骨才将其重创。
眼见叶怀馨的身影消失在两棵阔叶古树间,季秋枫才收回目光。他一转身,见一棵五六丈高的婆那娑树登时停住脚步。
定睛望去,一片青绿。树皮与树叶皆为青绿色,叶极光净,无花而果,状若冬瓜,棘刺外壳将其紧紧裹住。
想都没想便已将捻花扔过,锥刺切断树茎,只待那滚圆果实坠下,剥皮切开,便能尝到香甜可口的蜜果。
树茎一断,硕大一果倏而滚落,遍寻一圈,最终未寻到趁手的刀刃将之切开。季秋枫连怀思都掏出来了,砍了几下只砍出几道细小裂缝。
"……"
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刀刃捅进,使力划拉一圈,终是将之切成了两半。饱满橙黄的果肉立即显露出来,季秋枫揪下两颗,却在送往唇边时被猛拍一下胳膊肘,到嘴的鸭子瞬间飞了。
人被拽起站直,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迅速自腰身肩头环上,形若游蛇攀附正吐露信子。
季秋枫气头正起:“放开。”
这条冷血游蛇偏不听人言,反而锁得更紧,还十分过分的在季秋枫脖颈处咬了下。
虽然紧锁,却并未将季秋枫的双手缚住。他一把将左手的蜜果塞进这人嘴里,指尖捻花,直直拍进这人手臂,眨眼蔓延生枝,勒得衣袖破裂,肌肤都被勒出血印子,才略有两分松动。
一具常年麻木腐朽的躯壳,难得遇上这样的疼痛,他是怀念的、兴奋的、心满意足的。即便嘴里含的是毒果一枚,他也能硬生生嚼碎咽下,连同那颗本该吐出来的果核。
季秋枫见机挣开,与这人对面而立。
穿鞋的也不怕光脚的,这个人连果带核都吞吃入腹,季秋枫无语凝噎,再次揪下两颗喂进嘴里。动作优雅,不紧不慢,却是故意将果核落在了脚边。
果然叫这个人拧紧了眉头,面色不满道:“怎么,舅舅是在讥讽我?”
无需开口,仅仅一个眼神就能瞧出其间的意思。这种眼神与记忆中过于相似,这个男人立即上前,一把捏住季秋枫下巴,恶狠狠道:“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一定把它挖出来!”
这样的眼神实在过于恶心,是高高在上的嘲笑,是事不关己的漠然置之,也是从来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不甘,他妒忌,他疯魔扭曲。
是故傲骨摧折,冷眼都被悉数毁去,那只眼睛被活生生挖出来,嵌到了赤玄交织的剑鞘上。
从此只做他的附属品,任凭观玩耍弄。
狠恶之言可威胁不到季秋枫,他敛去诮笑,面色无波道:“你不是挖过一次么?”
男人默然了,无法吐露只言片语。手臂的疼痛猝然加剧,叫他忍不住一抖。
和季秋枫斗,这个人永远棋差一招。
一局对弈终,季秋枫竟然还气定神闲的将那两半硕果装进乾坤囊中,也不管这人接下来有什么反应,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去。
叫他诧异的是,这人居然没有跟上来。
一路行来过于顺利倒叫季秋枫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触手可及的光明前路也叫人隐隐担忧起来。
蓬山之巅,一片翠绿修竹迎风伫立,将一方小小庙宇合围托出。一抹间红身影行过,将地面的尘絮带起轻扬。
寒冷的空气直往人衣襟里钻,衣衫单薄自是无法抵挡,好在季秋枫仙者之身,不然便跟那鹌鹑般的弟子一样瑟瑟发抖了。
玉陵川早就备好了厚厚的斗篷,一见季秋枫赶忙递上:“师尊此行顺利吗?”
“嗯。”季秋枫接过裹上,淡淡应答。
没敢开口询问岳离商的踪迹,只能看着自家师尊同几位和尚进了佛堂中。
莲盏已寻回,两位尊长同几位和尚商榷半晌,终是将他们劝离此处。交还过莲盏,又把两个痴傻的小沙弥和凡真叫进去。
真正的莲盏青灯,藕状灯芯内蕴藏一赤红宝珠,两位小沙弥的神识已然快要燃尽,北望长老莫染尘一出,取凡真体内的珑珠而代之。
原本封于小沙弥体内的魔玉碎片总算取出,季秋枫收好之后,捻几朵梅花没入三个小朋友体内。
两位尊长立即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想到一处——带回碧海生,叫陌寻芳想法子医治。
其余几位和尚可携《心经》投往洁净之地水云间,两位小沙弥和凡真还是带回碧海生叫陌寻芳看看更稳妥,一块魔玉碎片折磨了数人数年,死伤无数,总算能有个了结。
断后之事交给了北望长老及其下弟子,玉梧仙尊则带领一众弟子和几位大和尚小和尚先行撤离。
临近墨渊,玉陵川拨动竖琴暂掣数众傀儡,季秋枫召出鬼夜哭,绯色利箭射入渊中猝然炸开,眨眼便有“咯咯”笑声传来。
踩一株梅枝飞过,季秋枫割破手掌,将血液滴进,女罗织的喋血红线立马将他缚住。
一众弟子瞬间脸色大变,惊呼起来:“师尊!!”
季秋枫厉色打断他们的嚎声:“闭嘴!”目光落到几人身上:“卫何成舟,为师之命可铭记于心?”
两人异口同声道:“护送几位师父离开,师尊之命弟子谨记在心。”
来时墨渊之水逆流而上,敛息倒入便可,去时却不一样,除了服下敛息丹,还需一颗檀木佛珠傍身。
凡真正要动作,大和尚一把按住他的手:“真真,让我来吧。”
毫不犹豫扯断珠带,随身多年的佛珠散落一团,他用裟衣兜住,给每个人都发了一颗。余下更多未用到的,他尽数塞进了僧衣中。
而后众人依次倒沉入渊,顺流而下。
玉陵川弦音不停,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人都漂下他才停手。
季秋枫见他已然有些撑不住,立马震断红线,飞身而过,凝出结界将女罗织罩住。
他身侧两颗檀木佛珠挨靠如同此刻的师徒二人,一把攥进掌心,朝季秋枫递过去:“师尊,我垫后,你先走吧。”
季秋枫摸了下他的头:“小孩子逞什么强?要走一起走!”
服下敛息丹,攥紧佛珠,季秋枫抱着他一齐倒沉入水。
掌心甚至来不及包扎,季秋枫眼见结界中魔息大盛,心下惊觉不妙。
叫他惊疑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两人在最尾端,直到结界消散也未受到半分侵害是又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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