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死了。
章温珩并不惊讶，门外如同人间炼狱，杜秋出去，不是九死一生，是必死无疑。
只是有些不好受。
但最不好受的，应该是眼前的这个筝灵。
此时此景，章温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
事情已然发生，而这幻境为他们解开一点谜团的同时，又带给他们更多的困惑。
村庄的人为何会自相残杀？那群蒙面人是怎么动手的？筝灵为什么也会创造幻境？把他们引到幻境里来的那些乐声与筝灵又有什么关系？
但筝灵却暂时没有想要回答这些问题的意思，她冷冷地注视着章温珩身后的面具人，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身上既有那群蒙面人的气息，又有灵气，寻常修士不应该是这样的。”
章温珩扭头，面具人藏在面具后的目光变得冰冷，他看着筝灵，冷冷回道：“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如今一身血气，已非灵物，距离魔物也不过只隔着一线，把我们带到此处，又有何目的？”
两人的目光对峙着，章温珩连忙上前打哈哈，一边冲面具人使眼色，让他收敛点态度，毕竟现在他们二人还在这筝灵所布置的幻境之中，外头还有一堆虎视眈眈的魔气皮囊，还是老实些好。
一边他又到筝灵身边赔笑道：“方才我们二人被幻境中的屠村之举所震惊，难免心情激昂，姑娘说杜秋身死，可姑娘当时已被锁进琴中，又怎么能确定呢？”
“我是他的器灵，自然与他有联系。”筝灵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却没方才那般咄咄逼人，她道：“我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你不愿说我也无所谓，只是你们若想出去，便要答应我一件事。”
面具人沉声道：“是你把我们带进来的？”
筝灵摇头：“你看见我布置幻境的本事了，这样大的幻境，你觉得靠我的本事能做得出来吗？”
面具人反问：“那你如何保证能把我们带出去？”
筝灵道：“之前那些被幻境吸进来的男子都是我送出去的，不然你以为他们能被幻境困住只三日吗？”
章温珩听到这里觉得事有蹊跷，忙问道：“这幻境要那些男子进来有何作用？”
筝灵淡淡道：“我不知道，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你们也能感受到，这幻境之中与外头是不一样的，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杀戮，我……有时候能听到以前的村民在周围哭喊和哀嚎，如你们所见，我在这幻境中已逐渐没了灵气，或许早晚有一日，我也会变成他们那样……而被带进来的那些男人，不过是寻常凡人，若是待久了，怕是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章温珩突然就想到了林瞻，那个意外横死的少年。
面具人沉声道：“你既然说你能送他们出去，为什么你自己不出去？”
筝灵没有掩饰什么，坦然道：“我生来便是器灵，不得器主命令，不能离开这把古筝太远。”
面具人问：“可器主既死，你应当不受束缚。”
筝灵垂眼，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缓缓道：“这便是我要你们答应的事。”
“杜秋是死了，可他却也还活着，他的魂魄在这座幻境之中，我要你们带着我，找到他。”
章温珩二人没有马上答应，章温珩虽然心下已有了决定，但还是觉得需要和面具人商量一下，于是便看向面具人。
面具人也正看着章温珩，两个人对视了一会，面具人终于开口，问：“你没看到我给你使的眼色吗？”
章温珩愣了愣：“啊？”
面具人道：“我让你跟我到旁边去谈谈。”
章温珩扯了扯嘴角：“哦。”
谁能透过两个面具窟窿读懂你那么多眼色啊！
二人借一步说话，筝灵也没拦着，只是坐在一旁，背对着他们，一副请便的模样。
面具人确保筝灵听不见他们谈话之后，才放心道：“筝灵不可信。”
章温珩：“啊？”
面具人又道：“但杜秋我们可以救。”
章温珩：“哦。”
面具人抱着胳膊，有些无奈道：“你听进去了吗？”
章温珩诚恳地点了点头，又诚恳地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她与杜秋之间应该不是作伪，想让我们帮她找杜秋这事也不是作伪，既然我们要出去，她要找杜秋，两件事也不冲突，不如试试看。眼下我们四面楚歌，这筝灵的幻境一破，我们出去还是得面对更糟糕的局面，不如就先答应她？不过帮她找杜秋这事也是十分危险，我想想，不如就与她打个商量，你留在她的幻境中做人质，然后我陪她出去找人？”
“你想救人。”面具人淡淡地将章温珩的心思道破。
章温珩摸了摸鼻子，坦白道：“成全有情人嘛。”
面具人对于他这句话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问他：“你应该知道幻境的本质是什么，是迷惑你的本心。若这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呢？若那筝灵从头到尾都在布局骗我们呢？她要我们去找杜秋，或许是她布局中的一环呢？你有没有想过，流觞曲水宴后，这幻境久久不曾有动作，为何我们一来乐楼，就把我们都吸进去了呢？筝灵说她能把人送出去，说不定也能想办法把人弄进来。你……”
面具人说到最后，觉得自己似乎话有些多了，也有些过了。
萍水相逢，不该交浅言深。
于是面具人硬邦邦地结束自己的话头：“你或是出外历练的少，还需要多加提防。”
章温珩有点羞愧，这些他确实都没有考虑到，他闭关太久，平常打交道的几乎都是自己仙门里的人，见的人少了，自然不会去反复揣摩别人的心思，可是……
这面具人分明是个多疑多思、戒备心重的人，为何竟然能因为与虞仲瑨一面之缘，就答应仲瑨前来帮助自己？又为什么能对自己交付信任，从不怀疑？
难不成是他的小徒弟招人疼得很吗？
待出了这幻境之后，他要想个办法去试探试探，看看这面具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总而言之，如今章温珩和面具人之间，无论从武力还是智力来看，都是面具人略胜五六七八筹，故而最终还是由面具人做了决定。
