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打趣儿,一宫室的人都陪着笑了一遭,聂君超也只能强行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脸。
等她从宫中回府,太皇太后的赏赐就到了,全是鲜艳的绫罗绸缎,还有各种时兴宫花、朱钗、镯子等等。这其中有一条鹅黄色的百褶织金襕裙,其做工精美,华贵中不失娇艳,裙角还串着一粒一粒的珍珠点缀,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是难得的珍品。
可即便这样美的裙子,聂君超也只是撇了几眼,吩咐馨儿好好地收了起来,就没再问起过。
馨儿心里奇怪,她家小姐今天,怎么把这条裙子想起来了?莫不是,要为后天,庆郡王府的茶会做准备?
馨儿手脚利索地把裙子找出来,聂君超嫌弃地看了一眼这条黄色的裙子,别别扭扭地让馨儿服侍她把衣服换上,馨儿又给她在头上插了一支海棠珠花。
聂君超穿着这条她不喜欢的裙子,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她的皮肤因为常年在军中风吹日晒,本来就不白皙,穿着鹅黄色的衣服,实在一言难尽。这海棠朱钗也是同理,和她粗犷浓重的眉眼搭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聂君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个模样长相是没救了,为何秦宇儿的脸蛋就如此貌美绝伦,居然被男人比下去了,实在丢脸啊!
聂君超兴致缺缺地把衣服换下来,朱钗也顺手拔下来随便地扔在桌子上,便垂着头无精打采的继续同绣花针搏斗了。馨儿莫名其妙,不懂聂君超在想什么,又不敢打扰她,只默默地把衣服和朱钗都收好。
庆郡王和镇远将军素来交好,郡王妃体谅镇远将军家中没有女眷,因此曾打过包票,要帮忙给聂家小姐寻觅一门体面的好亲事。这次郡王妃主持的茶会,请的客人都是官宦亲贵家的夫人,家里皆有未定亲的青年才俊。表面上看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茶会,实际上是各位贵妇来相看聂家小姐的相亲大会,聂家除了聂君超自己,都对这个相亲茶会很重视。
可聂君超一切照旧,毫不惊艳的出现在了庆郡王府。她姿色一般,身段不够风流,年龄在未婚配的女子中稍嫌大些,女工很差,举止称不上优雅,肚子里更没什么诗书学识。因此各位贵妇挖空了心思,也没找到什么可夸赞的点,只能反复强调将门虎女有乃父之风云云。日后更是没有一个人敢来上门提亲的,庆郡王妃无可奈何,下一次的茶会降低了客人的标准,远没有之前的人身份尊贵,可来提亲的人还是寥寥无几。偶尔有来提亲的,都是看上将军府的权势,对方门第不高,人才也不优秀,庆郡王妃觉得不中意,便都打发走了。
如此又是三年过去,转眼聂君超已经年方十九了。到二十岁时,女子若仍未出嫁,便只能许给别人做填房了。可堂堂将军府的千金,如何能委屈了去做人填房,聂荣便第一个不答应。庆郡王妃之前又曾夸下海口,要给聂君超寻一门好亲,这下眼看又过了两年,急的庆郡王妃不知如何是好。终于某一日,庆郡王妃下定决心,梳洗沐浴进宫面见太皇太后,言辞恳切求太皇太后给聂家小姐指一门婚事,要人品家室都上乘的。太皇太后念聂家世代忠贞,又搭着庆郡王妃的面子,欣然接受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见太皇太后应了,庆郡王妃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下聂君超总算能有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了。有太皇太后作保,无论把婚指到谁头上,谁也不敢说出不娶这样的话来。京中名门望族听说此事,纷纷急忙给家中的子侄定下亲事,连换庚帖的日子都不挑拣了,只求越快越好,免得进入太皇太后的指婚人选。
太皇太后慎重思考了月余,甚至连皇上都被召去共议,最终聂家小姐聂君超,被指给了谨王爷的独生爱子,今年刚满十七岁的秦宇儿。以聂家小姐之姿容和品德,居然能被太皇太后选作儿媳,指给天家皇孙,还是权重望崇的摄政王爷独子,这个结果大出众人的意料。
庆郡王妃听说这个指婚后,也只得默不作声。她当时跟太皇太后说,一定要人品和家室都上乘的,秦宇儿的家室那是不成问题的,但这个人品,他做事一向惹人非议,不爱读书,性格也十分荒诞。可庆郡王妃总不能去太皇太后面前,质疑她的孙子人品不好,所以对这亲事也只得认可,出门坐上马车,往镇远将军府去道喜了。聂荣不在京中多年,对京中的清贵子弟不太了解,没听说过这位谨王世子的斑斑劣迹。得知女儿被太皇太后指婚去做王妃,聂荣心里高兴聂君超的婚事有了着落,打算等女儿完婚就回西北大营。聂荣对庆郡王妃和郡王爷都是千恩万谢,庆郡王妃心中有愧,恭贺过聂将军和聂小姐,只略坐一坐便找借口走了。
聂君超坐在花厅,听了这事儿后,馨儿悄悄看她的反应,见她家小姐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笑了一下,说道:“竟然是他,到底是他。”
京中有适龄又未定亲的男子都松了一口气,可这个指婚对于谨王妃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会赐给她这样一个媳妇儿。可谨王爷已经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儿,在皇帝面前谢过恩了,这婚事若是推拒,就是抗旨。所以谨王妃只能在家夜夜啼哭,谨王爷被她哭得心烦,皱着眉,黑着脸训斥道:“这是懿旨,不管你同不同意,高不高兴,这门亲都已经定了!”
