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百里内，有一宅府最是雕梁画栋、山水成观。其中一木一瓦都有人悉心打理、一石一池都能供人取乐。
不言而喻，这是虞凡虞刺史的家宅。
圆月下，府邸前门那弯翘的飞檐上坐了个衣带当风的白衣墨发少年，正支着下颌望着一个方向，像是在等人。
虞府门前有几名家仆守卫，从门缝内隐隐能瞧出门内灯火通明，府邸上空暖光莹莹。内里婢女家仆穿行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谨慎而有序。
师容循着传讯玉牌而来，大老远便瞧见了此人。
此人气息纯净，是仙。
师容是带了颜季满给的玉佩，理应无人能瞧见他，但这少年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就等着他落到虞府门前。
那少年见师容抬头看见他了，笑了起来，眼睛弯弯，道：“前辈可是神界下来的？”
他的声音有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清朗，但又不轻佻，不失稳重。
“你是何人？”师容仰着头看他。
那少年站起身来，从檐角上轻盈一跃，如鸿毛般落于地面，悄无声息。
他眼瞧着师容，近了几步，见了个礼：“我叫季夏，是个散仙，追着个魅而来。那家伙跟虞凡勾结有些时日了，我想请前辈同我一道捉住这只魅。我有些法宝，对付魅很有用处。”
这个自称季夏的散仙瞧上去像是凡间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想了想又笑起来，有一颗尖牙露出个角：“也有特殊的法宝能看到前辈的踪迹。”
散仙，就是在凡间成的仙，还从未上过神界的仙。
师容扯了扯嘴角。
颜季满给的东西就如此？随便碰上一个散仙就被瞧了出来。
他与此人并不相识，按理不应与他同行。可他这一趟下凡间，本也不打算只捉了妖便回去，如今还有个能捉魅且有线索的散仙送上门，也不是不行。
季夏的笑意不减：“我是仙，不得对同族不轨，轻则血脉倒行、重则走火入魔。前辈无需担忧。”
他所言不错。神仙的立身之本就是凡人的欢喜和安宁，因此神仙若有对同族不轨的心思，轻则血脉倒行从而受伤，重则走火入魔。
“随你。”师容不置可否，抬步便从那门口守卫中穿了过去，进了虞府。
季夏垂眸，长睫让他眼中颜色暗了暗。他又低笑一声，提步跟了上去。
二人走在虞府中，得见了跟灵山其余之地截然不同的奢靡之风。
“这个时辰，虞凡可能在书房，也可能在后院里。”季夏给师容指了一条路，“从这儿走，近一些。”
这条小路窄而黑，行人稀少，两侧草木葳蕤。
既然季夏早有准备，师容便依言走了这条路。
但越往里头走，这四周越黑越静，就隐约透出急促的呼吸声与压低的交谈声。
“香儿今日怎么如此着急，在此地便忍耐不住，老爷可是久不去你那儿了？”
师容的步子僵住了，季夏也有些讶然地停在他身前。
那对野鸳鸯的亲、热还在继续，眼尖的师容甚至瞧见了前方草地上在黑暗里还显眼的艳色肚兜。
“老爷最近可忙得很，哪里顾得上奴？”
“那小人来帮帮香儿姨娘，嘿嘿嘿。”
季夏转头对上师容的冷脸，扶额低道：“换条路？”
“香儿这么妙，老爷不要你，小人可要不够。”
“讨厌，”那女子笑骂了一句，又道，“哎，我哪里比得过教坊司的王姑娘呢。今儿上午老爷就让人偷偷去请她了。”
师容摇摇头，立在原地不动了：“听听。”
“王漪姑娘？她应当不会肯的吧。”
“这谁又知晓呢，我是在书房外偷听到的，老爷还不让人打扰呢，刚刚还没人敢进去。”那女子恼了，捶了那男子的肩，“你也惦记着王漪王漪。”
“香儿，哪能呢……”
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更加急促的呼吸声。
“这位王漪姑娘如今应当身在教坊司。”师容记得那个同虞凡有仇怨的姓王的官妓。
季夏侧目。
师容察觉出不对劲，阔步就向着这条小路前头走了，半点余光都未曾施舍给那对在草丛中颠鸾|倒凤的野鸳鸯。
“走。”
小路尽头复有灯火，长廊亭台间皆有灯笼照明，唯有一扇房门不透光，仿佛里头一盏烛火也未曾点的样子。
季夏朝着师容示意：“那间没点灯的，是虞凡的书房。”