面具人同章温珩走到筝灵面前，筝灵瞥了他们一眼，脸上是尽力掩饰出来的平静，她问：“你们想好了吗？”
面具人点点头，道：“我们可以帮你找人，不过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们不可能在那群魔气皮囊的追捕下找人。”
筝灵反手，一根短短的琴弦浮现在她掌心，在章温珩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那根琴弦倏地一下钻进了章温珩的眉心，刻出一道不深的痕迹。
面具人当即上前，抓住筝灵的手腕，狠狠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筝灵只皱了皱眉，目光扫了一眼面具人，又扫了一眼章温珩，最终定格在面具人脸上，嘴角淡淡地勾了勾，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她道：“莫紧张，他身上灵气太足，你在旁边遮挡虽能掩盖大半，但一些鼻子灵的皮囊也还是能发现他，我只是给他再加一层遮掩罢了。”
“当然，如果你们违约，这一点印记也能让他神魂受损。所以，这位郎君，你也莫要想着诓骗我，能在这地方熬下来的，可没有一颗良善的心。”
面具人握紧拳，冷冷道：“答应你的自然照办，你且引路罢。”
筝灵从二人身边飘过，走到古筝旁，拨弦开阵。
章温珩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觉得除了有点硌手，也没什么异样，只是那面具人却一直盯着自己的眉心，这回他倒是能从面具人的面具窟窿里读出他的眼色了。
他讪讪地笑了笑，道：“历练得少，历练得少。”
面具人却不再出言嘲讽他，只嘱咐道：“出去之后，抱着古筝跟紧我。”
“铮——”
随着几声筝音，筝灵与杜秋的房子像水一样化开，章温珩匆匆捞起古筝，同面具人一起顺着筝灵指着的方向跑去。
从进幻境起，章温珩就一起疲于奔命，没有一点歇息的时候，加上古筝的份量也不轻，跑了几步就有些累，他向前伸手搭在面具人的肩膀上，不住地喘气道：“借个力借个力，等等出去还得去找杜秋。”
面具人却停在原地，章温珩差点直接撞到面具人的背。
“不用找了。”
章温珩抬头，刚吐出一口气，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已经变了，四周黑漆漆的，唯有几颗星子在天上露点光，不过暗中视物章温珩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扫了一眼，恩，有山，有树。
再绕过面具人往前看，恩……
筝灵心心念念的杜秋就站在他们眼前，双眼露着红光，原本温和的脸上露着狰狞的笑容，身后还跟着一二三四……十五六个村民，静静地看着他们，笑道：“筝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章温珩就没想到他们的约定完成得这么快，他低声问怀里的古筝道：“人找到了，现下能送我们出去吗？”
筝灵：“阵眼就是你们之前看到的琵琶，被他们守着。”
章温珩：“……”
起码他的生门确实没算错。
面具人已经亮出长剑，同为首的杜秋缠斗，那杜秋现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竟然也掏出把剑挥了起来，再加上几个村民在旁边跟苍蝇似的突击面具人，一时间两方不分上下。
章温珩知道自己现下什么忙都帮不了，抱着古筝，想要找准时机绕到阵眼那去，可是剩下的那些村民围到他身边，打算欺他个手无缚鸡之力。
章温珩咳了一声，同古筝道：“先跟你说个不好意思啊。”
筝灵：“？”
章温珩举起古筝，横眉看着那群村民，以横扫千军之势挥动古筝。
古筝本就是承载着灵气之物，从某种意义来说，和那些魔气皮囊裹成的村民是同类，两厢撞击之下，效果倒也不错。
筝灵喊道：“你晃得我头晕啊！”
章温珩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跟着我的动作一起晃就不会晕啦！”
筝灵：“……”
那厢杜秋见章温珩还能有还击之力，脸上神色阴沉，同身旁几个村民使了眼色，自己则举起剑，将身上的黑气灌注到剑身上，猛地向面具人劈过去。
章温珩快要撑不住了。
他本来力气就不足，这古筝又沉，但那村民被打退了又冲上前，一茬又一茬，连面具人那边的也跑到他这来，就像葱似的。
但面具人那看起来也分身乏术。
隔着人群，章温珩远远地看了面具人一眼，面具人似有所感，匆忙地抬起头看向他。
一瞬间，章温珩确定面具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用筝弦划破自己的指尖，一滴血顺着滑落在地上的一枚小石头上。
做完这件事，章温珩便减少了挣扎，也是真的挣扎不动了，任由那群村民把自己打晕过去。
杜秋看见章温珩和古筝来落入村民手中，不再恋战，只冷冷地对面具人道：“你我同为魔修，为何要与我作对，外头的仙门容不下我们，难道你还想着要帮助他们吗？”
面具人不吭声，杜秋便冷哼一声，化作一团黑气和那群村民撤走。
面具人皱着眉，想到刚刚章温珩被捉走的情景，虽知道他有计划，但还是咬牙道：“章、温、珩。”
归根究底，他还是痛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将这幻境撕碎，恨自己修炼到现在，却仍然畏首畏尾，除了隐忍，什么都做不了。
四周，那一丝丝的黑气似乎被面具人吸引，逐渐向他靠近，面具人站在黑气漩涡中，手中的灵剑不住嗡鸣，还是抵抗不住这些黑气的腐蚀，化作一道灵光，潜入面具人的紫府。
随之取代的，是那把黝黑的长剑。
他受够了。
蔺疏：老婆又跑啦！好气啊！
筝灵追老公（划掉），蔺疏追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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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质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