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尊主,阿厌的神魂恐怕出问题了。”
江许朝座上之人行了个礼,眼中尽是慌乱之色,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担忧。
面前之人闻言瞳孔一缩,一双凌厉漂亮的瑞凤眼朝他看来,身上穿着矜贵的青玉色外衫,衣袖卷边镶着金边荼蘼花纹,一圈圈银竹环绕在衣摆之上,气质锋利而雅致。
他样貌与蒋辞厌有五六分相似,偏生蒋辞厌是一双含着春水的碧绿桃花眼,二人看上去倒没有这么像。
谢辞清放下手中的玉盏,一枚翠色扳指划过,茶盏应声而裂,他眼神凉凉的,像是随时在酝酿危险的蜜酒。
“好端端的,神魂怎么会出问题?”谢辞清看向侧屋里睡着的蒋辞厌,还有一旁为他检查身体的大夫。
谢辞清与他自小一同长大,视江许为自己的兄弟,宗门最得力的助手,对他也相当了解。
向来为神修界年轻一辈的翘楚,各个门派争先恐后结交的青年才俊,却从来不会恃才傲物,温柔地对待每个人和世界上的每一种可能。
大到斩妖除魔拯救百姓,下到为周边的百姓处理农忙杂事,是荼蘼孤屿最好的大师兄。
江许反应一下子让谢辞清的心唰的凉下来。
“我今日原本去找阿厌回来,为上次不让他吃冰的事道歉,却发现他身体变得极其虚弱。”
谢辞清摩挲着扳指,点点头:“这也正常,阿厌年岁越长,发病次数是多了些。”
江许却摇头:“往日发病,靠兰因烟杆和我的灵力温养基本可以压制住,但今日我为他调息了整整三个周天,发现……”
说着他顿了一下,面色有些不好,继续开口道:“阿厌的神魂似乎不太一样了。”
谢辞清惊愕的抬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夺舍?!”
江许不安的摇头,似是有些奇怪,又有些犹豫。
“并不是,荼蘼孤屿的弟子身上都有神魂烙印,一旦被夺舍神魂会立即回到养魂灯。”
“而这种情况……就像是他的神魂破裂了,正在融合,但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
谢辞清原本听到神魂破裂时险些没站稳,听到神魂暂时无恙,不会影响他继续生活时,勉强定了定心,又疑惑的问。
“不可能,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护着,你也寸步不离,是谁能让他神魂分裂?”
江许面色也不好,但还是回道:
“暂且不知,不过我刚刚试探过他了,他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些问题,应该是神魂融合时太混乱导致的。”
他没忘记,刚刚一进门蒋辞厌眼中那一瞬间的陌生,下一秒又像是从书中找出答案一般叫出他的名字。
谢辞清在殿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江许不可能说错的,他的灵力天生有温养神魂的功效,甚至能储存小精小怪的魂魄,往日兰因烟杆里的百花精魂都是他收集来的。
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神魂了。
神魂问题可是大事,那问题出在哪里,自己作为哥哥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一时间内疚不已,着手让手下去查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现如今不能吓着他,免得再出现什么问题,我们佯装一二,别让他发现了再受了刺激。”
谢辞清冷静地对江许说道,又咬咬牙对一边的随侍吩咐。
“去把尊主请回来。”
大夫从房间里出来了,一脸凝重地对二人道:“少尊主,江公子,小少爷他身体本就不太好,以后切不可让他再着凉了,切忌药烟不可断,灵力不能随意使用。”
江许礼貌的点头,恭敬地把大夫送了出去。
此时蒋辞厌已经醒了,有些发愣。他的记忆很混乱,只是时不时想起一些,不能一下子全记起来。
江许端了一小碗莲子羹,就要用精致的雕花木勺一口口喂给他,蒋辞厌下意识把碗端过来放在自己手上捧着。
谢辞清一挑眉,二人对视一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弟弟脑子出问题了,记忆不全,要配合着演。
蒋辞厌抬头看向谢辞清,觉得自己要有礼貌一点。
“哥哥。”
谢辞清眼睛眨了眨,看到往日骄横的弟弟忽的变得如此乖顺,有些不习惯,握拳在嘴边咳了咳。
“阿厌,哥哥在呢,有什么不舒服告诉我。”
蒋辞厌点头,在二人慈爱的目光中不自在的把莲子羹用了小半碗。
谢辞清想了想,似乎想到个能让他开心的事情,有意逗他开心。
“下半个月要去四季书斋了,这次轮到的是落春生,上官伯伯在那儿呢,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他可喜欢你了。”
说完又打趣了一句,“你上官姐姐也在。”
神修界的大宗门一共有八家,分为上神修四家和下神修四家。
分别是为仙家行首的荼蘼孤屿谢家,听雪阁苏家,落春生上官家还有太微洞庭章家。
下神修四家为尔雅士夏侯家,八椿宫周家,游天门李家和义风山庄梅家。
神修八家为了让年轻子弟互相学习,增长见识,因此成立了四季书斋,每一季度去一个宗门学习两个月,通常都会派出本门优秀的直系血亲和内门弟子。
这一次刚好轮到落春生上官家,而这一家的关系与蒋辞厌可谓是很微妙了。
蒋夫人与落春生故去的林夫人是密友,因此两家便给双方的孩子定了亲,这桩亲事原本是落不到蒋辞厌头上。
可偏偏谢辞清是少尊主,落春生掌门上官鸿只有一个独女上官熙,都是要继承宗门的。因此总不能让谢辞清入赘,也不能让谢辞清娶了人家少主吧?