虞凡上午让人带王漪到他书房去，一直不让人打扰，直到现在都无人敢进。但如今王漪在教坊司里好好呆着，他却还在书房当中，也并未点灯。
二人细细感知了一番，立时蹙眉。
清和的夜风中混杂着一股浅淡而独特的气味，有些闷窒。
“血腥味。”师容同季夏对上视线，同时开口。
师容拔剑出鞘，提着剑进了眼前这间房。一个小厮就倒在门槛边上，紧闭双眼。师容用剑尖贴在他颈侧，察觉到脉搏，便抽剑撩帘往内室里去。
他才撩开帘子，就见到虞凡人歪在书架一旁的榻上，脑袋却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软榻的这角被血泡透了，干了以后凝结出了深褐色的血块。
脑袋边的地面也零星滴了几滴血迹。
师容凑上前去看虞凡脖子的截面，发现他脑袋掉得不太利落，不像是被刀或剑割下来的，倒像是被人生生扯断的。
季夏晚一步踏进房内，瞧见此景也不多说，去软榻边上的书案底翻找着什么东西。
师容垂眸，用剑挑开虞凡面前被血黏住的凌乱头发，看见虞凡面容扭曲，瞧上去是个极度恐慌的神情。
他剑尖又戳了戳虞凡的脸颊，低声道：“人都僵了，来晚了。”
季夏从书案底部端出个盒子来，放在案上。
“应当是妖动的手，不是魅。”
师容握着的子容剑流光一现，剑身上的血迹便抖落得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他将剑插回剑鞘中：“怎么说。”
季夏打开那个盒子，之前被盖好的盒子隔绝的一股子腐朽味便扑面而来。
他从中拿出一串珠链，给师容看：“这股腐朽味一闻便知晓是那个魅借给虞凡的东西。他先前为了帮虞凡拿出来的东西，收回去原本也是轻而易举。但他没将这些东西拿走，那便是并未同虞凡交恶。”
魅的灵力来自于人间离乱、忧苦惧怖，因此神仙所感知到他们的气息，便是腐朽刺鼻的。
季夏把珠链放回去，又把盒子盖好递给师容：“毁了魅的东西也能得到灵力，此物还是交给前辈处置吧。”
他追着那个魅而来，却将一部分所得直接给了师容，有些说不过去。
师容接过了盒子，盯着他。
季夏见状，接着道：“前辈为妖而来，如今与魅勾结的虞凡身死，前辈便更不必与我同行了。我只是想让前辈考虑，与我同行是一桩更划算的事情。”
他此时的声音轻缓而低沉，话到尾处已经有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师容倒未曾注意到这个，只是知晓自己如今急于得到更多灵力。若是下界一趟不止能完成任务，还能杀只魅，那自然再好不过。
他盯着季夏的脸，将盒子收了起来：“再说，先找到妖。”
这便是答应了。
虞凡身死的消息如果传出，那只魅必定会想来收回自己的东西，不愁守株待兔不到他。
但同时应对一个在暗处的妖和随时造访的魅，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因此，虞凡身死的消息，暂且还得封锁。
想到此处，师容蹙眉：“虞凡是几个时辰前死的，去问问刚刚那个小厮。”
虞凡头脸都硬了，少说死了几个时辰。
季夏了然颌首：“前辈观察入微。”
师容被说得不自在，瞥了他一眼。
师容抬手加了个禁制，让外头听不见里边的声音，才弹了道灵力到那个小厮身上。
那小厮手指弹动，有些迷蒙地睁开眼睛，又抬手揉了揉眼睛。过了几息他才瞧清楚这是在哪，立即惊地爬起身来，这才瞧见了背后的师容与季夏二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擅闯虞府？！”
那小厮心觉异样，后退了好几步靠上了门，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师容并不与他废话，一抬手，子容剑就从剑鞘中飞了出来，掠向那男子，直直地指着他的门面。
“你昏睡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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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来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