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天色寒凉，阴云遮蔽了扶光，西风凛冽呼啸，宫人形色匆匆。

宫内马场，一老内侍扬言：“尔等一个个都精神着些，一会儿太女殿下来，莫失了规矩！”

马场里的一众侍卫、内侍、马倌齐齐回应：“喏。”

约莫半刻后，羽凝坐在步辇上，由一众内侍抬着入了马场，朱红色的衣袍外披着雪白的狐裘，手里抱着个精致的小暖炉。

她的眸子半睁着瞥向马厩里新上贡来的良驹，意图挑选一匹合自己心意与眼缘的，着人驯化仔细。

扫视一圈，瞧着也都大差不差的，她有些无聊的出言，“谁与本宫说说，这里的马，哪一匹最为出众？”

话音方落，管事的将提前备下的一个栗色小马牵出，“殿下，这匹马性情温顺，体量适中，最合适您了。”

羽凝瞧着那小马的短腿，不由失笑，“本宫来选良驹，这哄孩子的小马就别来凑热闹了。”

闻言，那管事的战战兢兢的退下，会错了这人的心意，生怕乌纱帽不保亦或是直接丢了小命。

本就是安排好的说辞，这般被羽凝驳斥了去，旁人皆不敢言语。

就在羽凝深觉无趣之时，身后三米开外一个跪地的小马倌突然开口，“殿下容禀，奴有一建议，奴身后这匹马乃是战马血统，可日行千里，只是性情略显桀骜，不知殿下可敢一试？”

话音未落，便有人上前提了他一脚，“放肆，殿下问话，哪有你这罪奴答话的份儿？”

羽凝冷眼望去，那人身后的马通体雪白，倒是干净。马的眸子仔细端详，确有三分傲气。她淡淡道：“把马牵来给本宫瞧。”

方才的马倌赶紧从地上爬起，将缰绳解下，牵着马走到了羽凝身前。

离得近了，羽凝才看清这大胆的马倌，年岁该是不大，这眉眼如同手里的马，自带清绝孤傲。虽说是掖庭奴仆，身上衣衫干净立整，即便垂着眼睑，也是臣而不服。这小郎君的肤色白皙如雪，细腻如玉，同女儿家一般的清雅。

“有趣。”羽凝喃喃出声，非是说马，而是品人。

“你骑着这马跑一圈。”羽凝一脸玩味的出言。

马倌闻言，不卑不亢道：“殿下有意选此马，奴身份卑微，不敢再驾驭。这马皆被驯马师调、教过，殿下何不亲自尝试？”

羽凝打量着他，沉吟须臾道：“也罢，去配马鞍来，本宫试试这马。”

那人依从命令，从内侍手里接过精致的马鞍。羽凝的视线一刻不离的盯着他的动作，只见这人背身对着羽凝的刹那，手肘往前送了一下，折腾了许久才将马鞍子装好。

羽凝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寒芒，走到马前，轻柔的拍了拍它的头，作势要上的刹那，忽而俏皮道，“本宫改主意了，既然平日都是你在照顾这马，今日便由你去试。本宫这是命令，不准回绝。”

小马倌低垂的眸色闪过一丝慌张，根本不曾逃过羽凝的视线。他踌躇良久，羽凝不耐道：“这是想要抗命么？”

那人没再言语，翻身上马，扬长而去。羽凝眯着眼观瞧，心道这人倒是有些胆识。他身姿矫健，骑在马背上脊梁挺拔，根本不似唯唯诺诺的罪奴，倒有一股子倜傥飒爽的英姿。

忽而不远处那马受惊，顷刻失控。一众人慌乱不已，羽凝却格外镇定的看着他如何处置。那人处变不惊，与发狂的马周旋一处，虽险些被甩下身去，身姿依旧灵活的顺势落于马腹，滚落在马场内，未受重伤。

“把那人搀回来。”羽凝顿觉人比马有趣，这人果敢狠辣，绝非泛泛之辈。

他被内侍拖了回来，摁在了地上，一言不发。羽凝挥退了随侍，食指挑起他的下巴，端详了须臾，轻声问道：“你是这里的罪奴，姓甚名谁，今年岁几何？曾经家里何人为官，犯了何罪？”

马倌倔强的别开了羽凝的手，淡然道：“奴名风砚之，今年十四岁，家父是昔日的上柱国大将军风硕安，……”

“好了，不必说了。”羽凝出言打断了他，却俯身凑到了他的耳畔，气音轻吐，“方才你想杀本宫，是要为你父报仇么？如此莽撞，当真不自量力。”

闻言，风砚之怒目圆瞪，显然是被羽凝的话惹恼了。

羽凝勾唇轻笑，扬声道：“马太疯了，本宫不喜欢。这人尚可，来人，给他换身打扮，以后让他做东宫伴读。”

“殿下不可，”羽凝身侧的掌事太监赶紧拦阻，“马场罪奴皆是逆犯之后，戴罪之身怎可随侍您？”