所以两边一合计,这亲事便成了蒋辞厌的。
说到这儿,虽然上官熙比江许还大了一岁,比蒋辞厌更是大了整整十一岁,不过神修者嘛,活的日子都很长,年纪也就不算什么了。
蒋辞厌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占了人家的身份,还要替人娶媳妇,多少有些不厚道。
他本就是个敏感胆小的人,总会各种纠结困扰。
看着谢辞清有意让他振奋一些的样子,又难免不好意思,只能装作开心的样子笑了笑。
“好啊,很久没看到上官伯伯了,我记得他送过一个……”蒋辞厌努力想了想,“一张宣纸法器。”
他依稀记得好像是一张能传递东西的宣纸,很珍贵,就相当于顺丰快递了。
谢辞清觉得他记忆也没有完全错乱,因此抬手摸摸弟弟的脑袋,笑着对一旁的江许道:“枝亭,到时候照顾好阿厌。”
江许勉强笑了下,不知为何,蒋辞厌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自然。”
夜晚,蒋辞厌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侧房住着江许,是为了以防他突然发病。
陌生的床,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亲人,未知的一切都令他不安。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穿越成修仙世界豪门少爷虽然不至于太高兴,也不会像他一样坐立难安。
蒋辞厌是个很纯粹的人,在学校有人欺负他他也一声不吭,有人骂他病秧子他也能接受,甚至于有人嘲讽他没爹没妈他也一副温吞的样子,从来不会记恨任何人,也不关心任何事。
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需要他,没有人看得见那个身无长处的他,从小学到高中总是蜷缩在角落,静静的做自己的事。
会因为别人一个冷脸反思自己一整天,会为了同桌女孩儿一个甜甜的笑开心一整天。
这就是他,别扭着自己,担心着他人。
甚至到现在,他还在纠结于原本的蒋辞厌去哪儿了,会不会回了现代被人欺负。
而原主蒋辞厌则截然不同,原主是个很倨傲的人,有着极高的天赋,令人艳羡的家世,虽然也是个病秧子,却从来没有人能看不起他,或者说是没有人敢看不起他。
走到哪里都是和善的问候,尽心尽力的照顾。
天之骄子,不食人间疾苦,内心却也是个温柔和善的人,会帮助戏楼里被恶霸欺侮的姑娘,但嘴里又只是说是顺手而为。会给檐下等雨的书生一把伞,却说是他不想要了。
他们性格虽然不同,但心却是一样的。
也正是如此,蒋辞厌无法心安理得的用着别人的身份,享受着不属于他的爱。
他穿着一身薄衣坐在门槛边看星星,山巅的风景很好,月光却平白为一个寂寞的灵魂带来了一束光。
说到底,就算神修八家把蒋辞厌的灵魂抽出来反复审查,也只能看见一个担惊受怕的孩子。
温暖的斗篷落在身上,蒋辞厌下意识地眸子往上一抬,一双碧绿的桃花眼像两汪湖水,多情又带着淡淡的孤寂。
与天上皎洁的月光重合在一起,像雨中荼蘼,如天边极光。
江许看见这道落寞的背影有些恍惚,小师弟这是怎么了?
“师兄,怎么了?”蒋辞厌瞧见是他来了,轻声问道。
江许回过神,温和的为他系好斗篷,坐在他身边。
蒋辞厌拢好衣服,继续抬头看星星,冬日的天空澄澈无比,连星星都闪亮得惊人。
“阿厌,……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
“没有。”蒋辞厌笑着摇头,少年的轮廓很柔和,薄唇勾着,却没有笑意。
“只是那月亮……”
太寂寞了些。
梦亦妄生颠倒想,何如明月自由人。
蒋辞厌没说出口,江许却将那抹落寞看进了心里,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某些地方却出奇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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