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浩考虑的那几天，言谨一直密切地注意着律所的风向，和王乘风的举动。她不怕万浩拒绝，但如果他选择和王乘风站在一条线上，那有些事情就要提前做了。

好在一切风平浪静，那天谈话之后万浩直接收拾东西去了外地出差。

周五下班，言谨给许望亭交代完周末的工作安排，随后便驱车去了机场。

周弘博手上那个成德的收购案刚结束，他今天从外省回来。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言大律师竟然亲自来接我。”周弘博人刚坐到副驾上，安全带都还没拉出来就先开始贫嘴。

“看来你还不累。”言谨没看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道。

“怎么不累！”周弘博高声否认，“最后这十几天，扫尾的工作一大堆，每天的工作时间比项目刚启动的时候都要长。连着一星期我每天都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怎么不累~”

一大串话说到最后，周弘博的音调也降了下去。

“那你眯一会儿吧，我开稳些。”言谨听什么是什么，只当他是真累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神里的幽怨。

见言谨真就不再打算再问自己些什么，周弘博抱臂扭头，有些负气地闭上眼睛也不再开口。

从机场到市区，逆向的车流并不拥挤。一路上言谨始终保持着平稳的车速，原本假寐的周弘博也在疲惫和安静的双重攻击下逐渐进入了真的睡梦。

太阳西垂，天光渐退，车子停在了一栋老旧的写字楼下。

言谨转头看见熟睡的周弘博，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想了想，还是伸手摇醒了他。

“这是哪儿？”周弘博揉着惺忪的眼睛，坐直身体问言谨道。

“下车吧，带你去个地儿。”没等他回答，言谨说完之后就打开车门率先下了车。

夜晚的凉风一吹，周弘博的脑子彻底的清醒了。他站在言谨旁边，顺着她的目光抬头。

他知道这里。这栋写字楼里大多是些教培、外贸、互联网之类的初创小公司。因为离律所不远，所以很多刚执业的律师都会来这边拓展客源。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有客户啊？”周弘博扭头问言谨道。

“先上去吧，有事和你聊。”言谨依旧没回答，和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后就径直往里面走了。

周弘博一头雾水的跟在后面，不过他也不着急，不管言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了时间她总是要倒出来的。

老旧的建筑和人一样，身上都有股遮不住的迟暮的味道。门口的玻璃、地板上的瓷砖、电梯门的按钮…目之所及，这里的一切无不透露着苍老的痕迹。

周弘博看着言谨的背影，一条条平行的线，笔直的像是长在边疆的那种柏杨。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的觉得这里和言谨，一点也不相配。

“叮~”电梯到了。

言谨领着周弘博走进了一扇玻璃门，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墙壁和地毯。

“上家公司半个月前刚搬走，价格我已经和中介谈得差不多了，随时能签约。”

言谨走到房间的中央，转身对着门口的周弘博说道。

“你是要干嘛？”周弘博环顾四周，走到言谨跟前。

其实从踏进这栋楼的一瞬间，他潜意识里就大概猜到了言谨要做什么，可当现实真的摊开在面前，人们还是会被其震惊。

“开律所。你不是说了嘛，给人打工是没有出路的，只有靠人赚钱、靠前赚钱才是正途。”

言谨隔着落地窗的玻璃看向外面。这里是十九楼，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都缩小成了一个个单元，看不清脸或者其他细节。

“你,…”

周弘博张口却发现心里百转千回的澎湃找不到任何恰当的词句。他分辨不出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佩服言谨的勇气、震惊于她的狂妄，又或是着迷，着迷此时此刻，独自站在窗边的那个单薄身影…

对于言谨，起初他并没有多少喜欢。一个好看、不粘人的年轻姑娘，和她发展些你情我愿的风月故事，这是他过往人生中的常见事。哪怕后来言谨在他眼里的形象转变成了一个专业的职业女性，他对她的感情也仅仅是多了点欣赏。

可是现在呢？现在胸膛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又在说着些什么呢？

一旁的言谨收回视线，重新回到周弘博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周律师，你愿意加入我们，做我的合伙人吗。”

