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鳄结束，在交王长庚的坚持下，图南陪着对方打道回府——不是她想当跟屁虫，而是交王长庚虽不似上一位交王星纪那般类人，但这不等于交王长庚就是个好东西。
在王城还好，到处都是官吏，能看着点——虽然都不是东西，但交王长庚有个优点，识相，不会像交王星纪那般连官吏都能肆无忌惮的祸祸——但出了王城....这种家伙单独放她离开王城想怎么浪就怎么浪，是想给外头的氓庶无差别加一加生存强度吗？
即便是打道回府，交王长庚也走得痛苦不堪。
谁能理解直线距离最多十里，走路起码走两天的痛苦？
“我恨山区！”
图南淡定道：“你不饿吗？别嚎了，前面有人烟，我们去吃点东西。”
交王长庚立刻停下了发疯。
人烟看着很近，直线距离也确实很近，但这里是交国，因此一行人走了三个时辰才走到人烟所在。
交王长庚有气无力的骑在骡子上道：“我有个问题。”
图南问：“什么问题？”
“这蜿蜒山路，官府真得管得到这里吗？”
图南木然道：“我对这些山寨村落要求不高，缴不缴税无所谓，别动不动杀人越货打架斗殴就行。”
交王长庚理解了。“那官序呢？稚童们能上学吗？”
图南抬眼眺望层层叠叠的山峦。“虽然官序免费，还管一餐饭，但这山路，一天时间还不够稚童从家走到官序....看家庭吧，反正离得越远，接受教育的人越少。”
连收税都摆烂了的官府对此也无能为力。
闲聊间，一行人走入了村寨。
长洲北部的村寨都是吊脚楼，少则两层，多则三层，悬空远离地面，底下居住，楼上存放粮食。
当然，吊脚楼与地面之间的空间也没浪费，围了栏杆用于养禽畜。
交王长庚进村寨第一件事便是打量吊脚楼底下养的禽畜，普遍养着一两头豚与若干鸡鸭鹅，确定能满足一行人的需求才松了口气，她是肉食动物，拒绝吃素。
确定伙食有保障，交王长庚看向村寨中比较热闹的区域，都挂着白幡。“那是在办丧事吗？”
图南看了眼，点头。“应该是家里有人去修路，尸体回来了，在办丧事。”
“你怎么知道是修路死的？”
“经过你前任还有安息军的轮番祸害，丽水郡的人口比交王星纪上任时少了四成，丽山郡少了一成，耕地与水源多而人口少，再加上我的整治，村与村打群架也少了，除了修路不会无故一下死这么多人。”
交王长庚勒住骡，思考片刻，问图南：“那你在干嘛？”
图南不解：“你不是要吃热饭吗？”
“起码三家在办丧事，人死于你征发的徭役，你还敢往前凑？忘了先交王怎么死的？”
“他们并不因为失去亲人而怨恨我。”
图南继续往前走。
黑发蓝眼的鲛人辨识度太高，很快有村人认出图南，赶紧迎了上来。
“使君来此可是要再征人？我们村还有很多人可以去修路。”
“没有，修路暂时不缺人。”图南道。“我们就是路过，想在村寨买些热饭热菜。”
“小事。”村人看了眼队伍的人数，立刻拉了一个人，让对方去各家各户采购禽畜。
图南见此，对交王长庚的侍从伸出手。
侍从将一个钱袋递给图南。
图南从钱袋里抓出一把玳瑁钱给对方。“用这些钱去采购，不够再找我要。”
村人赶紧拦住图南。“这怎使得，只是一顿饭食....”
