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制好了,小鱼的病也好了。
季澄借着罗恪微的木柩装载了一车粮食,与他一道上山。
但是等真的到了罗恪微家门口,却不凑巧地发现——他母亲罗彤已经回到了家中,即使他家中真有几间空房间,她一个外女住进去也是唐突得很。
季澄想到萧禄还有张桌子,找罗恪微要了一床被褥,直奔萧禄的小屋,央求了她半天,最后才让萧禄无奈点头。
“你不嫌膈应,就住。”
季澄激动得仿佛要流出泪。
“师娘的恩情,我铭记在心。”
时间不等人,她现在只需将萧禄的招式和诀窍心法都牢记了,等回到府中,再勤加练习。
为表诚心,拾柴火的活儿她从进屋的第一日起就揽到了自己身上。
今天是个阴天,季澄背着背篓悠哉悠哉地穿梭在林子里。
昨日她将萧禄给她的柴刀改造了一番,手柄拆了,系上麻绳制成回旋匕,途中她一直在抬头望树,如果碰到够长够直又不粗不细的枝丫,她出手一次,一日所需的柴火就足够了。
寻了这么久,没找到合适的啊……
她的视线转移到被树叶遮蔽分割的天空,想知道自己出来了多久,忽然瞥见一根直直的红黑相交的棍子,悬在墨绿色的树冠之间,也正好是前路的上方。
不,那是一条蛇。
季澄颇觉不可思议,更巧的是,她在这时听见了匆匆的踏着草叶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柴刀已经飞出,如同一枚暗色流星击向那条蛇的中心,它被整齐地拦腰砍成两截,一截“咻”地落在地面,另一截带着盘在树枝上的那部分,则是缓缓地往下蜿蜒,正好砸在了这个过路人的头上。
匕首打着旋儿回到自己手掌心时,季澄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她被这声音惊得赶忙捂住了耳朵,这声音很熟,她知道是谁了。
罗恪微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蛇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季澄面前,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
“季娘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季澄不知为何有点儿心虚,面上仍旧坦坦荡荡的。
“怎么可能,我都没看见来的人是谁,如果不是我,那蛇估计要落在你怀里,把你咬死了。”
这话找不出什么破绽,罗恪微却是越想越伤心,眼角泛出泪花。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沾到了蛇血,肯定洗不掉了,我想今天就开始学枪,但是我现在身上是臭的……”
季澄无奈扶额。
“我过几日赔你一身总行了吧。”
“可我现在不想再回去换衣服,太远了……”
“那你说怎么办?”
“你有干净的衣衫么?我能不能穿你的……”
季澄震惊了,他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不是到了不得已的衣不蔽体的程度,哪个男子会选择穿外女的衣服。
“好不好?反正没有人会知道。”
季澄被他泪眼婆娑的样子弄得心烦意乱:“你的身量穿我的衣服会长出一寸,穿了绊脚。”
“那……我现在腿痛,你背我回家去。”
罗恪微理直气壮地对着她。
季澄感觉头痛:“我答应你就是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萧禄的屋子走去,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到了屋内,萧禄正好不在。
季澄翻找包袱,找出了一件颜色较深的衣衫递给他,顺带着瞥了一眼才看清他身上穿的衣服,皱眉直言道:“紫色是官服特属,今后还是别穿了。”
“我不。”罗恪微仿佛是在故意和她怄气,“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那你还换不换?”季澄真拿他没办法了。
罗恪微不再多说,从正堂的后门出去,在屋后把身上沾血的衣服换了,但他进来的时候,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螃蟹壳,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她。
“……?”
季澄有些想笑,这混小子还有这样害羞的一面,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身量比她要宽,那衣服穿他身上有些局促,紧绷绷的,显得他前胸异常丰满,一道深沟从锁骨中心往下,隐入略显低位的前襟。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不去看那个地方,淡淡开口道。
“不太合适。”
“嗯。”
罗恪微又拉开后门,穿回了那件带着蛇血的紫色衣衫。
季澄居然有些不敢往后面看了,方才的那个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她见过不少类似的,可她看着他们那块地方就跟沐浴的时候低头看自己差不多。她碰到的那些男人,没有一个像他这么壮这么饱满的。
不知何时萧禄已经挑完水,从灶台处进到厅内,她站在两人身旁,突然耸了耸鼻子,嘀咕了一句:“好大的血腥味儿。”
“是蛇血,东边林子里蛇实在太多。”季澄瞥了她一眼。
“你杀了蛇,是什么蛇?”
“红黑间色的蛇。”
“那蛇胆可还完好?”萧禄的眼睛突然射出精光。
“应当是好的。”季澄话还没说完,萧禄就冲出门去了。
“师娘要蛇胆……是为了做什么?”她对这行径有些不解。
“估计是要收好,拿到城里的药材铺去卖。”
罗恪微会心一笑。
季澄真的不明白,萧禄如果就待在越王府,跟她的几个师娘一齐为母亲做事,现在又何须为了几两银子而去掏死蛇的蛇胆。
仅仅是为罗云充鸣不平?
