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思晚推开房间的窗户,冷风直灌进来,被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现在已经是入冬了?”
“这里的冬天可来得早,天山山顶这几天应该已经有雪了。”
梦思晚问:“你们如何得知这天气是快下雪了?”
“只要风吹得烈,天上的云却还是结成一片片阴影,天山附近就快下雪了,这里常年如此。不然那些旅人也不会这个时候集中在这儿。”空桑解释道。
“天山初雪一下,地下水就会结冰吗?”
“是,为师每年冬天都在这里帮你查,你怎么还不信?”空桑没气力般地说着,旁边的酒坛子倒着好几个,全是他喝掉的,不用看样子都知道他是有些喝醉了。
“问问都不行啊?”梦思晚啐出这么一句,脸被冷风吹得有些泛红。
“行,你问,随便你问。”空桑抬手向她敬了杯酒。
梦思晚看着楼下,已经没有其他人在外面了,灯笼依旧通亮,天上挂着的那轮未满的月亮亦洒着清冷的光辉。
“一个冬天,那就是好几个月,吃的喝的东西你全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原本地殿里就这么大的地盘,吃喝拉撒睡全给你准备妥当了,都在山上一个屋子里。等地殿一开,为师就帮你把东西全送进去,你就在地殿门口等着我。”
“地殿的入口怎么找?”
“为师亲自带你去找,方便快捷。”
“那你明天带我上天山走一遍,熟悉一下路线。”天山一旦下雪,那寒气她受不住多久,所以她在外面待的时间越短越好。
空桑又抿了口酒:“你想去就去,反正穿厚实点儿,要是半路上出什么岔子为师可不想背着你回来。”
梦思晚“嗯”了一声,自是答应了,她自己也明白这事。
空桑再次问道:“你确定你不用为师陪你一起进去吗?”
梦思晚亦再次拒绝了提议:“我确定我不需要你整日在我耳边唠叨。”
“既然你不需要为师,为师等你进了地殿以后就先回观里等你,明年开春以后,等你回来,咱们在观里大吃大喝一顿。”
“我都还没进去呢你就想着庆祝了?”
“为师信你。”
“你信那里面真有璃霜花?”
“我问了神仙,神仙说消息可靠。”
梦思晚听着这话就很无语:“哪家神仙想和你说话?”
“自然是天山的守护神。”空桑说道。
“嘁,你就没点别的大话可以说了吗?”
“说了你又不信,那你别问我了,”空桑放下酒杯,“为师每年冬天都要伺候你,实在是累死了,今年终于可以歇息了。”
“说得好像是你伺候的一样。”
“那我好歹在天山为了熬了几个冬天了,你可不能不认账。”
梦思晚转身过来看着自己的师父:“你就只是从深秋准备入冬的时候在这里,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这里吃喝玩乐?”
“这里有什么好吃喝玩乐的……”空桑说完这话,又想起什么似的,改口道,“行吧,这里的饭菜和酒还是好吃好喝的。”
“你不是说这是你老朋友的客栈吗?他人呢?”
“他有事出去了,过几天才回来。”空桑起身来走到自己徒弟身边,伸手将窗子给关上了。
梦思晚盯着他的动作,颇有不满。
空桑说道:“你不冷我都冷。”
“刚刚在楼下不是还说自己身体好吗?而且喝了酒本来就很暖和。”
空桑没接话,喝多了头有点晕,走回去坐下,然后挥挥手赶徒弟走:“为师要早点睡,你房间就在对面,明早记得叫我起床。”
梦思晚将杯子放下,也挥了挥手,绕过屏风出去,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比外面温暖许多。
见这个房间里的炭火都给她燃上了,梦思晚笑了一笑,关上门,栓好后,继续往里走,发现这个房间旁边还有个独立的隔间。
隔间里放着个玉石打造的浴桶,玉石周圈亦燃着炭火给玉石加温,墙上靠在浴桶高的位置斜斜悬着一排很大的圆竹筒。再仔细一看,这机关竟是铺设在墙内的,怪不得墙体看起来很厚实。
旁边的绳子开关一拽,便有热气腾腾的热水涌进浴桶。
梦思晚本就没喝上几杯酒,所以洗个热水澡也无妨。她出去翻了下自己的包裹,将自己的衣服拿了出来。
这整个房间里的装饰比起她师父那个房间看更要讲究一些,屏风亦是描金漆面,但却是玉石雕台,所以看来这个房间应该才是福雪客栈最好的房间。
她师父将最好的房间留给自己,也算是配得上师兄师姐们所说的对她的“极其宠爱”了。
梦思晚换回了女装,床榻绵绵,被褥暖和,熄了烛火,一夜安睡。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第二日出门之时梦思晚就用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盖上帽子,只露出自己了的脸,整个身子都不让进风。
