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福雪客栈一楼的窗户大开，仅是一个晚上，雪就已经堆得很深了，刺骨的冷风不断灌进。

陆绪安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严寒的天气，他摆弄着手心里的小暖炉，随意抬头看了看窗外。风雪刚刚停了正是天公作美，这极利于他们上山。

陆家的报信人从后门跑进来，气也不见喘地说：“公子，有两大家族已经开始准备妥当，现在在催各个家族赶紧准备上山了。”

“这么着急，是北域程家和东域方家？”

“是。”报信人回道。

四大家族里不参与这次围剿的只有西域荼家，而北垂柳东立竹两家盯着抓捕络灵女这个“彩头”盯得算紧的，或许这两大家族还是一开始就在推波助澜促成这次围剿的背后推手，只是陆绪安无意去计较这些。

由于陆绪安的天才名声在无极传了个遍，这两大家族急需在这次行动中独占鳌头，压一压鼓吹南域陆家的势头。陆家家主又对陆家后生们寄予厚望，有心让弟子们出去历练，由这个未来的家主陆绪安带队，再合适不过。

陆绪安转头问：“他们走的是大道吗？”

“不是。”

“看来他们都不想走大道，”陆绪安手指指尖有节奏地敲着小暖炉，想了想后起身，语气还颇为轻松，“那大道就勉为其难由我们陆家来走了。”

比对下来，谁能先发现络灵女，谁能先抓到络灵女，在概率上来说都是平等的。既然雪已经封山，是不是大道都一样难走，或者说大道还更容易走。

“大哥，那我们也现在出发吧？”陆逸晨在身边问了一句。

陆绪安看了眼楼梯上的位置，确认没有人下来，而后放下小暖炉，正式吩咐道：“出发。”

陆家一行人的眸子瞬间都亮了，福雪客栈的几个小厮还欣然给陆家行了个礼，以示祝愿。不用多猜，这几人便是之前被家族联盟里的人换下来的那几个了。

荼家两位小姐也跟在陆绪安的身后，和陆家其他人一样穿着陆家的外袍。任务对公，所有陆家人都着九渊陆家统一的服装，其他家族也自是一样的，免得行动中认错人误伤。

荼满月再次嘱咐了荼繁星一句：“等会紧紧跟着我，不要乱跑。”

“我知道了。”荼繁星认真应下。

陆绪安抓起那件绣着蓝纹山茶花的长袍穿好，领军出了客栈。

在院子里，他还回头望了一眼客栈五楼的窗户，亦是没有看见人。

“公子，可是在想昨日那位姑娘？”泽风问道。

陆绪安没回话，转头带着大家继续走。

“我看昨天那个姑娘就是大哥说的那个意中人了，”陆逸晨在后面说着悄悄话，“我可从没见过大哥对哪个女子能有这番态度，何况昨晚他们两人在楼下还聊了这么久。”

荼满月和荼繁星离陆绪安离得近，只是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多八卦。

陆临轩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之前在絮阈关的客栈前见到的那个少年的样子，再一想昨晚看见的姑娘，确实是对上了，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理会陆逸晨在说什么。

而泽风泽雨跟在他们的公子身后则是明显感觉到主子不想提这事，他们两个便也不提，跟着主子安心完成任务，之后再如何说是公子的事情，所以他们两个也没有回头来与陆逸晨说话。

陆逸晨知道是自讨没趣后便收了声。

陆家就这样赤剌剌上山，其他家族的人抄小道直上，按照立好的规矩，逮到人就押上，不可放人，要是有危险，直接取了那妖女的性命。

一群人走过，雪地留下一列列的脚印。

上至天山的大道尽头便有人在隐蔽处守着，见陆家的队伍前来，立马前来打招呼。四大家族的实力摆在那，基本上无人敢怠慢。

“陆公子。”

陆绪安道：“辛苦你们了，你们要时刻警戒跑下山的人，以免出现纰漏。”

也是为难这些天南地北聚集在一起的各家族子弟们，离得远的那些更是天还没亮学一停就直接出发赶到了天山脚下。

“是。”

“注意安全，比起抓人，自身的安全最重要。”

“我们知道，像络灵女这样的角色我们也不好对付，我们会注意的。”

几人向他们行礼后，陆家队伍已经站好在大道的位置准备开始上天山。旁边的手势信号一打，陆绪安点了点头，嘱咐完自家的弟子们留心行路，注意周围情况，而后便开始行路上天山。

