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等言谨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她猛然想起还没有写完的起诉书。

虽然按照王乘风现在的态度,就算她真的有所懈怠,对方估计也不会说什么。但是自从他示好之后言谨在工作上反而更勤勉谨慎了。

打车回家,一直忙到凌晨三点言谨才关上电脑睡下。

第二天九点多到了律所,上午所里人不多,言谨一个人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

那是一大块的长条玻璃,上面有不少干涸的水痕和一些正在向下滚落的水珠。

严格来说那算不上“珠子”,水在溅到镜面上的那一刻就变了形,成了一些没有任何定义的怪异形状。

它依靠着自身的重量往下滚,用消耗自己身体的方式在镜面上留下印记,那段路能有多长完全取决于它自身的初始质量。

言谨向前探身,贴在镜子上看自己脸,和平常并没有不同。

但她清晰的感受到在那层脸皮下面,自己血液几乎都要凝住了。身上的温度一点点的流失,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肠胃,冰冷,疼痛。

-

就在刚刚,她向王乘风汇报完工作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她的职业发展上。

王乘风聊她的转正、以后的案源、团队的配合…等等诸如此类的事。

最后他直接邀请言谨在转正之后加入他的组。说赵总那个案子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带着她一起做,这样在执业第一年她就能有很不错的业绩。

言谨的脸短暂的空白,像是丢失了五官。

余光扫到王乘风办公桌后面架子上的一张合照,她发现里面有个人和陈平毕业照里面的一个老师长的一样,她记得对方好像是姓王。

言谨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她和陈平理论上来说其实也算是校友的事实。

旁边的王乘风还在继续,虽然没有直接提到陈平却句句都和陈平有关。

“服务好一个企业客户、高净值客户的收益是普通律师辛辛苦苦做几十个案子都比不上的。”

“那些成名成家的大律师那个不是靠着几个大客户才赚的盆满钵满的,律师这行在专业能力的基础上最重要的就是资源。”

王乘风说的情真意切,像是一个真正的师父那样对着言谨谆谆教导。

言谨明白,那怕是把他话里的所有水分都挤掉,剩下的也是一个律师光明的未来。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在他们这行也一样。小律师扒着大律师、大律师扒着合伙人、合伙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伺候好最值钱的大客户。

等到真的财富自由成为行业泰斗,那是几十年之后,几十万分之一概率的事情。

言谨并不真的是那家千金,出生显贵、衣食不愁。她需要靠做律师赚钱,买车买房、赡养父母。

除此之外,一个律师,这还是她的社会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很大程度上她在律师行业的层级就代表着她社会身份的层级。

而陈平的存似乎为她提供了一条这个方向的通天坦途。她不用花费很多的力气,在很短的时间里也许就能做到别人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成绩。

钱和社会地位,似乎就这样摆在了她面前,任由拿取。

言谨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瞧,你的自欺欺人没用吧。”

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刻意回避罢了。

在不对付的导师突然联系她的时候、在方晴主动和她攀谈的时候、在律所的一些律师对她和颜悦色的时候、在王乘风改变对她称呼的时候。

如果再往前,预警可能发生在和陈平遇见的第一次,要不然当时她为什么会下意识的后退呢。

“言谨?”见她长久的不说话,王乘风疑惑。

“啊,不好意思主任,刚才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里的水龙头好像忘关了。”言谨在日常的神色中略添了些紧张回答道。

“哦,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别出什么事。工作的事情不着急,我们找时间再慢慢聊。”王乘风

“好的,谢谢主任。”

从律所出来,言谨并没有着急回家,她记得家里的水龙头是关了的。

坐在公司楼下拐角的便利店里,玻璃外面是人行道、马路、红绿灯和其他的写字楼。

这会儿已经过了早高峰的时间,人都走进了各自的格子里,路上只剩下零星几个迟到或者“无所事事”的人。

微波炉加热的饭团和牛奶有点烫手,言谨隔着餐巾纸慢慢打开,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吃早饭。

“陈平呢?陈平现在在做什么?”言谨试图让思绪穿过千万公里的距离看见此时此刻的陈平。

“从他身上我到底想得到的是什么呢?”言谨问自己。

如果在爱他上之前先发现他的社会价值,或许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利用”他的资源。

“可是...”言谨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想要钱、想要名望、想要成功和别人的敬重。

可除了这些,她也想要爱,想要自由,还想要自己。

言谨想起某天下午她和陈平一起躺在阳台的沙发上看日落。

当时他们没有做其他的任何事,所有的感知里只有时间和彼此。

言谨把那一刻在脑海里慢放了几十万倍,在那个时间维度里他们变得苍老衰弱,可她一点也不害怕。

说起来那不过是几个月前的画面,现在却已经染上了回忆的色彩。世界的时间均衡不变,可在个体的生命里它的流动并不均匀。

言谨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桌上的垃圾团成一团出门的时候扔在了垃圾桶里。

回到家,她从客厅走到卧室,从卧室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到卫生间。

巡视完这间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言谨发现在这并不长的时间里,这里到处都是两个人的痕迹。