她身边的师父也穿上了厚件的道袍长衫,拿上了拂尘。如果平日里她师父穿着常服还有些俗家子弟的风范,那这个的装扮才是他最正常不过的样子,仙风道骨都占齐了。一支木簪挽着髻,眉眼又柔和得像极了女子,这副相貌便是梦思晚当初把他认为女子的“祸首”。
福雪客栈的小厮见着空桑的道者装扮,也是惊讶了一番,连忙行了个礼。而梦思晚裹着厚实,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梦思晚站在她师父身边是显得她人更小一个了。
二人出了客栈后绕往后面的大山,直接轻功跃出,上到天山根本不用一刻。越往上走树木和草丛越稀少,几乎都是山石露在外面。
“这山泉水已经小到几乎没有了,应该今晚就要下雪了。”两人沿着山涧慢慢走着,向上往天山泉的方向去。
树叶落尽,上到半山后几乎全都是光秃秃的了,梦思晚心道,若是春夏这里会是何样貌。
路过一间小屋子,空桑还特意指了指:“给你准备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梦思晚从石头上跃过去,推开小柴屋,发现只有三个包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问道:“我还以为你准备了多少东西,还得提前放在山上,结果只有这三个包裹?”
空桑甩了下拂尘:“别看不上这三个包裹嘛,都是些你用得上的。”
“师父?你确定你真是我师父?你这是准备了些什么啊,不是还说都准备齐全了吗?”
空桑笑道:“地殿里有。肯定什么用具都有,不然以前那个道人怎么在里面把机关给建起来的?”
梦思晚似是被气笑,回道:“万一没有,下次地殿开的时候你记得去帮我收尸。”
“我带上整个徒有山去为你收尸。”
听到自家师父这么开玩笑,梦思晚也笑了:“好,不去的话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可别吓我,我怕鬼。”
“嘁!”
二人继续前行。
空桑又道:“山顶的确已经有雪了。”
梦思晚抬头看着高耸的山顶,那个几乎入云的高度,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
“明日你不用上到山顶,地殿的出入口应该在半山的位置,你进去以后,可要注意地殿里是不是能有其他通道能出去,万一有的话,就不用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出来。”空桑特意提点道。
“这地殿还能有其他出入口?”
“万一有呢,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只要通得进风,就说明有缝隙,这些你应该自己可以留意到。”
梦思晚想想就觉得不会有万一,敷衍地接话道:“好好好,我会留意的。”
空桑感觉到了自己徒弟在嫌自己啰嗦,直接装腔作势了起来:“既然是我徒弟,不爱听也得给我好好听着。”
梦思晚眉头一拧,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师父:“我像是很稀罕做你徒弟的样子吗?”
空桑连忙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哄道:“我稀罕,我稀罕。”
走至天山泉时,二人意外发现泉水已经见底了,只有些微的流水。平日里水深足达了三个人的个头,这天山泉深还是很深的。
泉水接近干涸,露出的一块巨石斜斜倚在岸边。
“下去看看。”
空桑直接飞身而去,梦思晚紧随其后,落在巨石之上,但轻微晃动两人都没站稳,歪了一歪。
照理来说这么大块石头,只是落了两个人,而且他们轻功都很好,不应该有这么大晃动才对。
“这块石头可能有问题。”梦思晚道。
话不多说,两人又一齐落至巨石下,合辙运力,却发现巨石下就是泉眼而已,地下水从这里冒出。但是这石头却没有想象中的重量,梦思晚弯着手指敲了一敲,听起来是空心的。
“这石头怎么回事?”梦思晚不解道。
“应该只是用来挡住泉眼吧,底下的水如果全都往外冒,地表结不了冰,估计机关动不了,”在泉底四周看到的都是一些石块,淤泥都随着流水往山下的方向堆积,空桑继续道,“这下面应该会有机关,但不是地殿入口。”
有风吹过来,梦思晚抓着披风缩了缩:“既然水要结冰来造势,那入口应该不会在水里,但是作为出入口的支撑,如果这里被雪填满了,那应该就在这泉水附近……”
空桑又重新运力将石头挪了回来,而梦思晚围着披风在旁边的石头上转了好几个圈,看起来像个小娃娃一样。她看着地势,正想着哪里会是入口的大概位置。最后目光停在了,泉穴下游的位置。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在这条水流附近走了很多遍,都没有什么发现。”
