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跌跌撞撞,早已沉醉在醇厚酒香中。
很快,她便醉得难捱,摇晃着的兔爪抓住袖口的力道加紧,甚至戳破了锦袍,勾出了丝。
裴持抬手轻顺着兔子腰背,极细心宽和的模样,可诱她饮酒的动作却仍旧不减,待见她的眼眸无神才停了手。
末了,他总算抬首,慢悠悠道:“孤的诚意已然给了,曲掌柜的呢?”
曲家主咽咽唾沫,眼神落在了那炭盆中的灰烬中,神色间闪过些微摇摆。
他此番设宴,为的就是将曲家从安亲王的案子里折出去。此案其中利害难处,不言而喻,即便是今日东宫不发一言,依着贪墨之名,查抄曲家所有家产也是无人敢置喙的。
危机既除,想要什么曲家自然都可全然奉上。
他献出谄笑:“往后曲家所有,尽凭殿下调遣。”说着,便拽下腰间一看似寻常的腰牌,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便躬身递上:“此为曲家家主令,凭此令,曲家名下所有铺子都可随意取用。”
裴持并未去接,双手紧抱住兔子起身,声线中多了些笑意:“曲掌柜如此诚心,那孤便收下了。”说完,身后立刻有侍卫接过腰牌。
他走至曲家主身侧,“还望曲家往后恪尽职守,莫要再做些荒谬之事,以免污了孤的名声。”
曲家主一喜,明白他这是将曲家纳入麾下了,忙道:“殿下放心,草民定会好生告诫曲家众人,不让殿下忧心。”
裴持满意颔首,慢步离开。
屋内很快静了下来,曲家主捂着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珍娘小心地扶住他道:“老爷,往后应是没事了吧?”
他余惊未消,可语气中满含自得:“有当今储君护着,怎会出事?现在我倒要看看,剩下那几家有谁还敢与我相争。”
珍娘笑笑,可眼前却重现起那抹鲜明的青白,和太子阴晴不定的脾性,她总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
隔壁屋外,木门紧闭,侍卫持剑守在两侧,靠窗的过道也被防守着,怕什么人突然闯出似的。
屋内裴持轻柔地将兔子置于塌上,便坐在侧旁木凳静守。
几缕日光透过窗棂,弥漫着热气,铺散在那只白兔身上,光影交叠,那不过掌心大小的兔子一点点被红光包裹住,然后延伸扩展,现出人身。
榻上人未着寸缕,因感到身形变化,慢慢皱起了眉尖,双眸惺忪着睁开,飘忽茫然,良久,待定了神后,瞳孔里渐渐浮现出眼前人的模样——是一少年,墨色长睫颤着,眼神惶然又羞怯,沁出了几分水光,耳垂泛红,一眨不眨地落在她光滑白皙的肩上。
温良玉陡然醒神,下意识抱胸后退,惊愕道:“你——”
裴持紧抿着唇,慌乱别过脑袋,额角碎发晃动,掩住了眼尾的晦暗,又拽过另一角的被褥递给她,声线颤动道:“盖上吧。”
他敛下眉眼间流落出的意外之色,极小心拘谨地挪动着目光,一幅守礼温顺的做派。
她的心猛跳,指尖发抖,怔怔用被褥将自己包裹严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了口:“你、你都知道了?”
屋内陷入一阵死寂,静到仿佛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震着耳膜,又难以辨别。
温良玉死死咬唇,闪着希冀的眸光。
裴持抬眸直看向她,眼尾微抬,墨瞳上扬,冷白脸颊慢慢露出了纯良无辜的怯色,然后轻微地点了点头,声线低弱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一刻,温良玉胸口那颗疯狂跳动的心随着他点头的弧度狠狠抖动着,几乎快要奔涌而出,跳出层层血肉。
她紧攥着被角,“你全都看到了?从头到尾?”
裴持颤着眼睫,继续点头。
她彻底死心,瘫在榻上,再也提不起一丝劲,满脸死寂绝望,无力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这等诡异之事满京骇闻,裴持又是亲眼所见,怎可能放过她?
裴持忽而皱起眉,本含着歉意的神色慢慢褪却,语气浮起怒意:“温娘是觉得孤会将这事说出去吗?”
她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裴持长叹了口气,甚至隐隐生出了些委屈:“在温娘子心里,孤便是那般薄情寡义、两面三刀的小人?”
温良玉反应不过来,“什、什么?”
裴持道:“虽说温娘子身上之事有些诡异,孤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有人会化形成兔的事,但孤与温娘子自幼相伴长大,情谊深厚,怎能忍心将你往火坑里推?”