为了防止络灵女独一侧跑掉，所以基本上各个家族都是同时出发。

一场围上天山上的大肆搜捕，紧锣密鼓的，这就开始了。

梦思晚昨夜觉得自己只睡了一会儿天便已经蒙蒙亮了，起身来后穿上了白色长袍子再次将自己给裹严实了。脖子上挂着那条白狐裘，以防万一。

她去隔壁房间敲门时，空桑已经在等着她了，他亦是换得便装的白色长袍，连拂尘都没有带。相对而言在雪山上肯定是穿白色容易藏匿。

二人悄无声息，直接从窗户掠了出去，躲避了当时正忙着找合适位置占点的眼线，使着轻功飞快就上到了天山，直奔天山泉。

天山已是一片银装，全然不似前日那般枯色，连石头也被掩在厚厚的积雪之下。

两人双脚轻点地便会留下痕迹，所以只能快速往天山泉掠去，毕竟这样极易被人发现，而他们还要赶着时间找地殿入口。

梦思晚连头发丝都藏好在狐裘里，只露出自己的眼睛看路。

天山泉已经整个被雪填满，梦思晚完全想象不出来昨晚下的雪到底是有多大。

“这边。”空桑直接往一边走去，优先去往地殿入口最大可能在的方向。

梦思晚紧跟着，但是步伐明显慢空桑许多。

“要是很吃力就告诉我。”空桑神情很严肃，对待事情不再似平日和梦思晚那般嬉皮笑脸，一把扶上了梦思晚的背，使力将她往上带了一大步。

“现在还行，”梦思晚声音闷在狐裘里，“要不然我们分开行动？你找这边，我去那边。”

空桑想了想，道：“你如果确定你一个人可以，那就去吧。”

梦思晚也知道她师父会尊重她的意思，然后就放手让她自己去找。就像这几年她一个人下山游历，就算师父和师兄姐们也是多有不放心，但还是暗自在背后帮她。

“只找我们前日定的那几个点，如果没有，立刻找我汇合，马上下山。”

梦思晚点头，而后毫不犹豫跨步而下，绕去了另一边。两人就此分头行动。

空桑接连认真查看，而后站在原地静心听声音，但是毫无地殿入口的样子，自己这边没有，那估计就是在他徒弟那边了。

空桑双手藏在袖中，直接往天山泉旁自己放着东西的小屋去，将雪都打理干净，拎着包袱就去寻梦思晚。一手还拿着那顶子好看的斗笠，确实是没想到自己这斗篷用的纱便是芙翎纱，于是将这斗笠也一并带上了。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梦思晚感觉自己身上越发的冷，脚步也越来越重。她正站在石块背风的地方休息，忽听得山下传来了说话声。

她身上的寒疾只在冬日发，只要体内的阴寒之气一开始外涌，全身会冻结至无法行动，但是一旦完全冻结她就会因为无法进食饿死。寒疾一发，同时她的五感就会异常灵敏，所以她现下能听得见极远的声音。

梦思晚这下知道有这么多家族上赶着要来这里抓她，也是敬佩这些人的毅力，冰天雪地，毫无顾虑。

一群人慢慢向山上进发，也不知哪个家族这般盯着陆家，梦思晚听见他们有些惊讶一般说道：“陆家确实是从大道走了。”

“他可不会做什么吃亏的选择。”另一人叹道。

“络灵女就在这山上，我们尽管盯着那些可以藏人的地方就是了，这么冷的天，没人这么傻愣在外面。”

“万一这络灵女真的不是人呢？”

梦思晚听到这句时也笑出了声，自顾自道：“我可觉得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接着那些人继续不停讨论着陆家这两年出尽了风头还有这次络灵女的事情。

梦思晚这才知道陆绪安依靠这几年络灵女所涉及的案件的位置，猜测了好几条络灵女可能会选择的动线，而且他也猜过东域还有哪些地方络灵女可能会经过，解城就是其一。随后解城真的就出了个屠府惨案。

但这次陆绪安带着队伍走的路线是离南域最远的一条路线，一路上又还要查探是否有络灵女经过的消息，所以他那条路线里没有东域，而是直上芦阳。解城出事，还是陆家家主带着人前去查探了一番。

