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榜每三年一次,每次都必须在不同的洲举办,今年敲定在风云洲的南宴派。
一小舟行在水上,舟上坐了两人。一个划船,一人看舆图。
湖水早已解冻,湖面偶尔有游鱼跃出。
“师尊,真往此划?”
前方是一海峡,呈“八”字形,越往里越冷也越窄。
江灯越划越觉不对劲。
江少弦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发冠,打量着舆图道:“江不问你划错了。”
江少弦几乎不出门,只有江灯偶尔去浮舟城逛逛,也没出过小独洲。是以,两人是实打实的路痴。
看着舆图还能划错,也没谁了。
江灯又倒游回来,往另一边划。这次可谓路线对了,旁边时不时经过其他船只。
“哎!朋友朋友!船上还能坐人吗?”
听到后面有声音,江少弦回头望,一个人正在游水。
那人只留个头在湖面上,面上笑嘻嘻游近。
江灯后瞥了一眼,加快手中划船的速度。
没听说过这片湖闹水鬼啊?
“水鬼”见船非但没停下,还越划来越快,心里纳闷。
“朋友朋友!”他游近,朝他们挥手,“是去风云洲吗?捎我一程呗?”
江少弦朝他淡淡一笑:“我没你这朋友。”
“哈哈。”
“水鬼”听了笑起来,“除了寒衣教,五湖四海皆是朋友。既然我们还不是朋友,何不现在认识一下?”
此“水鬼”笑声明朗,说话风趣。默默在他们船边游着水,怕水渍溅上船,距离离得不近不远。
“我叫庄明凡,从无名洲来的。”他先说着。
江少弦默了一会儿,才道:“上来吧。”
“感谢感谢!”庄明凡说着,便爬上了船。在他上船的那一刻,身的水渍瞬间蒸发。
他整个人干爽的在船上跳了跳,船身晃了晃,江灯黑了脸。
庄明凡察觉到不对,立马蹲下,一脸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小舟离风云洲已不远,江少弦靠在船尾小憩。庄明凡本来想说话的,但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他,他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江灯烦躁地扭过头,沉默划着船。
天上有一排剑飞过,御剑速度很快,三两下就没了人影。
半刻钟后,船在渡口停下。
风云洲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
“滴沥沥——!”
一只海东青叫声划破天,在它身后是波涛汹涌的云层。几匹骏马奔跑而过,马蹄溅起几层水浪。
“感谢,有缘再会!”下了船,庄明凡就迫不及待想走,他急匆匆说完了这句话。
其实不用有缘再会,前来比试的门派都会前往南宴派。
江少弦翻看着舆图,摸索着南宴派的具体方位。巧的是他刚走没几步,就遇上了弥非白。
“江阁主好呀!”弥非白记性一向很好,但凡他拿正眼瞧过的人,不论何时见面他都能认出。
江少弦见他只有一人便问:“今年无忧堂也参加了?”
他记得无忧堂从未参加过天榜比试。
“并未,我不爱争名头。我堂中姑娘们都爱养养花,逗逗鸟。打打杀杀——”弥非白摇摇头,竖食指放在嘴唇轻声说,“不好。”
江少弦笑而不语。不爱争名头,却和上玄门水火不容争到今日。
“江灯?”弥非白看向江少弦后面,询问,“代表小独洲少弦阁来的?”
江灯点了下头。
弥非白笑了,打趣道:“想不到啊,小独洲后继有人了。”
这几年,他或多或少听说过江灯的事迹。去小独洲打擂台的人可不少。
说话间,三人已到南宴派门口。
江少弦看了两遍刻有“南宴派”三字的石头,默默收起舆图。
弥非白比舆图好用。
这会儿南宴派集结了各门各派,南宴派的掌门微生虹拄着拐杖慢慢过来。
“诸位!”
微生虹已垂垂老矣,却声音洪亮,步伐稳健。他穿着一身玄黑衣裳,苍白的发头未束。他面相和善,眼睛又暗藏精光。
人群安静下来,听微生虹道:“第一百七十届天榜大会在老夫派中举行,是南宴派莫大的荣幸!”