图南道：“这是规矩，官吏不能在氓庶家里吃饭，吃饭必须付钱，前段时间死了多少官吏，你们也不要让我难做。”
村人犹豫的收下玳瑁钱。
办丧事本来就要请宾客们吃饭，因此人手很充裕，只待禽畜处理好下锅，当然，在这之前村人也没让一行人干等着，将原本准备给宾客吃的素菜水果匀了一部分给图南等人垫肚子。
村人用于吃饭的竹台上，交王长庚啃着水果看村人们热情洋溢的忙碌着，知道图南莅临，这些人连丧事的哀伤都没了，包括死了亲人的那几家人，只想好好招待图南。
“他们为什么不恨你？修路死了不少人吧？”
图南回答：“到目前为止，修路已经死了一千三百二十一人。”
交王长庚愣了下。“七兄修王宫死的徭役也不过三四千余人，你这路还没修一半就死了这么多人....我七兄死得真冤。”
等道路修好了，死得人一定比交王星纪修王宫死的人多，但两个人得到的待遇未免天差地别。
“死的每一个人，我都会给他们的家庭一万五千钱与十袋烟草种子做为补偿。”图南道。“在这个生命有价的时代，人们恨的从来都不是亲人的死，而是亲人死得没有任何价值。交王星纪将人弄死了，却不做任何补偿，只想白女票，无异于令人死了也白死，如何能不遭受怨恨？”
交王长庚能理解自家七兄。
那不是一两条人命，若只是一两条人命，赔偿也就罢了，但几千条人命，赔偿起来可不是小数目，交王星纪就算不倾家荡产也得伤筋动骨。
权衡利弊，还是不赔偿更有性价比。
“你哪来那么多钱赔偿？”
徭役死人是不会赔偿的，不论是在哪个国家。
原因无它，徭役死人太多太普遍，真要赔起来，国库再有钱也不够，干脆一个都不赔。
图南真诚道：“感谢安息王与先交王倾囊相助。”
交王长庚错愕。“七兄？你将他的遗产充公了？他有子嗣继承遗产的。”
“我知道，但他的遗产继承人没一个愿意来交国继承遗产，我只能遗憾的将之充公。”
交王长庚：“....”
废话，交王星纪自己都被宰了，他的子女若敢来索要遗产，怕不是竖着来横着离开，但这不是图南侵吞别人遗产的理由，可她也很清楚，除非海皇与海后出面，否则图南绝不会吐出这碗油水十足的绝户饭——交王星纪没有绝后？那不重要。
饭菜很快上来。
交王长庚咽下嘴里的豚肉。“这豚肉滋味比起我在帝都吃得毫不逊色，吃什么饲料长大的？”
村人迷茫的看着交王长庚，图南解释道：“大王问这豚吃什么长大的，滋味是她吃过的豚肉里最好的。”
村人闻言道：“都是自家养的，也没什么好料喂养，吃的都是随处可见的菌子野菜。”
“靠山吃山，倒也省钱。”
村人笑道：“使君说笑了，这也就是近来才养豚，以前可养不起豚这样的大牲口，能养两只鸡就不错了。”
“以前没养过，一养就能养得这么好吃，这地方不错。”图南咽下嘴里的菌子，倏然看向交王长庚。“你说我要将这豚肉做成火腿，能不能卖出去？”
交王长庚想了想，道：“其它地方我不清楚，但在帝都肯定会有人喜欢。”
图南扭头对村人道：“以后你们多养些豚，我也派胥吏来帮你们研究怎么将豚养得肉质更甘美，等路修好了，做成火腿往外卖赚钱。”
村人激动道：“好勒，我们一定多养些豚。”
一顿大吃大喝，再打包三天的肉食并若干酪桨，将交王长庚带的钱花得七七八八，最后在本地的温泉泡了一个舒服的温泉浴，图南这才带着人重新上路。
身上没钱，交王长庚一路上果然消停不少，只想快点回王城。
回到王城，交王长庚回王宫享受温泉泡澡，图南则向官署而去，瞅瞅自己不在期间官吏们有没有捅什么篓子。
大老远便看到官署门口四仰八叉的躺竹塌上的某人，更准确点，某龙。
“子辰，你怎么来了？”
竹塌上躺着的人形生物坐了起来：“不是你写信让我来交国应聘气候监测师吗？”
图南回忆了下，确定自己信里表达的意思是，雨师国有没有想出国工作的龙，她这里有，至于子辰本龙，她完全没想过。
虽然子辰是她难得的和平分手——在她见异思迁后没找她麻烦，仍旧和她做朋友——的前男友之一，但她也记得，子辰在雨师国是捧公家饭的，没理由离开。
“你来了也行，但你怎么突然离开雨师国了？”
子辰露出些许迷惘之色，旋即道：“就是不想呆了，反正雨师国也没规定龙不能离开。”
“那你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以后还要回去，还是有别的打算？”
“有什么区别吗？”
“我相信，你应该能看出，雨师国与海国之间迟早有一战。”
