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伺候洗漱的花念见着这幕,连忙跑上前:“娘子!您怎么了?”
温良玉一点点缓过神,“没事。不过是身上有些旧疾。”顿了顿,她径直盯向花念,“此事不要惊动旁人。”
花念愣了下,可还是很快点头:“放心,奴婢一定不会乱说的,只是您……奴婢去请大夫来瞧瞧吧。”
“不用。”她随意擦过嘴唇血渍,“这不算什么,我缓一会便好。”
“昨日我让你记的东西呢?”
花念道:“放在桌上了,娘子现在就要瞧吗?”
温良玉轻咳了声,苍白的脸颊染上几分绯红,仍道:“你拿来,我现在就看。”
花念快跑着取回,再递到她身前。
她随意翻开几页。
笔迹娟秀,夹杂着几个错别字,但每一笔一划都写得极工整,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花念有些羞涩道:“奴婢是跟着府里老嬷嬷学的认字,会写的字不多,娘子莫要嫌弃。”
“你做的很好。”温良玉合上书页:“仅是跟着嬷嬷认字,就能写出这么多字,已经很不错了。”
花念脸颊微红,小幅度地点了头,弱声道:“奴婢伺候娘子洗漱。”
净手,洁面……
温良玉一直心不在焉。
自从她复活后,身体变得极好,力气也大得离奇,更不用说夜中变成野兔的怪事。
她心中固有疑虑,却不敢深想,只是顺应着身体变化。
想着,至多等到报仇后,就远离京城,寻一方偏僻村落掩盖身体异样,独自过往此生。
种种蹊跷,从昨夜狐妖口中得到了答案。
原来是吞了妖丹,她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凡人了,而是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其实听到半妖的那刻,她心中并无半分伤感。
人做厌了,做做妖也是好的。
可她不想死。
她记起七岁那年,母亲难产,诞下了个没气息的男婴后,上了吊。
她成了太傅府的独女。
温父算是京中清心寡欲之人了,可府内仍有三四个姨娘,每日为了些微宠爱争得头破血流,乌烟瘴气。
温父不想另娶,便放话在这些姨娘中选个明事理的做正妻。
这话一出,本就污遭的后宅更混乱了。
其中有个最得宠的叫柳娘,娘家哥哥科考中举做了官,她也跟着水涨船高,在温父面前越发得脸,自然也是正妻的最佳人选。
还有个商贾之女瑶娘,趁着温父醉酒让房里丫鬟爬了床,勾住了温父的心,也越发得宠。
两个姨娘斗法,本不该和她一个嫡女扯上关系。
可瑶娘生了歹心,想彻底拉下柳娘,便将主意打到了温良玉身上,悄悄给她下了药,就加在那一碟胡萝卜丝里,又亲自端到了她房里。
夜里她就起了高烧,吐到最后什么都不剩。
瑶娘流着眼泪跪到房里,哭得梨花带雨,只说那菜肴是柳娘让她送的。
柳娘自然不认。
两人互相攀扯,身旁嬷嬷丫鬟扯起头花,闹得狼狈不堪。
她躺在房内,奄奄一息。
府内大夫医术不精,查不出病因,只能开些缓解的汤药,提出宫中太医或许能治。
温父在外面来回踱步,却不愿拿腰佩入宫请太医,生怕这种后宅阴私传出去污了温家名声。
四周吵闹声不停。
她胸口火辣辣的疼,却只能默默流泪。
后来,她的病熬好了,主动告诉温父是瑶娘害的她,得到了一道毫不留情的巴掌。
温父拍着桌子大声叫嚷道:“什么害不害的!你什么时候也是非不分了,这些全都是柳娘诬陷的她!以后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那是你以后的嫡母!”
她捂住脸颊,并未多言,只是跪下认了错。
从那时,她就明白,世人不识对错。只认私理。
再后来,瑶娘在即将成为主母的三日前,死在了后院的枯井里。
凶手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寻常受了太多欺凌,夜里忍不住,拿着菜刀杀了瑶娘,又抛在荒井里。
温父见着尸体沉默了好一会,可依然没有声张,对外只说是病逝。
府内姨娘们她的惨状窃喜少了个对手,唯一有所触动的只有温良玉。
她亲眼见到了那尸体的惨状,干涸的血痕,和令人作呕的腐味……没有同情,怜悯,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副模样。
自那以后,她越发会伪装,世故圆滑,做一枚任人搓扁的球。
可她还是没保住自己的命,甚至连害她的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昨夜濒死前,她脑袋里晃过的只有那瑶娘的死状,浑身都是血,瞪着眼珠,直挺挺地躺着。
和这世上的一切彻底隔绝,孤零零地赴死。
她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她能再活一次,已是天佑。
她一定要保住这条来之不易的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
温良玉坐在桌前,哪怕裹了厚厚一层大氅,可面色依旧苍白,她俯首细细看着铺子的情况。
自从裴持将安亲王府查抄后,虽闹得沸沸扬扬,可并未直接定罪,只将人关押起来。
她便猜测,是不是缺了什么关键证据。
直到昨夜她见到了那被鞭笞得没了人形的大太监时,终于证实了心中猜想。
一个并没有什么实际地位身份的太监,凭何被严刑逼供?
