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晓，晨起的第一缕霞光隐隐穿透了窗棂。

羽凝闪烁的眸光逃不过风砚之的慧眼。与人相处日久，她如何听不出，羽凝并非乏累，而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风砚之伸了胳膊拦阻，柔声道：“你这般躲着，贼人的勾当也不会停，我更不可能坐视不理。逃避无用的，凝儿，我一直想与你认真的静心聊一聊，也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与我并肩而行。”

羽凝的长睫扇动，传入耳朵的话音分外恳切，倒叫她不忍回绝。这人说，希望与她并肩而行。羽凝恍惚，她何尝不想，只是常常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您所言可当真？是以怎样的立场来论如何并肩的呢？凝儿与您的差距，判若云泥，阅历见地都相去甚远的。”羽凝十分认真的回应。

“现下我们处于同一时空，面对同样的抉择，凡事但凭良心，恪守天道去决断，如何来的云泥之别？凝儿，把心扉敞开，你的天资素来是同辈佼佼，无需如此自抑，自可有什么便说什么。”

风砚之摁着人走到了里间茶案旁的蒲团上落座，苦口婆心的开解。

“我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问，您不会生气么？”羽凝试探着发问，迎上了风砚之的眸光。

“自然。”风砚之敛眸轻笑，随手拿过了茶具点起茶来，让气氛显得不那么严肃。

“那，您可否答应我，只杀作乱贼人，不主动趁乱入侵人族他处？两族百姓和乐，才是大道所归，民心所向。若得您承诺，羽凝去前线帮您，也是愿意的。”羽凝抿了抿唇，弃了纠结，正色道。

风砚之哂笑，这丫头倒是有趣，原是怕她雄心勃勃抢了地盘，“你当我缘何如此乏累？我眼下的存在，算是两相矛盾。神识与肉身各有各道，稍不留神，便违逆天命，万劫不复。我与笠翁思量日久，本就是尽力减少杀孽。至于战事，并不棘手，何须脏了你的手？”

羽凝仔仔细细的听着，极为敏锐的捕捉到了话中要害，“那您这矛盾的处境，可有解决之法？长久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闻言，风砚之搅动着茶沫子的手瞬间顿住，敛了眸光，幽幽道：“自是有法子的，也不知那个能帮我的人愿不愿意了。”

“是何人可以帮您？您若信得过，凝儿代您去拜谒他可好？”羽凝迫不及待地开口，眸中满是关切。

风砚之抬眸打量着她，一脸玩味，“拜谒？倒也不必。这人就好端端在妖庭，住了有小四年了。就这一颗心吧，我总是看不真切，好似故意躲着我似的。”

羽凝听了这稀里糊涂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地。她回味着这一番话，忽而惊觉这人似是在含沙射影的说她，登时就将眉间拧出了一座小山，“您莫阴阳怪气，话说明白些。我如何能帮您，我怎不知？”

风砚之将点好的茶汤往她身前推了推，试探道：“我只问你，若你能帮我回归神位，你帮是不帮？”

“自是帮的。您救我多次，岂有拒绝的道理？若深论，凝儿的命都是您的了，您何苦纠结这些？要我如何做，您吩咐就是。”羽凝茫然的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誓要盯出个答案来。

“时机到了自会告诉你，现下可算是聊通透了？我发兵你不会负气出走吧？”风砚之抬手，轻轻推了推羽凝的脑袋瓜儿，硬生生给人的视线别开了去。

羽凝不满的扑棱着脑袋，瘪着嘴道：“没意见，君上这话说得，好像我不明事理，搅扰了您的大计。方才本就是您先引诱我看的，这些正事我没兴趣的，日后再不看了，哼。”

“呵，本事不见涨，脾气倒是大了。我忙了一夜，又在此苦口婆心的唠叨，给你泡茶，你就这么回报我？”风砚之抱臂在旁，目光游走在羽凝的小脸儿上，脑子里回荡着她那声玩世不恭的哼唧。

羽凝作势端起那碗不曾碰过的茶汤来，站起身把自己弯成虾米模样，举着一杯热茶，拖着长音道：“是，羽凝脾气臭，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喝茶消消气——”

风砚之被这人能屈能伸的模样逗得想笑，接过茶盏，轻声道：“这还差不多。”

见人喝了茶，羽凝搓着手，踌躇须臾道：“那您出兵之时，可否带上我？我保证不添乱的。”

风砚之诧异，这丫头往战场跑作甚，乌烟瘴气的，“你为何想去，刀兵剑戟的，不安全。”

“我…我就是闷得久了，而且天泉剑宗名列三大宗门，听闻甚是气派，我还从未见过呢。”羽凝垂眸，随意的寻了个说辞。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症结。初次下山的第一场混战，遇见的那几个蒙面人功法和身法都很奇怪，招数和武器阴损，也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邪修。

