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及笄’还有一年,秦宇儿只能依旧打扮成女孩儿的样子,着实烦得很。秦宇儿从懂事起,就讨厌听见别人说自己‘漂亮’,‘像个正经闺女家’。因着身体不好,他母妃不敢让他学骑射,于是整天养在屋里,皮肤保养的特别白嫩,身子柔若无骨,越发像个娇弱的贵族小姐。他虽然不愿意但是也无奈,于是越发憎恨别人说他像女子,认识他的人都不敢触他这个霉头。
两年前他初次从王府里出来,竟被两个醉鬼无赖调戏,气得他指使侍卫把两人打了个半死。事情传了开来,谨王爷罚他禁足,太皇太后却传了口谕,说那两人调戏秦宇儿,是藐视天威,侮辱皇亲国戚,将那两人又送进了牢房。谨王忙进宫上表陈情说两人不过一时起了贼心,如此责罚太重云云,这才把本来是十年的刑罚减半,改为了五年。
只两句醉酒浪语,就换得一顿毒打和五年的牢狱,不愤之士匿了姓名,对秦宇儿和谨王爷口诛笔伐,称前者被溺爱太过,男子之躯偏扮作娇娥,行为诡异,骄纵蛮横,不学无数,登不得大雅之堂;对后者着墨甚少,只用权势滔天等字眼概括,反倒更引人深思。太皇太后知道此事之后,气得大怒,颁发懿旨,满京城搜捕造谣者,不几天就抓了许多书生,直接处以极刑。如此百姓更见谨王爷皇恩浩荡,越发纵容了秦宇儿胡作非为。
经此一事,谨王世子秦宇儿其人是彻底家喻户晓,满京城没有一个人是不认识他的,也没有人再敢来惹这位,穿着女装,却任性妄为的世子殿下。这小王爷秦宇儿奇怪的地方还不止如此,白日里他不去上学,穿着女装到处瞎晃悠,花钱如流水;从不与什么文人雅士结交,倒是经常带一些举止猥琐,衣衫褴褛的狐朋狗友回王府住着;春分时节,谨王爷吩咐他照管王府的田地收成,他却只知道贪玩,把种子都胡乱送人,连钱也不知道收。晚上就更怪了,经常穿着女装跑来青楼里厮混,小小年纪就荒淫无度。
因此这顽劣执绔子弟之名,京中数他最盛,简直上不得台面,偏偏王爷王妃上到皇帝和太皇太后,对他溺爱得都不行,因此无人敢出来指责他。其他执绔跟他这般一比,自然是大大的不如,但凡哪个做父亲的教训不孝的儿子,儿子狡辩时搬出这位谨王世子来,两相一对比,就显得儿子行事端正了许多,当父亲的也就不好再批评了。因此一时间众多纨绔公子哥儿对谨王世子崇拜不已,想要行事上效仿他,可这第一条,穿女装出门,还是颜色艳丽夺目的衣裙,就没人做得到,便也不了了之了。
此时的秦宇儿,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邹运,心里琢磨着这人一定是外地初来京城的,看他打扮应该是个书生。
秦宇儿默念了三遍不知者不怪罪,这才指了指身边一个凳子:“坐!”
邹运糊里糊涂地坐下,刚这位‘姑娘王爷’怒气冲天想掀桌子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想来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担心不能善了。但他堂堂七尺男儿,就算说话直接得罪了贵人,也有不向权贵屈服的傲骨,心里毫无惧怕。
出乎意料,秦宇儿没揪着问他为何无理,反倒询问他的姓名,原籍是哪云云。知道他是国子监新进的监生之后,更是有意问起他的学识,和对当今朝政的一些见解。如此是正中邹运的下怀,立即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抒发心中所见。
秦宇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认真地听着,只偶尔点下头,并不与他一起探讨。邹运说了半天,见秦宇儿闷不吭声,便直白地问道:“你怎么只听着,也不同我争辩?难道认为在下说的都对吗?”
秦宇儿忽听他发问,愣了一下。
邹运皱着眉头,又说道:“我说了半天,你却只会点头,完全没有半点自己的见解,如此可是老大的没趣儿。”
秦宇儿被噎了一下,尴尬地笑道:“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但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从小就不爱读书……”
邹运此时有些恼了:“既然不懂,那你问我这些作什么?邹某一介白衣,初来乍到,没有半点权势背景,却也不是随便给人取笑的。告辞!”
邹运说完就拂袖而去,秦宇儿彻底傻了。“这人,是真不会说话啊……”
旁边红衣服的妓女,见邹运如此不给小王爷面子,嗤笑一声:“这书呆子,先是冲撞了小王爷,再让小王爷下不来台面~真是蠢死了!”