两人就这样静坐着,本以为萧禄过不了一刻钟就会回来,没想到,过了晌午也不见她的人影。
“下山去了?”季澄将手里的《武经总要》卷十五“啪”地一声合上,她瞥了一眼罗恪微,“今天你是学不成了,我送你回家。”
“……”
罗恪微无言以对,周身刺鼻的蛇血气味惹得他更加烦躁。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季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眼下两团显眼的酡红色很是怪异,可是蛇血不是无毒的么?她用手去试他的额头,发觉是凉的,她又扒开他的衣领看了一圈,终于让她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儿,像蛇的牙印。
一定是他在甩开那截蛇的时候,慌慌张张不小心压到了蛇头。
季澄完全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当前唯一能确定的是蛇毒的剂量微乎其微,要不然不会现在才发作。
“季娘子你在干什么……”罗恪微被她的触碰弄得有点昏头转向的。
“你中蛇毒了。”
萧禄不在,荒山野岭的也找不到第二个帮手,她只能先闪身到灶台一个来回,给他取了一碗水。
罗恪微半信半疑地接过水喝下,自己的脑子确实是有点昏沉,浑身发热,可是不至于是中了毒吧……
他抬头见她如此关切紧张的样子,他的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没事的,我们莫奚族的人,都不怕蛇毒……”
季澄见他状态确实不好,暗暗觉得不妙,先给他喂了一颗清心丸,过了片刻,他还是烧着。
她脑中回想起潘师娘教过的几个舒瘀活血的点穴功夫,于是把他摆正施了一遍,而他此时甚至都没有力气来挣脱她了,连直起身子都有些勉强。
她将匕首洗干净,又举着水瓢冲他的双手,没有丝毫犹豫地割破他的指尖放血,大约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的脸色才恢复了正常,只是因为放过血带了一点苍白。
“你醒过来了么?”
他拼命点头,泪光盈盈地看着季澄,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连自己手指上的血和伤口的疼都浑忘了。
“季娘子,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季澄才不顾他刚刚病愈,干脆地把手抽走了,她见罗恪微几乎就要吐出那她不想听的四个字,瞬间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唇,阻止他开口。
“那件衣衫我就不赔了,我们俩谁也不欠谁。”
她把手指放下来的时候,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幸好他没说,要不然该如何收场?都不用师娘母亲给她提醒,她也深知有些男人不能碰,一碰就会惹出祸事。
“哦。”
罗恪微垂下头,理了理鬓角,他想他懂她是在拒绝与他相好,反正她拒绝他也不是头一回了。
可是刚刚他不得已穿着她的衣服时,有些衣不蔽体,她明明是不敢看他的。
“你多喝些水,等毒慢慢地自己解了,幸好师娘今天打了水来……”
季澄为了这会儿能避开他,拿起水瓢起身到灶台处去装水。
萧禄是被什么拦住了脚步?怎地还不回来……
她突然有些生自己的气,生气之余,又觉得荒谬好笑。
自己又不是没碰过男人,难道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么……
她回到桌旁,给他续了一碗水。
罗恪微的手有些发颤,只好双手端着碗,那水就从中央一圈一圈地震荡起涟漪,他忽然咧开嘴笑了。
“季娘子,你今后娶的夫郎,该是多么有福气的一个人。”
季澄无言以对。
她在京中的名声可坏透了,想娶个好点的夫郎也得等有功名傍身的时候。
也是因为突然想起——某个疯夫曾因她做的荒唐事拿着火把义正言辞地说要烧了桃花楼,方才脑海中盘旋着的挥之不去的旖旎画面,像水冲沙堆般坍塌消散了。
顿时觉得好生无趣。
季澄没回他,转而说起客套话。
“你明天再去城里找个医师给你瞧瞧。”
“嗯。”
罗恪微心里暖洋洋的,他虽然醒了,却仍是没什么力气,只能趴着,歪着脑袋看她。
“季娘子,你方才在看的是什么书?”
“你若要去投军,这个也得知道一二。”
季澄笑了笑,她把书递到他眼下,罗恪微虽然识字,书上的许多话他都看不明白,幸好有红色的小字朱批,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头晕,悻悻然地把书推过去还与她。
季澄淡淡开口。
“待我得空了给你订一整套。”
罗恪微咬着唇赌气道。
“不必了,给我也是浪费。”
“能看多少是多少。”
季澄将罗恪微送回家后,过了一整个黑夜一整个白天,萧禄仍然没有回来。
萧禄会去哪儿呢?依她的本事,总不可能在半道上被歹人拦住了脚步。
自己这个新认的师娘,可真是太我行我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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