而且陆绪安还猜测络灵女的据点应该是在东域，只是由于络灵女冬日上天山的消息出来了，他便没有下这个结论。

梦思晚心道，这陆绪安确实真的是天才，仅靠着推算，便得出了这么些很准确的大概。

空桑找到梦思晚时，见梦思晚闭目养神，也没再等她睁眼，直接将长纱斗篷戴在了梦思晚的头上，一身被长纱遮住，站在原地的话只露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空桑把包袱揽上右手，根本没留时间，左手就抓住了梦思晚一手，让梦思晚托力给自己，带着她继续往前行。远了看，轻纱迎风拂起，就像空桑手里牵着线拽了个脚不沾地的木偶娃娃。

他边走边道：“下面少说也有四十好几个队伍在这里，我们得抓紧了。入口应该是在最东侧的位置，你仔细听着。”

若是三千人围攻，不得绕三千里的大圈才能得以躲开？梦思晚想着，而后“嗯”了一声，没再听那些嘈杂的人声，专心听着山和雪的动静。

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深的脚印，便是空桑一人在托着全程闭眼的梦思晚。

空桑的听力好也只限于当时当地，而梦思晚寒疾一发作，便五感通透听得见百里内的响声。而封闭视觉，梦思晚更能听得清外界所发出的更细节的声音。

“等等。”

梦思晚隐隐听见石块和铁索摩擦的声音，空桑即刻止住了脚步，让梦思晚好好分辨方向和位置。

良久，梦思晚道：“大概在上行五步后继续往东一里的位置。”

空桑拎着包袱拎着她徒步而上。

梦思晚蓦然睁开眼，问道：“待会儿你怎么下山？”

即使原本隔着芙翎纱，她是看不太清斗笠之外的东西的，但是因为五感通达，她现在连她师父的衣裳纹路和头发丝折光都看得很清晰……

“我轻功虽然比不上你的绕影，但在无极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要是他们把我当做络灵女，追着我离开天山，我引开了他们不是正好合了你的意？”

他们身上的白袍似是要与这片雪地融为一体，如果行迹无法藏匿，身影倒还是可以在雪地间躲上一躲的。

梦思晚笑道：“挺不错的，还是师父你会想。”

此时陆家已经由大道上到了天山泉的位置，有个弟子不小心踩到山泉边，雪塌下去很大一块，一行人都有些吓到。

“小心一点。”陆绪安走上前查看。

雪块直接下落，其他地方都很平整，中间留着一块巨大的地方鼓起来，便是那日被梦思晚和空桑挪动过的那块巨石了。

陆绪安看后，道：“继续走吧。”

刚起步没多久，旁边有另一个家族的队伍竟然十分快速地上来了。

按理说大道行最快的便是他们陆家，没想到还能上来一个完全不怎么认识的家族。

那边队伍的家主见是陆家，便算是打了照面，明明是个身形肥硕的人，赶上来却没有什么累的迹象，提着声音道：“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陆公子。”

陆临轩正疑惑自己在旁边看见的石块上的是不是脚印，走开去查看，还没等陆绪安回那边队伍家主的话，便高声道：“这里有脚印！”

陆绪安直接上前去看脚印，没有管那个队伍，隐约还是看得出来是两个人的脚印的。

那边那个家主却即刻吩咐自己的人道：“我们走。”

未上前来查探便直接循着一边的脚印往西赶去。

一个长得就很书呆子的少年走在队伍末尾，走过时还向陆绪安一行人抱拳施了个礼，而后跟着队伍走了。

“他们抢先了。”荼满月在一旁道。

陆绪安没有上前去抢的意思：“这脚印应该是一男一女，女的走的是……东边。”陆绪安抬头望向东边，到处都是皑皑白雪。而这脚印间隔也挺大的，应该不是像他们一样徒步过去的。

“她应该走很远了。”“应该已经走远了。”陆临轩和泽雨不约而同说道。

“赶快。”陆绪安起步在前跟着脚印的痕迹踏起飞步道，一边走一边坏掉了这组脚印。

陆家一队人突然开始加速，有还在山下更远地方的家族也开始按捺不住开始赶上来了。

刚走了一会儿，陆绪安却又突然看见那脚步又变成了男子脚印的大小，女子的脚印不见了。而山下赶上来的家族，虽然速度不快，但是之后肯定会阻碍到他们的行动，于是陆绪安再次打算分队行动。

“临轩带人往上，逸晨带人往下，各自和我保持一里距离，让我看得见你们队伍，稍后再汇合。”

“是。”两人立刻分开带队。

“姐，我们去哪？”荼繁星问道。

“两位小姐，我们走这边。”泽风带着两位小姐跟着陆临轩一起上行，留下泽雨跟着陆绪安。

陆绪安继续前行，随着脚印继续前行。

陆绪安的脚步越来越急，泽雨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又听陆绪安吩咐：“你在中间看着他们两队是否有什么情况，随着脚印过来就是了。”而后他人已经跑到了极远的位置。