子辰叹了口气。“我就是因为这事离开的。”
图南侧目。“你反战？”
“我不反战，我只是觉得，这一仗不论胜负，雨师国都没救了，楚舒虽然很厉害，但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困兽犹斗，垂死挣扎，龙族没必要，也不应该与这艘沉船一起沉没。”子辰道。“我准备在神木半岛的东侧修建一座龙城，那需要很多钱，便来你这里打工了。”
图南疑惑。“你为什么觉得雨师国没救了？”
子辰解释道：“即便所有人都遵纪守法，不搞歪门邪道，在遵纪守法的情况下积蓄财富，随着财富的汇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沦为穷人。因为同样是竞争，穷人竞争不过富人，富人竞争不过更富的人，财富最终会汇聚于一人手中，其余皆穷人，这是私有制的必然结果，也是私有制诞生的目标。但现实不是游戏，人们遵守规则只是因为规则对自己是有利的，即便利益很小，也是有利的，但当规则带来的利益不足以弥补规则带来的利益损失时，规则之内竞争不过富人的穷人会掀案。十洲七洋，无数个王朝证明了这一点，雨师国将这个过程拉长至千载，这个过程已经没再延缓了。”
图南若有所思。“听起来你对雨师国的未来非常悲观。”
“我只是相信客观规律。”
“但雨师国是龙族亲手建立的，你舍弃得真容易。”
“龙族建立雨师国是为了族群延续，现如今雨师国将拖着龙族一起坠入深渊，我们有什么理由放弃延续？”
两个族群，且一个长生种一个短生种共存于一个国家就是这点不好：根本不会认为对方与自己是一个物种。
图南好奇的问：“想离开雨师国的龙很多吗？”
子辰神色复杂。“不多。”
“你们的离开没被阻止？”
“为何要阻止？”子辰不解。“虽然龙族建立了雨师国，但龙族并不要求每个人都与雨师国捆绑，当初雨师国建立时龙族便有一部分族人不认同，离开生洲，在别的地方建立了龙城。”
图南心说，在雨师国建立时搞分裂，与雨师国建立千年后搞分裂还是不一样的，前者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后者则是扰乱民心。
也不知道子辰能离开，究竟是这部分龙少，不足以扰乱民心，还是龙族内部也不看好雨师国？
不对，这帮龙可是超级长生种，应龙据说能活一万年，除非这些龙相信雨师国能国祚万年，不然即便是雨师国最强盛时，祂们也不会限制龙族离开雨师国去其它地方单干。
十洲七洋的龙城可不都是雨师国建立时诞生的，而是千年来陆陆续续诞生的。
不确定雨师国内部什么情况，图南暂且搁置这个问题。“欢迎，但修建龙城可需要不少钱，就你一条龙？”
“你还想聘几条？气候检测师身价可是很贵的。”
图南答：“多多益善。”
反正安息赔款加交王遗产足够丰厚。
“我认识一百多条和我....”
图南立刻道：“十条就够了。”
“你准备给我们多少钱？”
“比着先知，一岁一千五百石咸鱼如何？”
“我记得海国先知俸禄是四千石咸鱼。”
图南理直气壮道：“你们虽然也能监测气候，但毕竟不是先知，需要大量数算人才配合，给你们先知一样的待遇，你们也得和先知一样省钱呀。而且交国这里可是热带雨林，我允许你们在森林里放牧恐龙赚外快，俸禄加外快，你们的收入比起先知只多不少。”
子辰闻言想了想，补充道：“还得允许我们砍伐森林中的名贵木材。”
“可以，但只能砍伐人迹罕至之处的木材，具体范围我会让人圈出来。”
“可。”
“你们的工作除了监测气候，在天上飞的时候还要看看地面有没有发生天灾，比如水患、泥石流、地震之类。”
“你们不会找黄鸟骑士巡视吗？”
“你觉得十洲七洋大部分国家不养载人飞禽是不想养吗？”
“是养不起，但海国并非小国。”
图南叹气。“大国也养不起大量载人飞禽，太能吃了，以黄鸟为例，养一只黄鸟的成本可以养五十名重骑兵了。”
雨师国大概是唯一的例外，但在龙族于热带雨林大规模放牧恐龙前，雨师国养得起黄鸟也很少。
子辰了然。“忘了你们吃肉很困难，俸禄加五百石咸鱼我就答应。”
“一百石。”
“四百石。”
“两百石。”
“三百石。”
“成交。”
虽然很贵，但龙族在监测气候这方面确实好用，起码雨季再次到来时，图南不再像以前一样睁眼瞎，能知道哪里雨水更大，哪里雨水少，哪里暂时雨水很少，但雨云厚度显示之后会有暴雨....
