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金陵城洋洋洒洒下了几场大雪。
尚仲辰赶在落雪之前,带着小队人马,出城赶往雍州。与他一同前往的,还有陛下刚委任的陈怡君。
近日朝中一些大事,用的都是小皇帝的由头,一时之间人心各异,都在揣测,永安王这是要做什么。
一大清早,钟琤就开始看折子,快过年了,地方奏折堆满书房,宫中事情也多的像小山一样。
他试着叫小皇帝早起处理折子,可小皇帝裹着厚重的狐裘,坐在案前东歪西倒,睡眼迷蒙,实在让人有些不舍。
无奈,钟琤只好自己看起来。再把重要的折子挑出来,拿给他过目。
如此通宵处理了两天折子,赵喜识趣地端来一杯浓茶,略有些不满道:“王爷,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样造啊。”
钟琤抿了口茶,倒是没有太多的困倦之感,他本来就非常人,睡眠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不过想到小皇帝,他眼中便带了些玩味。
问道:“陛下醒了吗?”
“还没呢,冬日寒冷,陛下便是醒来也昏昏沉沉的,您心疼他,让他睡个够,可陛下怎么不知道心疼您呐?”
钟琤把他的埋怨当做耳旁风,放下毛笔,撩起衣摆,站起身来:“走,去看看陛下。”
走到皇帝寝宫,宫女们见到永安王,齐齐行礼。钟琤示意她们安静,在外面听了会动静,屋内人似还没被吵醒。
他慢慢掀开帘子,屋内温暖入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果香。
原本这屋内是不燃香的,小皇帝娇贵的很,闻太过浓重的香味便会打喷嚏。
可若没有香,屋内的炭火气息就有些灼人。
钟琤便想了个好办法,用冬日里罕见的瓜果,代替香料。
效果极佳。
屋内还算亮堂,钟琤一进来,大宝就晃悠着走到他脚边,一骨碌翻滚过去,露着柔软的白肚皮,嘴里哼唧哼唧的,还用爪子去抓他衣角。
钟琤只看了一眼,便轻轻把它踢远了些。
珍珍原本是在床上蹲着,一双蓝眼睛直勾勾地看这边。
见状,优雅地从床上下来,走到大宝身边开始舔舐它,像是安抚。
床幔半垂,隐约可见里面明黄色镶嵌着九爪龙的被子,被子里躺着个人,胸口随着呼吸慢慢起伏,很是微弱。
钟琤在床边站着看了会,并没有掀开帘子。
他眼神很好,可以看到小皇帝熟睡时微嘟的嘴唇,像是有些委屈。睫毛很长,鼻梁也生的好看。
片刻后,他走到窗前,窗户半开,外面凛冽的寒风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几日他尤其惯着小皇帝,因为他在朝中的大动作,全是借着赵禅真的由头来做的。
这样的做法有利也有弊。事情成了,无论世人怎么想,明面上都会把呼声放到小皇帝头上,天下归心,不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会有人来顺从他。
而是要让天下人,看到小皇帝改变的勇气。
最大的弊端就是,朝中那些只想把小皇帝当傀儡的人,只怕要对小皇帝下手。
钟琤站在窗户前思考良久,把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对内他借着自己的疯脾气,处理了皇帝寝宫内的一批宫女,又换进来一些可靠的手下。对外,他已经下了几步暗棋,只等时机成熟,小皇帝羽翼丰满。
“皇……叔?”
赵禅真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困顿地揉了揉眼睛,声音中还带着未醒的朦胧,试探着叫道。
窗边人影身子一晃,慢慢转过身来。
背着光,赵禅真看不清他的神色,下意识地吞咽,瞬间清醒了许多,从床上坐了起来。
“皇叔。您怎么来了?”