要么是他藏了什么,要么是他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
而裴持绝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大事未定,却在这要紧时候收押了卫融,还执着于几个江南商贾,想来是有什么事要刺探。
安亲王老奸巨猾,隐忍十几年,怎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哪怕被抄家,恐怕也难寻能直接将他定罪的证据,定是留了后手。
唯一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银子了。
贪污堤坝款罪名过大,牵涉人员过千,主谋还是圣上的胞弟,光有些能变化的人证物证可行不通,只有切实的死物才能板上钉钉,让安亲王彻底翻不了身。
裴持在找银子。
五年前她手底下也有不少商铺,对其中事宜也还算熟悉,哪家是亏哪家是赚,略看上店中情况便能知晓。
花念记下的东西,足够了。
温良玉抿了口热茶,有些病弱的脸上闪过凌厉之色。
她起身,刚准备唤人。
花念便急急忙忙跑进了屋内,禀告道:“娘子,东宫那边来了人,说是要请您去一趟。”
温良玉一愣,放下手中纸张,笑道:“倒是巧了。”
***
一刻钟后,温良玉下了马车,身子虚浮,旁边花念搀扶着,才勉强走到殿前。
她拍了拍花念手背:“我自己进去。”
花念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退到侧旁。
裴持眼下隐有乌青,满脸倦态,见到殿外来了人,才稍微提起了些精神。
温良玉朝他躬身行礼。
裴持暗自松了口气,刚打算说话,却又瞧见了她面白如纸的孱弱样子,好似马上就要倒下去。
“你病了?”
没等她答话,他就皱眉,冷声朝外道:“张瑞,去请太医。”
温良玉连忙道:“妾身没事,不必劳烦太医。”顿了顿,她尽量委婉道:“如此兴师动众,实在不妥。”
裴持瞥她一眼,淡淡道:“谁敢说孤的闲话?”
她一噎。
是没人敢说太子,可她几次三番来东宫,又和裴持独处,已是不妥,若再请太医入殿,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裴持见她脸色难看,叹了口气,补充道:“放心,不会有人知道。”
她这才松了口气。
“坐下,喝杯茶缓缓。”
裴持整夜惴惴难安,辗转难眠,总是回想起五年前冷桂山的场景,他害怕事情重演。
只有见到人才能安心。
温良玉知道自己撑不住,顺着他的话,慢慢坐下。
胸口仍旧是火辣辣的痛,牵动着五脏六腑,连喘气都难受,她只能垂着脑袋,极力隐忍着,指尖死死掐着掌心。
一切落入裴持眼底,他皱眉,半屈膝,凑到她的身旁,然后一言不发地拉开她的手。
掌心的肌肤已经被掐破,渗出了血,也不知是忍了多久。
少年垂下的眸光中满是疼惜,拿出帕子细细擦干净,然后抬首看她,哑声道:“很疼吗?”
温良玉一怔,张了张唇不知该如何回答,更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一句也没多问,只将手指置于她的掌心:“受不住,就掐孤。”
温良玉眼睫微颤,杏眸倒映着他认真的眉眼。
她不敢再看,胡乱挪开视线:“多谢殿下,妾身没事。”
两人的姿态太过亲昵了。
刚用力收回手,又被他紧紧抓住。
裴持仍仰首看她,一字一顿地道:“温良玉,你是不会喊疼吗?”
她兀地撞上少年发亮的眸光。
心似如古钟被猛地击敲。
蒙着茧的掌心在微微用力,似是想牵她,指腹滑过柔软的肌肤,带过一阵阵酥麻。
殿内慢慢凝滞起暧昧的暖意。
痛意在这刻竟被忽略了。
万幸,张瑞携太医进来了:“殿下,龚太医来了。”
蓦然多了两个人,温良玉一慌,却拗不过他的力道。
裴持轻声道:“别动。”
龚太医上前,猛地瞧见太子和温夫人牵手的姿态,差点没吓得晕过去。
可他好歹是深宫里打滚摸爬起来的,又得太子扶持,深深明白这种事的重要性,吐露半分,他的脑袋就要离家出走了。
他努力将心口的惊骇憋回去,眼观鼻鼻观心,露出和善的正常神情,细声道:“温娘子。”
温良玉脸颊微红,只能将另一手递到太医面前,找补道:“麻烦太医了。”
龚太医手刚搭上手腕,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眉心皱得极紧,似在思忖。
沉默了好一会。
裴持冷声道:“说话。”
龚太医这才回过神,跪在地上半天才支吾出声:“温娘子的脉案……臣不敢说。”
裴持脸一黑:“说。孤不罚你。”
龚太医吞吞吐吐:“温娘子的脉案很微弱,像、像是已死的人。”说完,他就埋下脑袋,充作鹌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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