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时惟盛夏,天干物燥。偌大的寝殿内罗帐翻飞,却不见一丝寒冰。

风砚之晕晕乎乎的躺在床榻上,吃痛令人眉心深锁,朱唇再无血色。

羽凝以洁白的丝帕摁住她的伤口,却只得无力的看着那丝帕遍染殷红。直到此刻,她才惊觉,不论风砚之是否归心,她好似很怕失去这朝夕相伴的人了。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的一腔心意玩儿进去了。

殿门“吱呀”一声,内侍引着太医和几名医女入内,羽凝扫了一眼,指了个医女上前,“你入内处理伤口,不懂的询问太医再动。”

待人走近,羽凝低声威胁,“管好你的嘴。”

那人不明所以的垂眸称是,进了榻前才明白原委,一时间知晓了天大的隐秘一般,她双手都有些发颤。

宫中不缺灵丹妙药,索性伤不在要害,只是失血过多,看着瘆人,却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羽凝先前还想着,若这人可用,就献给自家母上,让人去军中历练。可如今发觉她是个女儿家,羽凝如何也舍不得了。但女扮男装在宫中数载,若身份露馅,欺君之罪在劫难逃。

思及此,羽凝顿觉头疼,在外间等候的间隙,阖眸扶额,空余一声轻叹。

夜幕低沉,漫天星河之际,小医女才手忙脚乱的给人处理好伤口,怯怯道:“殿下,风公子已无性命之忧,伤口已然包扎妥帖,两个时辰后再换药即可。”

闻言,羽凝淡淡回应,“你就留在殿内守着。”说罢她又扬声吩咐随侍,“今夜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大殿,搅扰病人休憩。”

安置妥帖,见人都退了出去,羽凝转眸看向战战兢兢的小医女,“只要你守口如瓶,本宫重重有赏。”

说罢,她抬脚离开东宫,却是去了陛下寝殿的方向。

一盏小宫灯落在了殿外,无需人通传,羽凝自己悄声入了大殿。陛下好似有顺风耳,纵使她轻手轻脚,每次都能离着老远被人觉察。

“这么晚来做什么?”陛下话音惯常清冷,此刻正坐在矮榻上闭目养神。

羽凝一直好奇,陛下学问甚广,处理朝事也如烹小鲜,从不见其埋首桌案批阅奏章,上上下下却无半点疏漏。

她眉眼弯弯的躬身一礼,便直接坐在了陛下身旁,抬手去给人捶腿,柔声道:“母亲,凝儿有事相求,您会答应的,对吧?”

泫沄来此本是确保三生血契顺利推进,但她意外的有了个新收获,长久相处,让她摸透了羽凝的脾性习惯。这人无事献殷勤,便是有难言的执拗事,心里在意却又为难不已。

“说来听听。”陛下并不抬眼,挥手拂去了她扰乱人心的小爪子,“安分呆着。”

羽凝只得规矩站好,认真道:“是孩儿的那个伴读风砚之。我查过风家旧案,虽是先帝在时的旨意,可那案子并未经病重的先帝过目,处处疑点。凝儿想同您讨个恩旨,恢复风家清誉。”

“好端端的,怎想起这事儿来了?这些年朕由着她在你身边,今日为着什么要给人恢复身份?”陛下心底隐隐有些不悦,语气却丝毫没有异样。

“是凝儿和她打了个赌,我输了便替他求个愿望。”羽凝垂眸摆弄着自己的披帛。

“堂堂储君和侍从打赌?不作数。”陛下睨了她一眼,复又合拢了眼皮。

羽凝见说不通,便扯着人的衣摆撒娇道:“母亲,凝儿好似喜欢他,若要纳他做驸马,总要有官身的,求您了。”

泫沄的一颗心“咯噔”一声,这俩小东西还真是痴缠不休,可每每都是羽凝情难自禁,她无奈道:“她是女子,做不成驸马。”

羽凝大惊,医女还在殿内关着,陛下是如何知道的?她大脑飞快地运转,嬉皮笑脸道:

“啊?这样啊。算了不重要,凝儿随口一说。但打赌输了这事儿得办。君子一诺千金,您教我的。您不应,我带着朝臣请旨可否?”