王妃忍着泪水,说道:“可我们家宇儿,长得出息不说,还乖巧惹人疼,就要娶这么一个粗鄙的无盐之妇……”
谨王爷更加生气:“那是镇远将军府家的嫡出小姐!你是书香世家出身,怎么能用这种词儿来说尚未过门的儿媳妇。”
谨王妃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只默默流泪。
谨王爷见她这样,心下不忍,只得解释道:“你可知太皇太后为何要把聂小姐指给宇儿,难道真是因为咱们家的顽劣祖宗太优秀?”谨王妃显然是这么认为的,她看儿子无一不好,谨王爷叹了一口气:“聂荣将军管辖西北多年,手握二十万重兵,皇帝幼年继位,我又只是代为摄政,才让聂荣掌兵多年,幸而聂荣忠心耿耿,才未有动乱。如今皇上年岁渐长,这兵权是早晚要收回来的,聂荣膝下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将来为了继承香火,女婿定要入赘聂家。若这女婿是个出息又成才的人物,聂荣把他带入军中,等将来建功立业,这军权势必还是聂家的。可把聂小姐指给我家宇儿,那就不一样了。首先我家宇儿乃皇室子孙,断不能入赘聂家,聂小姐嫁过来就是皇室宗妇,生下的孩子也是姓秦的,聂家就算绝了户。再者,宇儿的身子怎样你再清楚不过,连药都断不得的身子骨儿,如何也不会跟兵权沾惹的。这样待聂荣百岁之后,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聂家的兵权收回来,谁也不会指责他是……”谨王爷顿了一下,仍是把想说出的话说了出来,“过河拆桥!”
谨王妃整个人都呆住了,没想到儿子的婚事还涉及了这么多隐情。京中这些权贵人家,想必也看得极清楚,才不敢随便与聂家结亲,免得被皇上和太皇太后视为眼中钉。难怪一个聂小姐的亲事,太皇太后都要与皇帝商议过才能定下来,谨王妃心中更添苦涩,“为了兵权,要牺牲我家宇儿的幸福么……也太不公平了……”
谨王爷阴沉着脸,沉声说道:“皇上和太皇太后为了王权与皇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公平?天家也有这种东西吗!其实连血肉亲情都靠不住!”
谨王妃从未见他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唬了一跳,心中惴惴不安,眼泪也止住了,忙柔声说道:“是妾身不识大体,王爷切莫动气……”
谨王爷沉默了半响,深吸了几口气,把心中的不平强压下去,才又开口道:“这门婚事对宇儿来说,不算个坏事儿。宇儿从小被当作女孩儿养,那位聂小姐恰恰相反,可以像个男儿家般舞刀弄枪,听说她的闺名叫君超,正是男孩子家的名字,和宇儿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嘛。而且这聂家小姐既然自小在军中长大,虽然相貌不济但身体肯定强健,子嗣之事便不用愁了。况且有她管着宇儿,这小子也能少捅些篓子,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
谨王妃一生过得十分顺遂,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儿子,秦宇儿从小体弱多病,她不知道跟着流了多少眼泪。听王爷这么说来,突然想通了,这位小姐的情形恰好与爱子互补,娶了她兴许能压住儿子的寿运,从此福寿康宁,子孙满堂。
当下谨王妃也便不再多说什么,算是接受了这门亲事,按照谨王爷的意愿,第二天就进宫谢恩,然后立刻去镇远将军府送秦宇儿的庚帖,再拿了聂小姐的庚帖去合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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