“啊？”周弘博一愣，他还没有听清楚自己胸膛里声音的内容，言谨的话就把他们之间那微弱的链接给扯断了。

资金、合伙人、案源…，言谨把目前的情况简明扼要的又讲了一遍。

周弘博是她早就选定的合伙人之一，有背景、有资源，最关键的是，现在的他也有能力。

就这样周弘博的思绪完全被言谨拽到了纷繁的俗务中，再没有机会去关注自己心灵深处那细微的情感变化。

进入日常工作状态，周弘博开口就又是阴阳怪气的语调。

“你这准备工作做的够充分啊，收拾收拾都能开业了，有我没我差别不大吧。”周弘博。

“不，差别很大。如果你加入，那律所的规模和发展方向都会比现在宽阔很多。”言谨实事求是地说道。

周弘博嘴角微弯，对于言谨对自己重要性的认可他在心里表示满意。

“有策划案吗？发给我，看完给你答复。”

在接受言谨胆大妄为的事实之后，周弘博很快发现她选择的这条路对现阶段的他来说同样适合。

两人从大楼出来，在周弘博强烈要求下，言谨同意再当会儿免费司机直接把他送到家。

“对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周弘博系上安全带转身面向言谨道。

“什么？”言谨

“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进王乘风的组，据我所知，在实习期间你们的关系就，很一般。”

这是周弘博在认识言谨之后产生的第一个疑问，直到今天才终于找到机会询问答案。在他眼里王乘风即使现在已经做到了合伙人也依然是个矮小、猥琐，不怎么体面的人。

“曾主任、田主任、苏律，这些不都可以去嘛。你当时拿着个标的大几百的案子，去哪里，”周弘博一顿，想起那个案子的来由。

他侧头小心地看了看言谨的神色，见她似无所觉才放低音调继续把话说完，“那时候你去哪里都可以吧~”

言谨笑了笑，不知道是针对什么。

“他们就比王乘风更好吗？”言谨这会儿心情不错，索性就又多说了几句。

“律师那些能做主任、合伙人的，谁没有自己的脾气。比起完全没有合作过的律师，我对王乘风最起码还算了解。如果一定要在未知的陌生人和熟悉的「敌人」之间做选择，那我宁愿和后者共事。”言谨

周弘博再次对言谨的思维方式感到意外。二十几岁的时候她好像就没有一般年轻女孩身上常见的羞耻感，到了现在，他发现她的是非善恶观似乎也和常人不太一样。

在他思索的片刻之间言谨的兴致也消耗完了，好在周弘博也早就习惯了她的寡言，两人就这样在一片安静的氛围中到达目的地。

车停到商业区的一所高档公寓下面，言谨没有下车，和周弘博简单道别之后就掉头回了家。

-

时间过得很快，万浩在第三天的傍晚出差回来了，他把言谨约到了一家远离商业区的茶馆。看着他鬼鬼祟祟神色凝重的样子，言谨在心里暗自发笑。

不出所料，言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万浩紧皱的眉头和飘动的眼神无一不在展露他心底的不安。

“想想你家小敏，你是想让她做个辛苦操劳的家庭主妇，还是清闲自在的福太太。”言谨说完，万浩慢慢镇定了下来。

“好了，说正事吧。你手上有多少客户是能带走的。”言谨单刀直入，问道。

万浩支吾着说了一些，大多都是个人客户。

言谨放下茶杯，脸色变得肃穆。

“王乘风手上两家机械厂的专利代理，这个月底合同到期。我已经和他们沟通过了，不出意外他们会跟我到新律所签约。”言谨

万浩猛然抬头，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言谨不知道他在惊讶些什么，语气有些不耐烦的继续说道：“你要想清楚，现在是你手上有多少案子决定了你能赚多少钱，你能赚多少钱决定了你在律所会是什么位置。”

“这会不会，会不会有点不地道呀~”万浩神色纠结。

言谨心里大骂一声“我操！”，但最终还是按下了脾气。她换了副表情，笑容满面的靠近万浩，说道：“嗯，我也觉得不太地道。要不这样吧，你把你手上的案子全都送给王乘风，什么都别带，去我那里做实习生好不好呀~”

万浩浑身一颤，言谨的笑让他毛骨悚然，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羞愧，为自己的优柔寡断。

不管内心是如何的胆怯犹豫，做出决定之后一切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在坚实的河堤之间悄然奔腾。

半个月后的某天下午，言谨、万浩、许望亭和陈妮，先后向律所的人事主管提交了辞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