没完没了。陛下不耐烦的摆摆手,“出去,下次朝会自会颁旨。”

羽凝难掩激动,欣然道:“多谢母亲成全!凝儿告退啦。”话音未落便步伐轻快的溜了出去。

半月后,羽凝如愿等来了给风家平反的诏书,拿着它心满意足的给床榻上的风砚之显摆,“呐,愿赌服输,我给你求来了,可不可以和好?”

风砚之诧异的接过,羽凝从未提过这事,竟悄摸无声的给办成了。她捏着圣旨的手都在颤抖,眼角垂下一滴清泪,惭愧道,“臣没怨过殿下,不曾反目,怎来的和好?”

羽凝勾唇浅笑,递去一方丝帕,“男儿有泪不轻弹,快擦了,莫让人瞧出端倪告你一本。”

她一直没想明白,陛下几时知晓的风砚之是女儿身。但东宫上下无人知,自也不能直言惹乱子。

风砚之失笑,擦了泪痕,丝毫未因为那一剑生了芥蒂。当日她本以为若真杀了羽凝,也不枉此生,可看到那人眸中的惊惶,她心底莫名抽痛,说什么也不忍下手,只得丢了长剑。

见人捏着帕子不动,羽凝俏皮的在人眼前晃了晃手,“怎么,这是伤了脑子了?把帕子还来?”

“殿下这样小气?一个帕子罢了,我弄脏了,给我吧。”风砚之试探着出言。

羽凝垂眸,抿了抿嘴道,“给你就给你。”她并未瞧见,此话出口,那人眸中闪过的得意神色。

许是知晓了风砚之的女儿身,羽凝无所顾忌起来,本就欣赏她的才学,如今干脆日日留人在寝殿,斗了棋局斗策论,片刻不肯分开。日子久了,二人无话不谈,偶尔动手动脚的,也是常有的事。

东宫储君的言行,总有言官近臣时时盯着。羽凝拉着伴读日夜形影不离,有老臣看不过去,纠集御史台参了好几本。他们不敢说羽凝,便说风砚之惑主求荣。

羽凝知晓后怒火中烧,在大朝会上当着众臣的面,请旨道:“陛下,儿心悦伴读风砚之,她文武双全,出身名门,三代忠良世家,做孩儿的驸马是够格的,求您恩允,赐下婚约。”

一语出,满堂哗然。哪里有储君自己讨亲事的规矩?这人当真是被女帝给宠没边了。

陛下未料到羽凝胆子如此大,她敛眸思量许久,左右羽凝不能真在凡界留下子嗣,倒不如尽早成全了二人,完婚后三生契约也算是成了,大局已定便再无闪失。

是以她幽幽开口:“此事朕会考量,朕将亲自考校,若风砚之能令朕满意,便准她做你的驸马。”

羽凝大喜过望,本是保护风砚之的权宜之计,孰料陛下当真允诺。一众朝臣茫然,风砚之已是孤家寡人,竟还能得陛下和储君垂青。当年多家联合扳倒风家,今时人一飞冲天,未来当了皇夫,昔年阴谋尽皆付诸东流。

散朝后,羽凝迫不及待地去寻陛下,“母亲,您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这女婿您当真应下了的,对吧?”