温良玉眨眨眼,狐疑看着眼前人,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裴持继续道:“这五年来,温娘子没有半点音讯,想来便与这身体异样有关吧。”他略微靠近了些,紧拉住她的手,面色认真又严肃:“孤相信温娘子也不愿变成这般,既然如此,孤又怎能大肆宣扬此事。”
她拧起眉心,这位温和善良,乐于助人的……是裴持?
默了好一会,少年坚定的眉眼不变,兀自盯着她,寻不到半点虚伪的裂缝,好似真是他……
她皱起的眉渐渐松开,试探道:“殿下见我如此?不怕?”
牵住她手的力道又大了几分,指节下移触到她的掌心,隔着薄薄一层皮肉,传递着赤诚的热意,他认真道:“良玉姐姐与我相识数十载,我怎会生畏?”
几许暖阳洒落,慢悠悠地,驱散了他眼尾挟着的几分阴郁,浮起鲜活的真心。
温良玉静看着他,慌乱跳动的心慢慢平定了下来,终于得以放松喘息。
可胸膛起伏,被褥微动,再怎么遮掩,胜雪的白却冒了出来。
这般近的距离,这般薄的阻碍,甚至他放于她掌的手指还未抽出……裴持眼底不受控地染上幽深,扩展蔓延,从耳后到脖颈一片绯红,他眸光闪动,垂眸递上一杯温茶,哑声道:“良玉姐姐,我一定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温良玉露出感激的笑,对裴持所有的坏印象经此一遭彻底扭转,她小心接过,诚心诚意道:“多谢殿下。”
裴持笑笑,极守规矩:“那良玉姐姐便在这歇息会,莫要被人发现了,孤去帮你取身衣裳。”
她一愣,这才恍然想起赤.裸的全身,忙收手攥紧被角,双颊通红着点了头。
裴持的指尖失了柔软,空落落地置于榻上,他顿了瞬,很快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推门往外走。
屋内只剩下温良玉,她哀怨地长叹一口气,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好似是她吃多了酒,变成兔子后又被珍娘抱了回去,后来不知怎地她又鬼使神差般抿了好些酒水,彻底醉倒了。
思来想去,的确是她自己的原因。
吃酒误事啊……
她躺在榻上,墨发全然散开,目光呆滞着,悔不当初。
不过裴持顾及幼时情分,不仅没对她如何,还替她遮掩,实在出乎意料。
忆起这两日裴持对待东宫宫人的模样,还去佛寺捐了香火钱,兴许真是他本性和善,是个白皮白心的好人?
莫名地,她心底有些不信……
胡乱想了会,温良玉坐起身,终于朦胧记起了正事。
那本账册,好似被裴持当着曲家主的面烧了,一点都不剩,算是她今日遇上的唯一一件幸事。
如今曲家上钩,大局已定,那裴持便会如约放卫融归府,她也总算能拿回自己的身份了。
门外响起叩门声,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温良玉道:“进来吧。”
小丫鬟目不斜视,捧着衣裳慢步进来,道:“娘子,奴婢为您更衣。”
面纱、外裳、里衣一应俱全,竟也恰好符合她的尺寸。
她狐疑摸了摸,很快便抛之脑后,先把衣裳换好,又随手将发丝挽起,戴牢面纱便推门出去。
门外,一道青衣背身而立。
她脚步一顿,有种身份被拆穿的窘迫,低声道:“殿、殿下。”
裴持转眸道:“马车在下面侯着了,孤先送你回去。”
温良玉讪笑着点头,拘谨地跟在他身后。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两人都上了马车。
温良玉尚且没缓过神,将距离拉得比来时还远,深深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裴持撑着下巴,高耸的墨发垂落在肩侧,一身青衣如新生嫩芽般冒出勃勃生机。
他抬起眼尾,不着痕迹地扫过了那张轻盈的面纱,思忖半刻忽而道:“若孤的白兔是温娘子,那几日前钻入孤马车的也是温娘子了。孤只是见那兔子可怜才将它带回了东宫,没想到竟歪打正着将温娘子带回去了,还真是巧。”
不提还好,一提温良玉猛地回想起这几日被他抱在怀中来回揉捏的场景,脸埋得更深了,从嗓子眼闷出话来:“还要多谢殿下那日将妾身带回了东宫。”
裴持眉尖微挑,笑道:“温娘子不会是害羞在东宫做了几日的兔子吧?”
“当然、当然没有。”她连忙抬起头,矢口否认,一双眼睛睁得溜圆,较之平日温婉雅致的模样更多了些可爱俏丽。
裴持唇角笑意加深,倒也没拆穿她,只慢声道:“可孤倒实在欢喜那只额上有月牙印的白兔。”
喝酒不办事,办事不喝酒[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另外,现实中的兔子是喝不了酒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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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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