与那几人一战后，她的五师姐重伤，她只在客栈中停留了半日，再往交战之所，便被羽澜祎说成了勾连妖族的细作。羽凝一直怀疑，这缘由乃是那日她替师姐挡下的那枚毒针，一定是那邪门的武器沾了奇怪的气息，让羽澜祎误解了去。

此番风砚之以清剿邪修为由，发兵天泉剑宗征讨，那她便能亲眼瞧见，也算是了却内心的一道心结。若结果属实，她也能明晰，制造一场混乱引羽沅师姐入局被杀的真正仇人，便是天泉剑宗。

只这些话，她不便与风砚之讲。毕竟在没有明确证据之时，羽凝一直怀疑妖族，初来乍到更是把妖庭的人，都下意识划分成了敌人。

风砚之一早便总结出了规律，羽凝但凡不想老实说话，手指就会不安分的搅动着衣裙，而那双眼睛，不是飘飘忽忽的躲着，就是拿浓密的睫毛盖的严严实实。所以现下自不必问，羽凝根本没说实话。

风砚之眸光微转，淡淡道：“就这点儿小心思，成全你就是。三日后辰时出发，可莫要贪睡误了时辰。”

羽凝喜出望外，没想到此人答应的如此爽快，欣喜道：“谢谢您。那，天色大亮，您该理事了，我就先回去啦。”

风砚之看着人步伐轻快的几息间离了大殿，无奈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这人倒也单纯，藏不住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只要开心，总是表露的明明白白，显得傻乎乎的。

三日弹指一挥，莫说是睡过了时辰，羽凝简直是睁眼到天亮。心中有事多半是不能安枕的，身体也十分配合的分外清明，丝毫不觉困倦。风砚之数日劳碌，几天睡上一小会儿，难得有个美梦。

羽凝眨巴着大眼睛，一手托腮的窝在床榻里头，目光一直游走在风砚之的眉眼间。她左瞅瞅右看看，反正就是不觉得腻歪。一直落在脸上的目光令风砚之在梦里都觉得不自在，闭着眼睛倦懒道：“躺回去睡，别看了，盯得人发毛。”

羽凝吓了一跳，她当这人与周公夜游呢，哪承想忽而冒出了一句抱怨来，吓得她赶紧翻身躺好，直挺挺的苟到了天亮。

期间风砚之转醒起身，羽凝闭眼装睡缓解着尴尬。眼见到了时辰，羽凝才滑下了床榻，一番梳洗打扮，随人一道出去。

风砚之睨了她一眼，调侃道：“一夜不老实，若是在人族地界睡过去了，我就把你扔在那儿不要了。”

羽凝闻言，脑袋不抬，只撩起上眼皮翻了风砚之一眼，大大的眼球仿佛占据了半张脸，就这么哀怨的瞧着人，不发一言。

风砚之摁着她的脑袋推去了一边，“少来这套，今日有正事，撒娇没用，打起精神来，跟紧了我。”

“知道的。”羽凝揉了揉脑袋，垂眸敷衍了一句。不待她反应，风砚之便拉着她闪身上了青云，只一瞬的功夫，便已然到了天泉剑宗的上方云海间。

羽凝俯瞰去，地上已然黑压压的满是排兵布阵的兵将，将天泉剑宗围了个严严实实。她分外诧异，疑惑着问：“您是怎么做到不动声色的，将如此多的妖族兵将运送到此地的？”

“并非难事，但现下不便告诉你。”风砚之的目光全然落在羽凝的身上，她不打算让人脱离自己的视线。

羽凝四下观瞧一通，宗门不远处方圆十里皆布下了法阵和结界，如此看来，风砚之的确不想波及无辜。云海上到底是远了些，瞧着不甚真切，羽凝眼神游走在这片区域，跃跃欲试的找准了一处合适的落脚点，便意图下去。

风砚之敏锐的觉察到了她的心思，伸手将人拉到了身侧。趁人诧异之余，起手自指尖掐诀，扣在羽凝的腕子上，不等人反抗，便封了她的灵力。

羽凝气得闷哼，“您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您寻思我会出手帮那群邪修？我根本打不过您的，怎么可能这么傻？”

“多虑了，只想让你老实呆着，莫下去自讨苦头。”风砚之余光瞥了她一眼，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想下去也成，说清楚目的，我可以考虑。”风砚之不紧不慢的出言，偶尔观察一番下头的动静。

“我就想换个离得近的地方，看得清楚些。喏，比如那个山头。”羽凝随手指了指她方才相中的所在，试图蒙混过关。

话音方落，风砚之扫了那位置一眼，倒也无不可，便带着人闪身站了过去，“满意了？”

羽凝这算是看清楚了，风砚之根本没有离开她的打算，只得无奈的应道：“唔，多谢。”