梦思晚想了想说:“再往上走看看。”
这一路上两人也查看了好几处有整石的地方,疑似石头背后有可自行活动的通道,但是梦思晚有些身体不舒服,再仔细查看的话需要更多时间,而且直接使用拍打山体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万一山体出现什么动静惹人注意,得不偿失。
所以两人一致决定先回去。等大雪一封山,他们直接上山找这几个位置,梦思晚能进地殿就迅速进。
梦思晚自天山回来就身体不适,脸色有些苍白。穿得再严实,她也还是在天山上受了寒气。她回来就好好在自己房间待着,她师父帮她把窗户都铺设起皮草,不进风,还维持得了房间的温度。暖和了一天,才算是勉强稳定了下来。
刚好了点,她就跑来她师父这边了。她师父在门边给她添着炭,连这个屋子里的窗户也铺上了皮草,只留着一小扇通风。
梦思晚裹在一件纯白色的狐裘里,抱着个暖炉子,坐在她师父房间的茶席上喝热茶。
“这狐裘袍子也算是跟了我这么些年了。”梦思晚自我感叹道。
“你才多大年纪,我这拂尘才是跟了我好几十年了呢。”
空桑走过来时嗅到了些微熟悉的香味,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为师好像忘了去给你拿新的芙翎纱……”
梦思晚仔细闻了下,确实是她身上那股香味,而后她一手收着暖炉子,一手给师父倒茶:“反正我要进地殿了,而且冬天温度低,一点点味道而已没多大事,你回去拿了带回徒有山就是了。”
她自有记忆开始身上就带着这异香,随着年纪增长愈加容易被身边的人闻得到。她人只要在徒有山上,立马就能被师兄师姐们养的仓鼠或是狗什么的嗅到,若是下山换成男装,也不免容易被人发现她身上的香味。后来师父和师兄姐们便四处去取蚕丝为她制衣。
“说起来桃简和莫忧之前还来过天山为你找寒冰蚕。”
寒冰纱夏天穿着是舒服,只是没那盖得住香味的效果。后来他们跟她师父试过很多,最后试得了一身的“芙翎纱”,能完全盖住她身上的香味。
“只是顺带找找而已,主要还是他们两个郎情妾意想出来玩吧?”梦思晚眼中含着笑意接话道,“徒有山上没几个不爱玩的。”
“你排第一,没人排第二。”
“那我又无心修道,自然只能自己四处玩了。”
空桑看着她道:“你哪像个姑娘家?”
梦思晚反骂她师父:“没你像。”
空桑横手劈过去,梦思晚迅速接招,师徒二人坐在茶席前过招,茶席都被掌风卷了起来。稳坐茶席的两人仅对了几招,梦思晚便收手不打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梦思晚拉回自己的狐裘袍子,端坐着继续喝茶,再这么乱打下去寒疾都要发作了。
昨日在天山看见山顶封雪,回来以后晚上她就在等着下雪,还是一日未下。今日又待天色暗下去,福雪客栈的灯笼已经瞬间接连亮起,雪还是未下。
“这客栈的人可不简单,这灯笼是位高手点起来的吧。”梦思晚起身去看,不禁感叹道。
空桑为她解释道:“他们挂灯笼的是一种绳索,灯笼和灯笼之间还有另一根极细的连接通道,往里面灌进空气,再用点小招数,那灯笼就会一齐亮了。若是想熄灯,他们就把管道关了,灯笼没多久就会熄灭。”
“看着这个场面还是挺神的,福雪客栈,气势恢宏!”梦思晚说完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
客栈大门外,一列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还没等人下来,前去接应的小厮站在庭院里喊着:“飘雪了!飘雪了!”
“飘雪了?”梦思晚本就站在窗边,仔细往天上一瞧,如果雪花带声音的话,一定是漫天清脆还会回响的铃声。再过不久,天地间便会覆盖起白茫茫一片。
梦思晚看着灯笼间隙里零零碎碎的几片雪花,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接。单一只手伸在窗外,指间腕间皆是寒意,雪花落进掌心,没多会儿就慢慢融化掉了。
“只有西域能见到雪,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天大地大的,居然是第一次来西域,第一次见雪,是缺个见识。但是现在弥补缺憾了。”梦思晚收回首后自嘲道。
楼下好些人冒出来看初雪的,小厮继续接待客人。
从马车上下来的几兄弟倒是兴奋,其中两个还是梦思晚眼熟的,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真的是雪?南域可从不下雪!”