“虹老过谦了。”一男子出声道,他一出现,众人纷纷给他让道。
“远山来了。”微生虹摸着自己的胡须,笑着朝那人走近。
此人正是十清宗的掌门人暮远山。他头戴银冠,面容俊秀。暗青的衣料上绣着起伏的群山。
暮远山向微生虹行了一礼:“依晚辈看,第一百七十届天榜大会能在南宴派举行,才是它的荣幸。”
他刚说完,背后就有人哂笑,对他刚刚那番话很是鄙夷。
暮远山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身后之人,没有任何追究,他对微生虹道:“虹老继续,晚辈先行一步。”
微生虹送别他,带着其余人进了客堂内。
接下来是给各门各派分配住所和讲天榜大会的规则,江少弦听了一大段只觉想睡觉。
江少弦低了低头,旁边凑过来一个只手。
江少弦抬头对上江灯的视线,他听江灯道:“走吧,不会被人发现的。”
江少弦眨了眨眼,当机立断起身:“不听也罢。”
他们座位离微生虹很远,以微生虹的视角看不到他们二人。
两人猫着腰悄悄走在人群中,有人侧身让道,也有人一动不动。
很快,两人走到门前。江少弦视线中出现了一只脚。
“?”
江少弦抬头,慢慢往上看。
紫线黑衣,脸上戴的面具青面獠牙。江少弦还没看得太清,突然,一条蛇猛地扑向他。
江少弦眼睛瞪大了一瞬,刚欲动作,却被人用力一拉。
睁眼闭眼间,江少弦站在了江灯身后。
而江灯与那人不知怎得打了起来。
那人似乎是控蛇的,好几条小蛇缠上了江灯的剑。
“放肆!”
此番打斗,引来了不少人注目。
微生虹怒喝一声,疾步上前来,抬手给了那人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整个堂内落针可闻。被打的那人站在微生虹身侧,低着头一副乖顺模样。
微生虹向众人赔笑,对江少弦和江灯赔礼道:“实属冒犯,对不住。这是老夫义子,怕是见二人想走,才出手拦下。”
“这也没什么好听的,二位要是想先走,但走无妨。”微生虹说着,给他们让行。
微生虹一番话说下来,丝毫没有让他义子道歉的意思。
江少弦本不想追究,可他看了一眼江灯身上的血突然改变了主意。
江少弦目光暗下来:“他的蛇,弄脏了我徒弟的衣服。”
微生虹一听,自然知道其中意思。他问了一句:“不知阁下出身何门何派?”
江少弦盯了他一会儿,才道:“少弦阁。”
闻言,微生虹眼神变了变,附在他义子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见他义子上前一步,微微弯了弯腰道:“我的错,对不起。”
正说着,他突然上前整整个身子前倾,飞快在江灯轻声道:“今晚出来,我赔你一件衣服。”
那声音带着挑衅与傲慢。
江灯没回他,抬剑割下那块沾了蛇血的衣角,扯着江少弦的袖子走了。
期间,江少弦一直低着头,思考着什么。
他们经过一处闲亭时,看见了暮远山和尚华朝待在一处。不过二人并未察觉到他们。
只听暮远山道:“别老是和我怄气,若不是宜娘托我照看你,我是不会管你的。”
尚华朝一听,开始磨牙了。
暮远山继续道:“你看看你在修真界做的那些傻事,你知道你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是什么吗?是个疯子!都说你得了失心疯!”
暮远山有些恨铁不成钢,看着尚华朝一脸无奈:“你好歹是一门之主,得有一门之主的端庄和作风。”
无论暮远山怎么说,尚华朝都紧抿着唇,一脸不服又一言不发。
暮远山:“你姐姐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
“你少来说教我!我最恨你!”尚华朝捏紧拳头,“我早该让阿姐修无情道的。”
“死猪拱了好白菜!”留下这句话,尚华朝一脸气愤甩袖而去。
暮远山原地空叹一口气,目光一转,对上江少弦的视线。两人相互.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南宴派建在风云洲云渡城,不开玩笑的说,这一城的客栈都是南宴派出钱建的。
“为什么参试者不能和陪同人一起住?”
客栈内,江灯对着不合乎情理的规定提出疑问。
店小二也头疼,只好道:“自古都是这样,参试者和参试者住,陪同和陪同住。”
江灯还欲再说,江少弦忽然拍拍他的肩:“好了,就七天而已。”
“嗯。”江灯最听江少弦的话,脑袋耷拉下来,在心里不开心。
-
晚上,所有人都已睡去。江灯却睁着眼,目光紧盯着床板上的蛇。
蛇吐着信子,眼神幽绿,鳞片闪着黑光。
“出来。”
那蛇吐言道。
“不出。”
江灯道。
那蛇笑了一会儿,突然从上空掉落,慢慢爬上江灯的脸颊。他感受着脸上的湿冷与蛇腥,眉头紧拧。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长生牙的秘密。”
江灯翻了个身没有理会,直到听到蛇说:“你脖子上那颗狼牙的秘密。”
“腾”地一声,江灯很快起身,他捏住那条蛇质问:“你知道什么?”