“朕看在你的份上,留她一命,其余的莫要多想。过两日朕下旨命她去戍边。”陛下冷嗤一声,巴不得弹她个脑瓜蹦,看看这人的脑子里除了情情爱爱的小九九,还有无旁的思量。

前半句令羽凝心花怒放,至于后半句…她听了拔腿就溜,直奔东宫。

朝会消息传得很快,不待羽凝开口,风砚之便迎了上来,直接将人抱住,调侃道:“殿下是几时惦记上臣的,竟这般主动的求圣旨,让臣委实心惊肉跳了好久。”

羽凝的身子瞬间僵直,眼前人的身子软软的,温热的气息扑进脖颈,酥酥痒痒的,这感觉好生奇怪。她觉得身子有些燥热,心里似有小鹿乱撞,胸口升腾起一丝莫名的兴奋,说不清道不明,将到嘴边的话都忘了。

“殿下怎不言语?”风砚之将人松开,看着木讷的人,一时唯恐会错了她的心意。

羽凝呆愣许久,才喃喃道:“都怪你胡来,方才想说什么我竟忘了个干净。”

风砚之觉得她呆呆傻傻的,有一种久违的熟悉。不知怎得,她大着胆子就贴了羽凝朱红的唇瓣,贴着人的贝齿,气音微露:“那就不说。”

羽凝瞬间退了两步出去,咬了咬自己冰凉的唇边,羞赧道:“你放肆,别闹了。”

“殿下不喜欢?不喜欢怎还咬个没完?”风砚之看着羽凝伸出的小舌尖轻点朱唇,笑得甚是邪魅,步步紧逼,调侃道:“不如准了臣帮您?”

羽凝顿觉满脸燥热,她竟不知这人清冷外表下,竟包裹着如此不羁风骚的灵魂。

她步步倒退,被得寸进尺的人逼去了墙角,双手牢牢让那人握住举过了头顶,温热柔软的触感再次自鼻尖下盛放,宛若三春芳菲的迷醉,令人神魂倾倒,不知此身何处。

陛下来东宫走流程,想要捉了风砚之考校一番,抬脚入殿的刹那,二人在墙角的景象入眼,老母亲愤然挥袖离去。

动静有些大,羽凝和风砚之呆若木鸡,皆不知如何是好。

平复许久,羽凝讷讷出言,“风砚之,若是母亲知道是你先动手的,你死定了。这样,一会儿我出去说,你装作无辜,尽量别言语,记得么?”

风砚之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跟在了羽凝的身后。

羽凝鼓起勇气走出大殿,只见陛下正负手立在廊下,脸色算不得好。她小心翼翼地跪下身去,嘟囔道:“母亲息怒,凝儿一时糊涂,轻薄了风侍读,失了体统,委实不该。”

泫沄心底暗诽:“你什么德行我还没数?好几辈子让人牵着鼻子走,就你还轻薄她?哼!”

“风砚之,”她背对着二人,淡淡出言,“入赘为太女夫可以,赴边关守上十载,朕成全你。”

风砚之毫不犹豫,“臣谢陛下隆恩。”

初尝禁果的羽凝傻了眼,十年啊,那不是让她守活寡么?她不甘道:“母亲既答应了,那尽早择了吉日,准驸马完婚吧。听闻下月就有良辰,不若就定下来好了。”

这么急着卖自己的,深宫大内真是少见。身侧的宫人们憋笑艰难,陛下脸色乌青,“随你。”

就这样,二人稀里糊涂完婚拜堂,可羽凝万万想不到,大婚当晚的洞房花烛夜,风砚之这个准驸马直接被陛下抓壮丁丢去了军中领兵入边关。

羽凝叫苦不迭,撕扯着一身喜服却也无可奈何。

风砚之一去就是整整一载未归,羽凝望眼欲穿,等来的却是边关开战的消息。

她日日忧心前线战事,闲来无事就去佛堂诵经,即便如此,第二年的年关,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回的竟是风砚之战死沙场的噩耗。

朝思暮想的人命丧疆场,自幼被宠上云端的羽凝急火攻心,直接晕厥了过去。再醒来时,因过度悲痛,茶饭不思。她将随侍赶出了寝殿,待陛下闻讯前来时,这人以金簪割破了腕子,沉浸在一盆温热的沐汤里,早已没了气息。

陛下始料未及,没有宫人预料中的悲痛,她转身便快步回了大殿,埋首桌案留下数道旨意,收拾着凡界这个烂摊子,迫不及待地准备回去见那两个折腾的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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