“戴罪之身？案发当年他不过懵懂稚子，道理是非不通，何罪之有？”羽凝转眸，杏眼里已经染了半分霜色。

那人知道，再说下去羽凝就该恼了，也不再辩驳，拉着怔愣的风砚之就去给人收拾了。

思及方才风砚之藏在马鞍下的长针，羽凝兴致全无。若非曾经查过风家数代名将辈出，于社稷居功至伟，她今日定要将人杀了的。这样桀骜不驯的小郎君，出身将门，杀之可惜，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牢靠。

若是能收归己用，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自有禁卫收拾他，再杀不迟。好歹他生得灵秀貌美，看着也养眼。

良驹没选成，羽凝回了东宫。再见到这小马奴时，他一身墨色锦衣，束起高挑的马尾，雄姿英发，煞是好看。羽凝环顾一圈，满意的点点头，柔和的话音带着玩味，道：

“想报仇先学些本事，与本宫斗，斗得赢才能活下去。你的祖父、父亲皆是良将，你若肯摒弃仇怨，再入仕途也是使得的。风家日后是名垂青史还是臭名昭著，皆在你。不必急着回答，你且慢慢想吧。只不过，再出手时，仔细你的脑袋别成了禁卫脚下的玩物。”

风砚之的手瞬间握紧成拳，垂着眸子一声不吭，脸上透着一股子倔强和不甘。可他不会愤然出言反驳，毕竟隐忍多年，为奴数载，能在储君身边，的确是一朝登天。

“下去吧，一会儿陛下该来了，你这不服不忿的模样让她见了，要你好看。”羽凝暗道这人还是不会伪装，心事挂在脸上，想来也没什么大的威胁，不算阴损之辈。

本以为这人会气鼓鼓的离开，未曾料到，他掀袍跪地，正色道：“奴多谢殿下，既入了东宫，如何做随侍，奴心里有数。”

羽凝背对着他，听得这话，心道孺子可教，眉毛微微挑起，转身柔声道：“日后不必称奴，称臣即可，起来罢。”

入夜宴会，羽凝带着这新选的伴读一道赴宴。她的伴读都是小姑娘，忽然混入了个男子，引得众人侧目。

陛下在上首瞥了一眼，看到风砚之后，眉心微微蹙起，倒也没有多言，只暗中吩咐随侍，“盯紧了那小郎君。”

而后的六载光阴，羽凝故意将人日日带在身边，让他有机会接触最好的教育，给他兵书查阅，令人随着她一道练习弓马骑射。风砚之的血脉摆在那，天资过人，得了这些机会，自是牢牢把握，拼命的历练自己。

一日，他忽而在无人时问着羽凝，“殿下这般待我，究竟有何图谋？”

羽凝敛眸轻笑，六年朝夕相处，竟还是养不熟么？她打趣道：“等你来杀我啊，怎么，等不及了？可要现在比试一场？”

风砚之大抵是不满羽凝全然不在意的口吻，负气道：“殿下想比，臣奉陪到底。只是若臣赢了，殿下不可追究臣的过错，还要说服陛下，重审家父旧案。若殿下赢了，臣但凭发落。”

羽凝也来了气性，这么多年，无人敢有这个胆子忤逆她。她愤然甩袖，“滚出来！比，这就比！”

二人提剑在场，真刀真枪的较量令身侧的禁卫惊惧不已。羽凝若有闪失，他们都得赔命，可这人他们又管不了。

风砚之和羽凝各自揣着火气，锋芒毕露，尽皆是杀招，毫不留手。两相过招时，羽凝体力不济，脚下一晃，只见那长剑的寒芒直奔她的脖颈扫来，她生怕躲不过，下腰猛地一仰，随手刺出去一剑，本想若命丧他手，也要带人一道的。

“噗——”长剑入肉的声音传来，羽凝傻在当场。

风砚之在剑尖抵喉的瞬间丢了长剑在地，可惊慌下的羽凝却直勾勾地将剑刺入了风砚之的左肩。看着人吃痛到底，闷哼一声便说不得话，羽凝大惊失色，扑向这人，厉声道：“传太医，快！”

她给人捂住血淋淋的伤处，却意外觉得手掌心的触感过于柔软。羽凝诧异的蹙眉，伸手去拨他的衣领子。那人无力的手抗拒的抬起，似是不肯让羽凝继续方才的动作。

羽凝眸色闪过一抹狐疑，吩咐左右，“把他带去我的床榻上，快些。”

望着手掌心殷红的血迹，她怔愣许久，才抬脚跟了进去，屏退了随侍后，不顾那人的反抗，直接拉开了他的衣服，一片春光入眼，羽凝惊诧道：“你…你是女子！”

风砚之无力的阖眸，羽凝却急得团团转，直接开门去寻自己的近侍，耳语了好几句才肯罢休。

羽凝：总算硬气一回，叉会儿腰~

风砚之：别撒欢太早，胜负未分，结局难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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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