旁边黄衣服的妓女也帮腔:“刚说的那些大道理,我瞧着都是狗屁,吊书袋子穷显摆~这人真是来的奇怪,走的也奇怪。”
另一个妓女给秦宇儿倒了一杯酒,陪笑道:“王爷您消消气,他就是存心恶心您,依我说,找人打他一顿,出了气,再让他跪着来赔不是!”
秦宇儿挥开递过来的酒,不高兴地瞪着她们几个:“都浑说些什么?王爷我何时做了那起子恃强凌弱的事儿?”
几个妓女一贯跟他没大没小的,齐齐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那意思是当年确实做过,而且闹得人尽皆知,兴师动众。
秦宇儿也不生气,往嘴里扔了一个花生米,“当年的事儿,你们都不知道……实在怨不得我。总之我今天也不会为了几句不好听的话难为他,反倒觉得他这个性很是难得,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何况,他要给我赎身时那几句说辞,”想起邹运把他错认女子的事儿,秦宇儿心里郁闷,又不能怪他。“我之前也跟你们说过类似的,要尽早脱离这风尘之地,你们曾几何时听过劝?但凡你们不想在这行当里做了,只需说一声,赎身的银钱我还给的起~”
红衣妓女笑道:“这话,我也早回过您~我们几个从记事起就被卖家这勾栏了,除了陪酒卖笑,我们什么都不会。就算出去了,也不能总靠着您的救济过活吧?我们做娼妓,也是凭本事卖身赚钱,可不白眉赤眼的上赶着问您讨饭。”
黄衣妓女也说:“您是不知道,去年从良的小红,嫁到商贾家去做了小妾,身子不得生养,又被正妻糟践,没什么别的熬头。日子可比我们可惨多了。不比这儿衣食无忧,又舒心快活。”
蓝衣妓女:“外面有多少人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做的腌脏事儿多了,不比我们楼子里干净!我可不要出去~”
秦宇儿苦笑一下:“瞧你们几个嘴伶俐的!我这一晚上就没说几句话,还不够你们抢白的!得了,当我没提过这茬~”
几个妓女哄笑起来,喝酒说嘴,场面热络一如既往。秦宇儿心里惦记着刚提到日子过得惨淡的小红,详细问了几句她是嫁给哪个商贾,想着打听清楚了之后,打算着日后搭救一二。
秦宇儿被两个亲近小厮驾着,后面跟着侍卫,摇摇晃晃地往王府走去,一路上没什么人,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一声一声,从隔壁街传了过来。
“几更了?”
“回王爷,已经是子时三更了。”
秦宇儿打了个酒嗝儿,今夜因遇着邹运,心里填了憋闷,格外多喝了几杯酒,比平日归家的时间更晚些了。但秦宇儿并不在意,父母想必早歇下了,明天起来,跟母妃撒个娇,就糊弄过去了。
秦宇儿打了个哈欠,觉得困倦,整个人都倚在小厮的身上,睡眼惺忪地被驾着往前走,几乎脚不沾地。
朦胧中,突然阵劲风刮过,一股大力随后突然拍在左边小厮的胸口上。秦宇儿一激灵,睁开眼睛,就看见右边小厮的胸口也中了一脚,紧接着他的胸口被人抓了起来,转了一个圈儿,接着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就这么离开了保护他的侍卫,被一人单手紧紧地抓着腰带提起,动弹不得。
“什么人!”几个侍卫拔刀在手,事发突然,小王爷被人掳去,他们却不见丝毫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又迅速地分成两队,一前一后将抓着秦宇儿的人包围了。
抓着秦宇儿的人咦了一声,放下伸出的拳脚,大声喝道:“等等!”
保护小王爷的几个侍卫听得清楚,因着投鼠忌器,就真的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仍是将他盯的紧紧的。
秦宇儿迷迷糊糊地抬头瞧着这人,恰好这人也在低头瞧着他。
皎洁的月光下,两人就这样,目光相对。
迎着月光,秦宇儿先是隐约见着一个黑影,头发高束在发顶。是个男人,秦宇儿心想。仔细再眯眼打量,觉得这人长相普通,称不上好看,眉毛粗狂,就像两条黑黑的虫子,只双目在夜色里尚且炯炯有神,力气倒是不小。
拿着秦宇儿的人,借着月光,准确无误地看清这着实是一个貌美佳人,只是满身酒气,睡眼惺忪,实在不雅。那人又往下看,发现他胸部略平了些,脖子上有明显的凸起,才知这人貌美是有,但的确不是佳人。“这些人都是你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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