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在看蝼蚁挣扎(重写,必回看)

投身这片连结神界与凡间的镜海,师容感觉到的,不是水涌入口鼻的窒息感,而是一种柔和而无形的力量稳妥地托举着他。

尽管海水澄澈,但身在其中,他仍被夺去投向外界的视线,只能在黑暗中缓缓下沉。

当这种托举感消失,黑暗豁然开朗。

周围的吆喝与交谈声传入耳朵,扑鼻而来的还有尘土气和汗腥味。

血色残阳落了小半在远处的江面以下,整个水天都是昏红色。

身体壮实的青壮年男子背负着沉重的麻袋与木箱弓着背在靠岸的船只和岸边陆地上穿梭。他们眼窝凹陷、眼神倦怠,汗在面上流动,衣裳上手臂和背部都有一层汗浸透又风干之后凝结出来的白盐。

货物搬运间尘土四散,有人粗着声音咳嗽,咳出一口痰来吐在地上,抬脚就碾平了。

“张叔,我今儿可能要提早下工,我婆娘病了,家里没人照顾。”人声喧闹间,隐约能听见有人低着声音陪着笑,在跟工头说话。

“谁也不容易!你这得扣工钱!”

“张叔,我明白,就这么一天,您看……看着少扣点吧,我也还有个娃要养。”

“子容,这是哪儿啊,他们……没看见咱们凭空出现吧?”浮光四周环顾了一圈,没对上什么惊恐的视线。

师容的侧脸也被蒙在曛红色的黄昏里,被衬得不那么凌厉。

“传讯玉牌把我们送到了灵山,这里是灵山码头。他们应当不记得我们是如何出现的。”

灵山就是那个向神界上报了异样的本地修士所居住的地方。

师容拿出腰间挂着的传讯玉牌。

传讯玉牌里绘制了本地的地图,而他们三人如今代表的红点,确实都停在灵山码头处。

浮光也想起来传讯玉牌里有地图这回事,拿出来一看,笑起来:“嘿!那人在城里道观,离这儿也不远,咱们一路走过去,脚程快的话不要半个时辰就能到。”

沉影有些不解,问他:“为何要走过去?”

“你不想见识见识凡间长什么样?”

“倒,倒也是。”

“子容子容,那咱们走吧!”浮光循着地图上的道路方向,已经兴致颇高地走动起来了。

师容懒得计较这半个时辰,也就抬步跟了上去。

灵山的主街颇为平坦,一瞧便时常修葺。青石铺得整整齐齐,时而有大户人家的车马驶过,都平稳得很。

主街上行走得自然随意的行人基本都衣着体面,面色莹润。

那些身着短打,形容憔悴疲倦的人大多都佝偻着身子,略有些不自然地刻意缩在街道两侧行走,不刻意去找不容易发觉。

“三位客官,咱们芙蓉楼的新品连州府大人都称赞,正配得上三位的气度!”酒楼的小二站在门口揽客,见到师容等人这一副从容的模样,再瞧衣料虽说瞧不出是什么,但显然很讲究,便知晓这不是寻常的客人。

浮光有些兴致,但沉影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也想起来要是耽搁得太久,没准师容会有些不悦,便暗下决心改日再来。

酒楼酒菜的香气还弥漫得清晰,那小二揽客的声音渐渐被甩在脑后,听起来他好像又被什么不待见的人缠上了。

“滚开点!你这小乞丐天天来讨饭,哪来的便宜给你捡,泔水你都没得吃!”

孩童的乞求与呜咽声被凉风卷散了。

如今日头西沉,这些商铺同楼舍都已经点起了灯笼同烛火,在曛红色里莹莹煌煌的,远看穿过主街的河上也灯火粼粼。

那些被主街楼舍挡住的巷子里也飘出炊烟,烟火气和黄昏的暖曛感合在一起,是神界绝不会有的景致。

浮光眼睛瞪大了些,语气难得有些轻缓,像是怕惊破了这种竟显得有些宁静的喧嚷:“这灵山不是说是个凡人凄苦的地界?我倒觉得这瞧上去还挺不错的啊。”

师容略皱了皱眉头。

道观并不在主街上,而在几条七拐八拐的巷子后。

因此,他们在一个岔路口离开了主街,转进了巷子里。

巷子同主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巷子里的地面崎岖不平,破损的石块间杂着几块完整的石头,地面上翻出了石头底下的泥土,一瞧便无人修葺许久。

墙面青灰,沾染了或浓或淡的黑色痕迹,还有划痕深深浅浅,整条巷子都很古旧。

浮光更不敢大声说话了。

巷子里在拖着身子缓慢向前行走的人很多,有男有女,但都面黄肌瘦,低头看着地面,眼中无神。

你只需看他一眼,便觉得他随时可能会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

有挨得近的人在慢慢说话。

“你娃呢?”