将各县的情况根据紧急程度分类，再调派人手，轻松了很多，人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次次捉襟见肘。
长洲北部忙于应对潮湿多雨的雨季时，元洲却是悄然走入万物凋零的深秋，秋叶飘零坠地，等待化作春泥。
兕伯抬手接住一片落叶，耳畔响着朱厌君的咆哮。
“我让你想办法，你想到的办法却是薅我羊毛？”
兕伯淡定道：“那不然嘞？发行金属货币，你不允许我降低贵金属含量，我又变成更多贵金属，发行纸钱，你也不许。那除去你的身体，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货币材料了，独一无二，不会像纸钱一样任意伪造，也不会像金属钱币一样被融化铸成小钱，毕竟这世上只有你一株真正的建木。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赋予木钱价值，我能想到的便是以医疗做为木钱的锚，反正你的医疗能力足够强，只要没咽气都能救回来。”
这点从历代兕伯的寿命也能看出来，每天工作强度堪比肝上长了个人，但只要不被杀死，一定能长命百岁。
“我给予兕伯的身体保养需要耗费能量，我凭什么为别人消耗能量？”
兕伯诡异的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感动，自己在这家伙心里居然这么特别吗？
尽管感动，但兕伯很快恢复冷静，这家伙心里的特别怕不是特别有用，没用了，看你一眼都是浪费时间。“所以必须非常多的木钱才能接受到与兕伯等同的治疗，以医疗做为绑定，重点不是需要耗费的能量，而是让人们相信木钱是钱。至于治疗，这世上有几个人长途跋涉来到你这里？”
朱厌君沉默。
兕伯继续道：“你要实在不能接受，那就以丝绸做钱吧，虽然麻烦了点，但布帛从古至今便可做钱，还能省了建立信用的过程。”
朱厌君道：“都可以。”
“啊？”
“既用丝绸做钱，也有我的木材造钱，还有，必须控制木钱的数量，它若是滥发，我不会给你们擦屁股。”
我也没指望你擦屁股。
兕伯笑道：“明白。”
分享一种很新奇的人血馒头吃法。
故事发生在宋国，国君自己经常对外打仗，不得人心。
他有个弟弟，生得美艳绝伦，更难的是人品好，平日里帮助国中贫穷的国人，招贤纳士，很得人心。
祖母也喜欢这个孙子，要和孙子困觉（不是亲祖孙，前任国君和祖母不是亲母子），左传里说，孙子拒绝了祖母，但祖母还是很喜欢他，感动于他的正直和人品，哪怕睡不到人也愿意帮助他造反得到国君之位——这话大家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在这种背景下，负责保卫国君的司城（也是国君的叔父还是叔公）死了，由他儿子继承官位。
但这儿子一看这情况就火速辞职，让自己的儿子荡意诸接替自己。
他说:“这个官继续做下去必死无疑，但我的家族失去这个官位，就会失去庇护，就让我的儿子替我晚点去死吧。”
然后，几年后，果然发生了政/变，国君知道消息后，很心灰意冷，就搬出了自己所有的财货，对身边的人说，我的祖母和弟弟都背叛了我，我做人太失败了，这些财货就分给你们，你们拿了后就离开吧。
有人离开也有人留下，荡意诸选择留下。
祖母和弟弟知道荡意诸是个忠义之人，不想杀他，就派人去游说他。
荡意诸:做为臣子，怎么能在国君遇到危险的时候弃他而去呢？我不会舍弃国君。
然后他就和国君一起被杀了。
按照先秦的传统，因为他忠义，所以他有儿子的话，新君会让他儿子继承他的官位和财产，但他没有，于是新君让自己的舅舅接替了荡意诸的官职。
多年后，新君舅舅死了，而荡氏家族出过荡意诸这个忠义之人，按照先秦的传统，是不能让荡氏没落的，而且司城本来就是荡氏的官位，没有大错，或自己放弃，这个官位就得让他家世袭。
于是国君让荡意诸弟弟继承了荡意诸的一切——这个弟弟大概率同父异母。
荡氏靠着荡意诸的遗泽重新崛起，并在一代人之内成为宋国顶级贵族氏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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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四十八章子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