过了许久，两方先是叫阵，再行交战。风砚之出其不意的发兵，令沈明峰始料未及，两方人马颇废了一番口舌，折腾了许久的口水战。风砚之寄出乾坤镜，将这些画面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留待日后作为应对人族找茬的证据。

眼见两方缠斗，羽凝疑惑着问风砚之：“听闻沈宗主年过两百，已是练虚境大能。这样的人拼尽全力，可移山填海，您不出手挟制么？”

“有笠翁在，我就在此看着你这个小狐狸。”风砚之眯着眼睛紧盯战局，说出的话轻飘飘的。

羽凝腹诽，你才是狐狸。这般提防，何苦承诺的轻巧，让人白高兴一场。

“笠老的修为竟如此高深，羽凝先前从不知晓。对了，您说的邪修呢，我瞧着，怎都是清一色的宗门弟子，用的剑术也无甚稀奇。”羽凝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越看越疑惑。

“心急了，且等等。”风砚之看得穿沈明锋的算盘，邪修是他的根底，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示人。但这人的心也是黑透了，拉着一群修为不精的外门弟子当挡箭牌，毫无道义可言。

突袭重在速战速决，笠翁和玄夜见着沈明锋的无赖战术，便也不再耽搁，二人齐上，擒贼擒王，直逼沈明锋而去。沈明锋消极对战，只躲不攻，看得人甚是着急。

兜兜转转的耗了大半个时辰，被逼急了的沈明锋大吼一声：“风砚之你个狐狸精，不守信用，坑老夫至深！”便散出了全身的威慑，与二人厮打一处。

烈烈罡风搅弄风云，竟波及了风砚之二人坐在的山头。羽凝听见沈明锋破口大骂，将风砚之说成狐狸精，没忍住笑出了声来。正呲牙乐着，风砚之猛然收了拉着她的手，没了灵力的羽凝被罡风圈起，瞬间失了重心，“啊……”

悬在半空的人吓得丢了魂儿，方听到风砚之冷冷出言，“还笑么？”

“不了不了。”羽凝赶紧服软讨饶，风砚之这才将人拉了回来，咬牙切齿道：“再敢笑，回去我让你笑个够，保你这辈子看见咧嘴的人都浑身难受。”

羽凝垂着脑袋没再言语，心里不甘的暗道：“小气鬼，许人骂不许自己笑，真是霸道。”

二人胡闹的功夫，沈明锋已然落了下风。忽而地上一股强大的气流波动涌起，沈明锋周身环绕着庞大的黑色气团，竟能看到一股股波动的灵力从数百弟子的身体里被强行抽离，那些人如被控了身形一般，面容凄楚的挣扎不得，眼见灵力被人吸食殆尽，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与之相对的，沈明锋的功力瞬间暴涨。庞大的气团包裹下，数名邪修现身，攻势满满。

羽凝看呆了，错愕的盯着山下，冷声问：“这是什么邪门的功法，瞬息间夺了数百人命！”

风砚之凤眸微蹙，解了羽凝的灵力禁制，吩咐道：“老实呆在这，不准乱动。”说罢便飞身入阵，直接召唤出了绛尘。

羽凝攥紧了拳头，眼睛都不敢眨动一下，观瞧着山下的阵仗，她认出了其中三人的路数，便是曾经对战过的，只是这几人的功力大增，早已今非昔比。

不同于往日所见，今日的风砚之散出威压之时，惊走了漫山的鸟雀，连羽凝都顿觉心悸难耐，强撑着稳住了身形。眼前红光一闪，迷乱间似有千万把绛尘破空而出，势如破竹，如彗星漫过银河般，刹那明灭，转瞬便了无踪迹。

羽凝被光线晃得眼前出现了数道黑影，揉了许久才勉强看得真切。再落下视线找寻，哪里还有沈明锋的半点影子，连个渣儿都不剩了。羽凝心下骇然，风砚之的修为竟如此强大，那一瞬的杀气逼人，令人心惊胆寒。

身侧的笠翁见怪不怪，可玄夜早已目瞪口呆。玄夜印象中的风砚之断无如此强横的修为，眨眼间取了数人性命，还是魂飞魄散，毛都不剩。那万剑齐发的阵仗，令人大开眼界，直呼过瘾。

“清理战场，原路撤兵。”风砚之许久不曾开此杀戒了，她话音清冷的吩咐，抽身便回去寻羽凝。

羽凝见她的森冷面容犹在，怯怯的未敢言语。风砚之瞧着她，淡淡道：“热闹看够了，回去？”

羽凝讷讷地点了点头，乖觉的跟着人回去。方才的威慑，后劲尚存，她得消化消化。一路上，她悄咪咪揣度，以后还是夹着尾巴做人，莫要炸刺，这个女人惹不得。

咕咕咕：下章有糖糖~

感谢看官大大捧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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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