“陛下,冬日苦寒,人常窝在温暖之地,便容易困顿。”钟琤在他床边坐下,伸手帮他把睡乱的青丝放到身后去,亲昵地用大拇指触碰他通红的脸颊。
玉扳指很凉,赵禅真慌乱地低头,露出细白的脖颈。
声音讷讷:“禅真知道了。”
钟琤微微颔首,大手离开了他的脸颊,站起身,把手背到身后。
“本王在御书房等陛下。”
说罢,钟琤便离开了房间。
小皇帝身子发软,手臂撑在床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自己的警觉性会变得这般差,又想到,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羽翼轻叠,小皇帝抱起跳到床上的珍珍,嘴角下弯,眼神看向虚无。
钟琤为小皇帝请了个武教头,每日清晨,都要早起锻炼,提升身体素质。
赵禅真脸上看不出来喜怒,胆怯地看了一眼高大的教头,微微点头同意。
晨练过后,待小皇帝歇过,钟琤又开始带着他识字、看书、看折子。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就到晌午了,一同吃过午饭,小皇帝要回寝宫睡一会儿。
钟琤一夜未睡,便也回去休息片刻。
醒来,他们又开始看书,有时候是给小皇帝解答疑惑,有时候则是钟琤给他讲那些宫外之事。
这么算下来,他俩几乎一整天都厮混在一起。
睡前可能是对小皇帝下手最好的时机。
春华眼看着宫女们开始忙碌起来,服侍小皇帝洗漱。沉了沉心,把小厨房内煮了大半天的燕窝盛到碗中,端到寝宫。
小皇帝已经换好中衣,坐在床边和猫玩耍,他身材纤细,稚气未脱,看着还像个孩子一般。
春华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动作也慢了片刻。
秋实走到她身边,轻轻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忙把燕窝端过去。
“陛下,永安王吩咐的,叫您睡前喝些润肺的汤,以免夜中炭火燥热,对身子不好。”春华嘴角扯出勉强的笑,毕恭毕敬道。
刚才的犹豫被打断了,她再看小皇帝,就像是看一座宝库一样。只要自己能够怀上龙种,自己的孩子就会是下一任皇帝。
而她就能当太后,从此富贵加身,清闲无忧!
春华端着汤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陛下,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赵禅真只淡淡看了一眼,便道:“放下吧,朕等会儿再喝。”
他跟着王爷学习有一段日子了,原本说话自称总是用“我”,现在也变成“朕”了。还有这种眼神,春华好像看到了摄政王的影子。
若是被摄政王发现了,她会死吗?
不,太后说,只要她怀了皇帝的孩子,她就是大赵的救星!
她要看着皇帝喝下这碗汤,还要等他药发,不能让别人趁机而入!
“陛下,您快喝吧,王爷吩咐过,您必须要喝的。”春华压低了声音,半是哀求,半是威胁。
赵禅真心中不满,面上却不显,弱弱道:“朕现在腹中不饿,睡前再喝可以吗?”
“陛下!王爷说的您都不听了吗?如果看不见您喝下去,奴婢会被罚的!”
春华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有赵禅真不喝,她就会死一般。
赵禅真沉默良久,久到春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被发现了?
终于,赵禅真端起碗,她期待地看着他,以为他终于要喝下去了。
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动作,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小皇帝终于捧着碗,靠近嘴唇。
他嘴唇翕动,慢慢张开,继而勾起一抹微笑。
漆黑的眼珠子在春华脸上停留片刻,动作也随之停顿。
他声音轻和,宛若春风:“春华,你在这碗里,给朕下毒了吗?”
春华身子一抖,软坐在地上,“陛下!您在说什么啊?奴婢怎么会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情!”
“那就好。”小皇帝幽幽叹气,捧着碗的手,放在膝盖上,似有怀念地说道:“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总有人想要我死,春华,你别怪我想的太多,我要是不谨慎些,早就变成一具白骨啦。”
“奴婢不怪您。”春华低头,不敢和他对视。
小皇帝用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微微一笑,似弱柳扶风,他夸道:“春华,你真好看。”
赵禅真虽是个没用的皇帝,可他依然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更别说还长了一张无比好看的脸,此时这般糯糯地跟她讲话,神情似乎带着痴迷。
春华不自觉就红了脸,那温度传到小皇帝的指尖,他瞬间收回了手。
“陛下,奴婢不好看,您才好看,快喝吧。”
赵禅真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指尖贴在碗沿,那炽热的温度逐渐消失。
他盯着她,面上难辨情绪。
就在春华以为他会喝下汤的时候,小皇帝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
她仰着头,眼神里满是期待。
赵禅真笑的纯良,手指张开,碗应声而落。
摔的粉碎。
还没等春华反应过来。
这世上最尊贵的小皇帝,对着她恍惚一笑,赤脚踩在摔破的利片上,流出艳红的血。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从她身边经过,然后小跑着冲向殿外。
“救命!”
皇宫霎那间活了过来,燃烧的火把照的夜间如白昼。
钟琤得了消息匆匆从御书房赶来,一眼就看见裹着大氅,在殿外冻的瑟瑟发抖的小皇帝。
他如玉的脚底,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太医蹲在一旁想要拔出碎片,小皇帝却怕痛,蜷缩着珍珠似的脚趾。
看到他,眼泪汪汪地唤了声:“皇叔。”
晶莹的泪珠顺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滚落,直滴到钟琤心里。
他第一次,感到暴怒。
菟丝花,又名“魔王的丝线”
不要小看菟丝花啊喂!———柔弱一笑的赵某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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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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