料理台上的两个彩绘玻璃杯,是陈平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当时他拍了照片,让言谨挑选。

餐桌上的花瓶,是一次他们吃过晚饭在散步时候从地毯上淘的,奇形怪状的手工粗陶。

卧室换了窗帘和地毯,客厅的沙发加了坐垫,卫生间一只杯子里面放了两只牙刷。

还有改造到一半的衣帽间和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

一圈逛下来,言谨什么都没做就觉得疲惫极了。她把自己摔进阳台的沙发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窗户外面。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在屋子里的光影从头到尾抚过她的全身。直到日幕低垂,她才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除了刚开始带来的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之外,言谨决定其他的都不管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就自私一点把这些琐碎的难题都留给陈平,让他去烦恼吧。

-

陈平从机场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尽管手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他还是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回了家。

今天从早上到现在言谨一直都没有回消息。

推开门,屋子是黑的,他打开客厅的灯。

突然的亮光惊醒了趴在料理台上的言谨,她旁边放着瓶打开的红酒,只剩下了一小半。

“你回来了啊?”言谨揉着眼睛迷蒙的看着陈平问道。

“嗯,怎么没在卧室睡?”陈平站在玄关换鞋,余光看见放在墙壁角落的行李箱。

……

“你吃过饭了吗?”言谨没有回答,眼睛跟随着他的动作继续问道。

“嗯,上飞机前和公司里的人一起吃的。”陈平压下所有情绪平和的回答。

他走到近前,把酒杯从言谨的手边挪开,摸着她的头发温声说道:“去房间睡吧,嗯~”

言谨侧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再抬起头时眼里一片清明。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吃饭遇到律所领导的事吗?”言谨边说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陈平沉默,没有回答。

可言谨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退。

“嗯,记得。”陈平

“他旁边的人是姓赵?”言谨

“嗯,赵承拓,一家材料研发公司的老板。”陈平

“怎么样?”言谨没头没尾的问。

“不错。”陈平明白她的问题,没办法装傻。

“你们谈到什么阶段了?”言谨

“上周出了协议书,王犇在和对方敲细节。”陈平

“是嘛,挺好。”

“一个合适的项目,自然不应该放过。”言谨在心里想道。

他们之间从来不回避彼此的工作,只是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有很多其他的话要说,其他的事要做,所以对对方的工作细节并不是很熟悉。

“我们主任今天和我说赵总公司法务代理的案子要带我一起做。”言谨

陈平再次沉默...

“我已经收拾了东西,一会儿就搬走。”言谨

陈平问不出为什么,他们都知道原因。

他预想过这样的场景,但并没有料到它会真的发生。

看着言谨平静的面容和因为过度用力露出青筋的手,他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一种撕裂的疼痛。

“应该开心吗?开心她的爱如此赤诚。”

不,陈平开心不起来。

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理性和冷静这么难,大脑下意识的情绪反馈就是拒绝,拒绝她的离开。

他想安抚她,许诺她,说他们可以永远像现在一样,未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这样想法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成型就消散了。那是假的,是谎言。

没有人能固定未来,让它等着人们从容的走过去。那些轻易就做出的承诺不是不自量力,就是没有过心。

他们之间的路言谨早在开始的地方就看见了尽头,她总是这样,一眼就看到人的心脏,然后以近乎残忍的冷静静静地审视、等待。对别人对自己她都是这样。

在短暂的瞬间,他甚至有些恨她,恨她的锋利,恨她的爱。

可片刻之后,他就又被她决绝的勇气折服。抛却近在眼前的幸福,独自走向一条未知的道路,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挑战。

想到她将要面对的苦难,陈平的心头涌上了无尽的怜惜。“选择一条容易的路,不好吗?”他最后尝试的问道。

“我选的就是对我有利的。”言谨微笑回答。

至此,两人之间已经再无其他可说。

他们沉默的看着对方,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后可以请你帮个忙吗?”言谨

“你说。”陈平

“告诉那个赵总,我们分开了。”言谨

“好。”陈平凝滞,然后问,“还有其他的吗?”

言谨摇头,“没有了,他知道就可以了。”

“好。”陈平

-

言谨坐在上车,她没有转头看向窗外而是直直的盯着前面的路。

她清楚感觉到自己和陈平的远离,身体的某一部分在被一点点的缓慢撕扯,车越开越远直到完全断裂。

一瞬的剧烈疼痛之后是风吹到伤口上引起的漫长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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