“还是老样子。”

“这个月也该发工钱了吧。”

“我娃最近闹着要吃肉……”

……

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放得很低,说得很慢,无论是话头的气声,还是话尾语调的下行,都透露出厚重的疲倦感。

师容这一行人走在这巷子里,是很格格不入了。

很快,这些腰背佝偻得没办法完全站直的人便多少有些惊奇地偷看他们。

浮光压低了声音:“明明灵山瞧上去也不穷,为什么这些人不修修路?”

师容难得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个有些嘲弄的笑来:“修了。”

再往前走,好像是个破庙。

才靠近些许,便能嗅到一股复杂的气味。

闻起来像是酸馊的饭菜被搅拌进了腐烂的尸体里。

路边蹲了不少乞丐,一个破碗,一袭破衣,一张颧骨高突、脸颊凹陷的脸。

他们见到师容这一行人,又畏惧着不敢靠近,眼中又禁不住亮了些光。

有个小乞丐跪伏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挡在三个人身前,一抬眼便掉下两行泪来。

“三位……三位公子爷,求求你们救救我爷爷。”他有些哆嗦,还是强撑着说话,“我……我挡您去路,罪该万死。但是我爷爷真的……真的没钱医治要挺不过去了。三位爷可怜可怜我,施舍一点钱财吧。”

浮光看他是从破庙里一路冲出来的,也没见过这阵仗,被惊得后退了半步,才开口问道:“你爷爷在这个破庙里?”

那小乞丐抽噎得一行鼻涕下坠,他连忙抬手用满是脏污的衣袖擦掉,生怕污了眼前三人的眼睛,点着头回话道:“是。我们都住在这里。州府老爷只让我们在这庙附近活动。”

浮光看他这副样子,是很不忍心的。他回忆了一下方才街上商铺里看到的东西,装模做样从袖子里变出一个泛着银光的锭子来:“你是要这样的东西?”

那小乞丐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睛都直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这附近的乞丐哪一个都瞧见了这一幕,都定定地看过来,有些躁动地活动起来手脚。

师容有些瞧不过眼,从浮光手里夺走那枚瞧上去煞有介事的银锭子,变出一把碎银子来,扔在了那小乞丐身前。

“用这些去看病吧。”

浮光想不明白,刚要开口问为什么师容要抢走他的银锭子,就对上师容一个眼刀,只好把话咽进了嘴里。

一把碎银子比银锭子要令人不那么瞠目结舌得多,那小乞丐反应过来,连忙收拢地上的碎银,一边收一边喜极而泣地给这三人磕头。

“谢谢三位爷!谢谢三位爷!”

旁观的这些乞丐见到他们三人这么好说话,直往前窜,迅速围拢在他们身前,也都或作揖或磕头。

“求求三位爷也看看我吧!”

“我娃也生着病呢,没钱治啊。”

“我已经两天没吃上饭了,求求三位爷可怜可怜我吧。”

有一个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抬手拽住了浮光的袍角,惊得他一跳。

越来越多只手往前伸,有气无力的乞求声此起彼伏。

这些人牢牢挡住了他们三人身前的路,还在往前扑。

“子……子容,”浮光见他们个个都可怜得很,一边躲开他们往前扑的动作,一边对师容说,“要不……要不咱都给点?”

师容也往后退了半步,叹了口气。

“你们看着。”

他从袖中又掏出了一把碎银子,越过这群乞丐的头顶,朝着破庙门前尽数扔了出去。

这些乞丐先前听了他说话,都关注着他的动作,如今见到他洒了一把银光闪闪的东西,都飞扑向破庙门前,一层一层地围堵争抢起来。

路边有些原本就关注着这边的其他人瞧见了,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涌进乞丐堆里抢起碎银来。

“快走!”师容趁着他们让开了街边的路,大步从挤作一团的他们身后绕过。

浮光同沉影连忙跟上。

与此同时,隔了小半条街的一座高楼上,有个鹅蛋脸的女子倚在窗边,眼带湿意、漫无目的地望着远处残日。

“王姐姐,你在看什么?”

背后传来询问声。

那女子回了神,望着街上巷里的人潮涌动:“在看蝼蚁挣扎,苟延残喘。”

闻言,那个问她的圆脸姑娘从她颈侧探出头来,正好瞧见远处破庙跟前挤满了人,“啧”了一声,道:“今日倒有人好心。”

鹅蛋脸姑娘也瞧见了,合上眼睛叹息一声:“又何止是他们。”

等走过了这一段,浮光才问出了之前未曾问出来的话。

“子容,为何方才你不让我给他们钱啊?”

师容瞥他一眼:“你知此国银锭底部刻的是什么字?又可知此国银锭重几许?都不知晓,变个长得像的药铺也不敢收。”

这是浮光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你给了银子,他一个小乞丐能保住?”师容看着浮光,“一个一个救,这灵山你可救不过来。”

浮光觉得师容教训得很对,因此被这么说了一通,倒没什么不开心,反倒挠着头又问道:“子容你知道的真多,你怎么知道他们这是银锭子,还知道这些银锭子有规格啊?”

师容嘴唇张了张,又顿住。

“多看看书。”

他没有说实话。

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来过此地。

重写了这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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