“想知道?来找我,灵渡塔。”
说完,蛇不再说话,慢慢爬了出去。江灯跟在蛇身后,静静出了门。
江灯刚一走,与他同住一屋的庄明凡睁开了眼,他道:“讨厌的蛇腥气。”
灵渡塔前,虹老的义子已等候多时。
江灯一来他便召出了他的剑,剑光虚影,燃花蛇影间,江灯被他反抓住手臂压在地上。
他伸手抓住了江灯脖前那颗狼牙。
“长生牙可求不可赠,你杀了他?”
那人说这话时眼神带了杀气,仿佛只要江灯一点头,他就会拧断江灯的脖子。
今天在堂中他就无意间瞥到了江灯胸前的长生牙,要不是那时人多,他早就动手了。好巧不巧的是,他们竟然想偷偷溜出堂,偏又撞上了他。
江灯挣扎了一番,没站起来。此人功力深厚,不容小觑。
如果江灯了解过南宴派就会知道微生虹的义子是个狠辣角色,是从斗兽场杀出来的“死奴”。
死奴,顾名思义就是本该处死的奴隶。
早年间风云洲有不下几百个斗兽场,风云洲猛兽众多,很多权贵喜欢看人与兽相斗,于是买了许多死奴扔进斗兽场。
微生虹就是在一处斗兽场选中的他,小少年身戴重链,满脸血污,一双眼睛泛着野兽才有的冷光。
微生虹年少丧妻,终生未娶。所以并无一儿半女。那时他就选定了他成为自己唯一的义子。
没人知道那少年的名字,只知道他喜欢和冰冷的毒蛇待在一处,久而久之他的名字被“蛇姆”代替。
“说话啊,”蛇姆扯起江灯的头发,迫使其抬头。
“并未,他送我的。”提起乌赤尔,江灯心里总是苦涩的。
“乌赤尔送你的吗,”话语间蛇姆松了手,丢了一件衣服给江灯。
“你怎么知道是他?”江灯没接衣服,任它掉在地上,“你说要告诉我它的秘密,是什么?”
“你先说你和乌赤尔,”蛇姆一扬头抱手坐在地上,见江灯迟迟不动,他又补道,“我会告诉你的,因为你刚刚说的实话。如果你说谎,长生牙是会出现裂纹的。”
江灯抓着自己的剑,咬了咬后槽牙,花了半刻钟说完了他和乌赤尔。说完他才发现,原来他和乌赤尔才认识不到一年。
蛇姆听后久久沉默,他脖间盘着一条蛇,此时躁动不安的动起来,蛇眼发红。
“我们部族坚信一切苦难与救赎都是天神的礼物。我们信奉狼王,追逐太阳。乌赤尔是太阳极盛时诞生的孩子,我很早就认识他。”
蛇姆说着:“长生牙是退位的狼王最尖的那颗牙齿,我们部族认为送孩子那颗牙齿代表送长生,是平安顺遂的愿景。退位的狼王很难遇,所以能得到的长生牙的人很少很少。每颗牙上面,都刻有名字。你脖间那颗就刻了乌赤尔的名字,只不过是我族文字。”
江灯低头摸着狼牙,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上面有字,当时他连官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外族字了。
江灯眼眶慢慢红了,他又听蛇姆道:“赠长生牙是我族禁忌,是送寿的意思。”
“那个人死了吗?”蛇姆说的是贩卖主虎皮。
“死了。”江灯说着,不知不觉掉下一颗眼泪。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这句话蛇姆说的很小声。
突然,他拍了下江灯的肩膀:“帮我一个忙,当她一天的孩子。”
“?”江灯片刻不解,接下来蛇姆说的话却让他愿意帮这个忙。
“看她,她是乌赤尔的母亲。”
顺着蛇姆指的方向,有一座塔,正是灵渡塔。
塔下方的长阶上有一女子,女子一头卷发,碧绿苍瞳。她三步一跪拜,无比虔诚的一步步靠近灵渡塔。
她已经在此地跪拜了好几年,心里只默念一句话:天神啊,我的孩子游离他乡,他何时能够归来。
生死亦当归,让他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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