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马车内空气似都一僵。

温良玉无意识扣着指尖,呐呐道:“那只是意外,殿下还是忘了那兔子的模样吧。”

“忘了?”裴持眉尖微拧,极为难的模样:“孤尽量吧。”

她缩了缩身子,偷瞄他一眼,又小声问道:“那殿下打算何时放了融郎?”

裴持一顿,唇角弧度有些僵硬,默了瞬才淡淡道:“明日,孤亲自将他送回卫府。”

“多谢殿下!”温良玉双眸陡然一亮,暂时忘了方才的窘迫,脆声道谢。

裴持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垂着眼尾,再没什么兴致。

待马车行至卫府一街外时,天色已至黄昏。

温良玉谨慎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来回看了两圈,才敢快步跑入府中。

走到望舒楼前,她先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裳,再捋顺发髻,几个动作间,眉眼已恢复了往常婉约素雅的模样,挂着笑,慢步往前。

院前,吴管事带了好些人,似是在准备什么大事,各个脸上凝重谨慎,手中拿着明黄色符纸贴得到处都是。

“吴管事。”温良玉走上前:“这是怎么了?怎贴了这么多符纸?”

吴管事转头见是她,忙躬身道:“温娘子。”他叹了口气道:“这是府里请来的道士要求的,说是专禁妖邪。”

温良玉呼吸一滞,很快又若无其事笑道:“妖邪?我怎么有些听不懂管事的话了?”

“是叶夫人,她见最近府中多世,便派人去请了喻晖大师身旁的弟子入府,好好清除府中妖邪。”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道士还真有些本领,一眼便看出这望舒楼不对劲,这不,让下人将这驱邪符张贴在这附近。”

温良玉有些心虚,“哪不对劲了,我在这住着什么也没察觉,莫不是诓骗人的吧。”说完,她瞥了眼层层叠叠的符纸,咽咽唾沫,神色愈发僵硬。

“诶,娘子忘了不是?这望舒楼死过人的。几十年前卫老侯爷的妾室,不就撞死在院子里头,眼睛都没闭上就被拖走了。那道士一来就说了是那妾室心存怨气,搅扰府中上下不安。”

“是那妾室啊。”温良玉讪笑着,目光略有些闪烁:“是该好生驱驱邪气。不过那道士可还说了旁的,管事不妨与我说说——”

还没说完,吴管事似是在她身后看到了什么,忙不迭迎上去,恭敬拱手道:“谬大人。”

不知为何,温良玉心头忽而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僵硬着转过头,蓦地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谬尔一身月牙白道士服,头戴玉冠,衬得身形修长,面色正经,褪去了身上自带的妖气,沁出几分正人君子的意味。

他朝她露出浅笑:“这位娘子是?”

吴管事踌躇了瞬,一时竟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介绍她,只能含糊道:“这位是卫三郎的温夫人。”

谬尔眉尖微挑,“夫人?方才我见的不也是卫三公子的夫人吗?没想到十几年不下山,如今京城竟能娶两个正头夫人了。”

他说的恳切,神情认真正经,似只是感叹,可温良玉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戏谑,咬着牙冷眸看他。

吴管事含糊笑笑,又对着温良玉道:“这是喻晖道人跟前的大弟子,谬尔道士,此次专门为卫府而来。”

“为方便行事,这几日便暂居在望舒楼旁的小院里,还望温娘子多加照顾。”

温良玉浮起浅淡的笑意,莞尔间像是一株清丽芙蓉,柔声道:“即是闻名天下的喻晖道人的弟子,妾身自当多加照顾,也好让大人早日平定妖邪,还府内平静。”

吴管事笑呵呵地道:“那便好,那便好。前头还有符纸没贴好,老奴便先走了。”

夕阳下,风声四起,明黄符纸纷飞,上面朱砂图样晃晕人目,此地只剩下他们两人。

温良玉的笑几乎是在一瞬间垮了下来:“你来镇妖?”她阴阳怪气地冷笑,“没听过有妖镇妖的,也不怕这些符纸收了自己。”

谬尔眉尖轻挑,嗤笑道:“不装了?”默了瞬,他慢步走上前,温声提醒道:“现在,你我皆是妖,可别咒自己。”

温良玉神色骤然慌乱起来,看了看四周,见着无人才压低声音道:“莫要乱说。我与你自是不同的。”

谬尔浑不在意地耸肩:“你说不同那便不同吧。”

“你来这作何?”她警惕瞪他。

“助你成妖。”谬尔轻佻道:“这几日的滋味不好受吧。”

温良玉的神色一下冷了下来,道:“你是故意的?”