“泽风,这下可是长了见识了?”
“这里天气真的好冷。”
陆家的山茶花标志在马车上格外显眼,陆绪安掀开车帘走下来,披着陆家少主的白色长袍,这才像是个少主的样子。
“这家伙一来就下雪?”梦思晚看着陆绪安无语道。
空桑听到她说了什么,但不知道她在说谁,凑过去看着楼下:“谁来了?”
见大剌剌停着个车队在福雪客栈外面,两个女子跟着陆绪安身后下车,空桑笑道:“这荼家少主和陆家少主怎么凑在一起?”
外面挂着的灯笼上写的“雪至福缘至”似是预示昭昭。
“荼家少主?”梦思晚仔细看着那两个女子,她并不认识,“哪一个?”
空桑笑着说:“这可说不准,她们两姐妹都有可能。”
“这些人你都认识?”梦思晚再问。
“我认识他们,他们可不认识我。”
“你怎么谁都认识,你好意思说你是个修道的?”
“多听些八卦就认识了。”
“你要不就去百世安堂吧,观主可能不太适合你。”梦思晚说着玩笑话。
“那观主给你做?”
“我不要,早课晚课,听得我头都痛,自己都没修好道,还要教别人修道。”
空桑在窗边撑着下巴,全然不像个道人,深沉说道:“为师也没修好。”
“所以你才这么八卦?”
空桑斜了自己特别爱呛人的徒弟一眼。
而楼下的陆家子弟跟着公子一齐进入了客栈,因为人多,其他小厮也出来忙碌,开始给他们安排房间。
“去不去看看?”
空桑明摆着一副想去看人的样子,梦思晚想了想却问:“看雪?在这里看不是一样吗?”
也不知道为何她这师父这么喜欢凑热闹,梦思晚被他推着就出去了,还听她师父说:“那边可还有几间房,估计那几个要住到五楼上来。”
“你连这客栈几间房都这么熟?”
梦思晚开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温度的变化,也缩了缩脖子,她师父直接用内力护住了她的脉门,她瞬间便没感觉到冷了。
她想及自己穿还是身裙子,想调头去换披风好挡住自己的裙子,却已经被她师父推了出来。正迎着客人上到五楼准备去另一边的小厮刚好转过来看了一眼,看着两人也是愣了一愣,这才发现那个小公子是个女子,但还是礼貌地行了个礼。
梦思晚眉头又拧了起来,看着自己师父,嫌弃地看了一眼。
空桑笑着不认错:“见都见到了,没关系。”
紧接着上楼来的四个少年,便是陆家那四位跟在陆绪安身边的人了,正在打趣些有的没的,也顺带也晃了一眼梦思晚这边,空桑则正在关门。
泽风和泽雨并不认识,只瞧了一眼便继续走了,陆临轩一眼就认出了梦思晚的脸,刚想招呼一声,再一看装扮,发现却是个女子,又愣了一下没敢招呼。
陆逸晨笑容倒是没减,一时间并没有认出来梦思晚就是那天那个小少年,但是陆临轩没继续走,他一把撞走陆临轩:“盯着人姑娘看什么呢?”
再跟着上来的便是荼家的两个小姐,一个毫不拘束地冲上来和少年们闹起来,没望向这边,另一个十分沉静,面上没什么表情,不如她的姐妹活泼,但是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妹妹,还提醒道:“小心摔到。”
空桑带着浅浅的笑向前走着,身边跟着梦思晚,看起来是像极了兄妹的,只是空桑穿着一身道袍,荼满月又裹着少见的狐裘,感觉还是有些违和。
两人下楼时,陆绪安正好在台阶上慢慢走上来,手里执着自己的佩剑,抬头时便看见了一个穿着道服的人,再一看那道者身边裹着白色狐裘的人,瞬间双眼都亮了起来,陆绪安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他的神情里带着的期待非常明显。
那张脸便是自己常常想起的那张脸了。
梦思晚自是看见了陆绪安,但是没有打招呼,而是跟着师父往下走。
“梦公子,多日不见,这就要装作不认识了?”
陆家几人听见了声音立马回过头站在围栏边上看向楼梯,好巧不巧地加上过来看戏的小厮,站了一整排。
陆绪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后,空桑是蓦地笑了起来,停下了脚步,在梦思晚身边飞快发问:“梦……公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梦若玲则是撇了撇嘴,这话可不太好说,随即回道:“之前见我穿男装,自然是叫我公子了。”
然后她转身,礼貌至极地行了个礼,也勾起了笑容:“之辰兄,多日不见,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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