“公子你自己小心……”

梦思晚听见地殿入口打开的声音停止，直接落到了入口前，石门大开，正好是宽敞的阶梯，一直上延需要进去才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去吧。”空桑将包袱一把扔了进去，用自己的内力暂时护住梦思晚，压制她的阴寒之气往外散发。

“在里面自求多福啊我的好徒弟，你可是我最得意的徒弟，不要死在里面了。为师走了，为师和师兄弟们在徒有山等着你。”空桑假意不舍。

“那师父你自己注意安全……”梦思晚话还没说完，空桑就不见了人影。

溜得飞快，无语至极。

梦思晚听着有人的脚步声靠近，连忙捡起了她师父给她准备的包裹，准备往地殿里面走。

霎时一把利剑直刺过来，梦思晚背后一寒，听见破风而来的利剑，往一侧退了两步，躲开了。

剑直刺进了地殿不知何处，听声音便已经是入石壁三分，毫不留情。

梦思晚偏头看向来人，发现人眼熟着呢……

陆绪安。

梦思晚眉头都拧了拧，这确实是个大麻烦。人没到，武器倒是先送进来了。

估计她师父就是听见人来了才闪得这么快的，但是梦思晚又一想，她师父不是说好了可以引开他们的吗？这就抛弃自己溜了……梦思晚的账本里又记下了一笔。

梦思晚没说话，赶紧左右扫了一眼，寻找这个机关是否有什么方法可以即刻关上，完全没有什么发现。她只能等地殿自己关，但是她又不能将外人放进来。于是她又扔下了包袱，顺手把自己的狐裘一把抓了下来扔在了深处让外面看不见的地方，然后走出了地殿。

络灵女便在雪地里与陆绪安正面对上了。

梦思晚自己觉得当时也不算是正面对上的，毕竟自己戴着斗笠，芙翎纱遮了她的身形，陆绪安并没有看见她的脸。

“你就是络灵女？”陆绪安的眼神很冷漠，甚至比当时在江益茶堂外，他指着还不知道身份的说书人时的眼神，还要冷漠很多很多。

还是第一次见陆绪安这副认真的样子……但是梦思晚这种眼神见多了，不管是不是对她，她都见过，也见怪不怪了。

络灵女没有说话，直接闪到了他的身边，但是陆绪安反应也极快，用双手和她过起了招。

中间陆绪安也感觉到了络灵女的内力深厚，但还是不足比拟过他的，觉得自己占尽上风，却是不知络灵女已经封了自己一半内力。

从芙翎纱里伸出来的双手速度极快，陆绪安有时都预估不到方向，开始觉得络灵女难缠。此时正好络灵女收回了一只手，让他想直接一把掀了络灵女的斗笠。

梦思晚是从来不习惯用武器的，随手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现在天山上最多的也就只有雪……梦思晚收回去纱下手掌压下正在运气，将地面的积雪团在掌心，而陆绪安的手伸过来时，梦思晚直接将雪团整个往地面打去。

以雪团为中心，方圆五尺直接结成了冰，梦思晚迅速换手运气捞起了另一个雪球，打上陆绪安的双腿。

借着两次雪团往下打的力，她顺势往后退了两步，保持了和陆绪安的距离。

冰冻迅速攀上陆绪安的双脚和双腿直至膝盖，将他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天地间霎时安静了。

陆绪安使力想出来，却没有动到结冰层半分。

梦思晚寒疾发作的时候，就基本如同这个样子。

络灵女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天山上也十分怪异的没有刮风，她就像个摆件一样静静立在原地，而且刚刚过招时她的手上也完全没有温度，确实也是如同妖物一样。

“你究竟是人是鬼？”

梦思晚耳听得陆绪安的话语之后就有几队人马围了上来，瞬间移动到了陆绪安的身侧，又借着雪封了陆绪安的双手，再伸出自己冰冷的手用手指钳住了陆绪安的喉咙。借了陆绪安来威胁陆家的人，同时也感觉到了陆绪安的脖子很温暖。

这下陆绪安明显看得见络灵女的袖子，是顶好的缎面材质，里头是厚厚的层绒了，由此可见她穿得很厚实，并不是个不怕冷的。

因为隔着纱很恍惚，实在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是大概身影轮廓却让陆绪安感觉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