谬尔伸出一指,落在她的额心,轻轻一点,上面红色月牙转瞬即逝,他看着那印记,笑得眼角弯弯,越发满意:“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我也是好心让你提前体会一下失了妖丹的痛苦。往后修炼也能专心些。”

温良玉眼底现出暗芒,泛着寒光,再不复方才润雅柔和的模样,浑身带着刺般冷冷对着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怪不得是狐妖,奸诈狡猾,生来就是黑心肠。”她讽道。

谬尔也不恼,只低低笑了两声,好心道:“你身后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温良玉迅速收回满是锋芒的姿态,垂着长睫,挂起浅笑,又变回了柔顺温和的温婉美人,默然等着身后两个丫鬟离开。

谬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转变,啧啧称奇道:“你们这些凡人真是无聊,遇人遇事都是不同的嘴脸,也不嫌累。”

余光里丫鬟身影还未消失,温良玉只当没听到,抬眸,柔声道:“谬大人,妾身先带您去一旁的院子看看吧。”

说完,也不等他应声,兀自转身离开。

望舒楼居于府中一角,装设华丽但位置偏僻,送膳置物都极不方便。当年老侯爷怜爱那妾室,便在一旁专门为她开了间小院,用来安置下人,开些小灶。

此处虽是仆役居所,可陈设物件一点不差,荒废多年仍可窥见当年奢靡。

丫鬟小厮刚打扫完院落,处处都是水渍,刚走进去便污了两人鞋履。

温良玉立身站着,短短几瞬,已将内心怨气咽下,只沉声问道:“你方才说失了妖丹的痛苦?什么意思?我可以单独舍了妖丹活下来?”

谬尔随意撩起衣袍,坐在石凳上,悠悠为自己倒了杯温茶:“当然可以。”

“妖者无心,以妖力凝结存活。而你如今既有妖丹又有人心,非妖非人,自然可舍其一。”

“我还能变回人?”温良玉声线有些颤意,眼睛忽亮,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谬尔顿了顿,直接打断她的幻想:“自然是能的。没了妖丹庇佑,你大可变回那尸体的模样。”

“……那若你取回妖丹,我会如何?”

“这就全看你的造化了。”他笑道:“兴许能残喘于世几日,兴许直接一命呜呼,兴许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

“不过无论如何,你心口之上的妖丹一定是我的。”

温良玉神色有一瞬间恍惚,唇瓣被死死咬着,身子涌起一股入骨的寒意,很快她恢复镇定,抬眸看他:“那我该如何修炼?”

谬尔不紧不慢地抿了口热茶,热气氤氲,染红了眼尾,透出狐妖本性中的妖冶来,他张着红唇道:“引灵气入身,慢慢凝结补丹,你身为凡人之躯,自是会受些痛楚,就和你如今胸口痛意差不多。莫要着急,其中种种,我会教你的。”

温良玉抬手,轻抚着心口,这两日痛意虽在渐渐减弱,可尚未全消,丝丝缕缕地盘桓在五脏六腑处,似如韧茧缠绕勾勒,渗出血痕。

若往后日日经受这种痛,不死也会疯了心智。

她实在不想死到临头还要煎熬剧痛,于是忍不住问道:“可有旁的修炼法子?能护住我的命的?”

“自然有。”谬尔笑意盈盈,少有地存着善意提醒:“那种法子你接受不了。”

“我能接受。”温良玉连忙道:“无论什么,只要能留下我的命,我都能接受。”

“以人心为食。”谬尔唇角笑意不减,一手撑着下巴,狭长眼尾微勾,兴味地看向她:“妖者歧道,吸食人心,必能快速强大。你若行此道,可取丹,亦可护命。”

温良玉一怔。

“如此百年,你便可超脱于寻常妖物之上,甚至连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这吃人心的妖往后千百年都得以此为食,直至垂暮终老。”

“温良玉,你选哪种?”

“……我选第一种。”

谬尔带着嘲意轻笑:“凡人总是这般,分明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左顾右盼的,真是懦弱又胆小。”

温良玉抿着唇,目光落在鞋履上的泥水点上,半晌才道:“你是妖,不会明白的。”

忽地,她警惕抬首,“你也是以吸食人心修行的?”

“自然不是。”谬尔有些嫌弃地撇嘴:“那种旁门左道,我自是不屑用,也不需用。”

她长长松了口气:“那便好。”

冷风中,一张符纸飘飘然落入小院,旋在两人眼前。

谬尔忽地皱眉,迅速站起身,两指挟住符纸,有些意外道:“这里竟真有些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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