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谢宁曜见李及甚喝了药睡的十分安稳,他便来了自己书房。

飞琼早将散落一地的文玩墨宝收拾妥帖,这会子正站在案前盯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剑鞘犯愁。

谢宁曜嫌弃道:“不就一把破剑,摔坏就摔坏了,赶明儿我便将这剑赏给隐青大哥,正好他不喜这等富丽俗气的剑鞘,将珠宝拆下来卖钱也算物尽其用。”

飞琼哽咽着说:“小爷倒洒脱了,前年你为小丫头用布擦拭剑鞘,没用绸缎,从此便只要我进书房收拾,就宝贝成这样!如今又来说什么气话!”

谢宁曜有些愣神,这宝剑是他爹第一次从关外回来给他带的礼物,那年他还不满七岁。

他高兴的夜夜都要抱着睡觉,祖母姑妈担心剑鞘滑落里面的剑伤到他,便只让他抱着剑鞘,又怕那上面镶的宝石硌着他,还命包上厚厚的棉布才肯让他抱。

足足抱了好几个月,大哥教他宝剑要悬挂,他才恋恋不舍的将其悬挂在书架上。

方才不小心撞到书架,他就担心摔坏了剑鞘,却又不愿承认自己如此珍视谢启送他的第一个礼物,故而装作不在意。

想到这些,他愈加觉得谢启真不配当爹,就连飞琼都比谢启了解他。

飞琼将掉落的珠宝一一收到了锦囊中,说:“小爷,拿出去找个好的鞘铺子再镶嵌上罢。”

谢宁曜爽快道:“你也别难过,我早不稀罕这等俗物。”

飞琼素知这小主子是个嘴硬的,不再劝慰怕还好些,便叹息着走了出去。

谢宁曜倚在门框上,见人走远了才快步来到案前,将掉落的珠宝看了又看,有的已然摔成了几瓣,他抚摸着剑鞘,一个劲儿的嗐声跺脚。

他也觉得自己没出息,不该将谢启随便送的俗物当作宝贝,可还是不免难过,便一气坐在案前发呆。

没一会儿,有人来回:“小爷,老太太让您去那边屋里。”

谢宁曜正是满腹委屈无处诉,一溜烟的跑了过去,只见祖母和姑妈齐坐在暖塌上赏一瓶红梅。

他更加难过了起来,嘀咕着:“原来连你们也不疼我了,竟丝毫不担心我给他打坏了!”

老太太笑道:“你老子打你几下,哪就能打坏?你这不活蹦乱跳的?我与你姑妈现已痛下狠心,往后不再惯你,犯错便让你爹着实了打!”

谢瑾笑着说:“也不知是谁,一听曜儿挨了打,急的抓天,一刻不停的往回赶,一路上都在骂我大哥,抵家后听见没打重,那老寿星就装腔作势的要给孙儿立规矩了。”

老太太嗔怪:“瑾丫头越发的伶牙俐齿,连我也成了给你逗趣儿的,实该叉出去打嘴。”

谢瑾招手笑道:“我该打嘴,也要先给您老的宝贝疙瘩上药,曜儿,还不过来。”

听了这些他心里便舒坦许多,面上仍旧装作十分委屈的样子,走过去坐到暖塌上说:“这回我真真冤枉挨打,祖母可得帮我主持公道……”

她们一边听他讲,一边命屋里的仆婢都出去,谢宁曜挨罚若伤在臀腿,从来就不愿被任何仆从看着或帮忙上药,嫌丢人,非要家里人上药才行。

谢瑾帮着小侄儿脱了衣物,让趴在一旁。

谢宁曜想着打的时候那么痛,到底伤的怎么样,他便回头去看,只见从臀至胫全是横七竖八的红印子,有几道深的,大多颜色很浅。

老太太满目心疼的念叨着:“曜儿哪里挨过这么重的打,好可怜见的!”

谢瑾笑道:“难为我大哥了,他亲自责罚子弟,哪回不是打的皮开肉绽,打这样轻,怕是他觉着连掸灰也算不上,偏又要动这个手,他是怎么收住力的,佩服佩服。”

老太太也被逗笑了,说:“你这话倒是不假,你大哥那蛮力使出去容易收住最难。”

更何况她们都知晓,曜儿生的白,哪怕就是掐一下也要红几天,一点儿小伤就显的很,这伤不上药都不打紧,只是已脱了也就顺带上点药。

谢宁曜气道:“这还轻?都要痛死我了!就像割肉那么痛!”

其实除了最后打在屁股上的那几下,其余的都不怎么疼了,但他还是装作很痛,只为博得祖母心疼,好让祖母把谢启骂一顿。

老太太一面心疼孙儿,一面又觉得曜儿日益长大是该好好管管,且想着谢启到底还是很有分寸,便说:“就是要你痛则改过,不痛,打你干嘛?”

谢宁曜急忙继续讲述自己的冤屈,听完,老太太仍是说:“那也没多冤枉你,但凡你平日里听话、莫扯谎,你老子能不信你?”

他气道:“你们怎么都成了我爹一伙的!”

谢瑾已仔细的上了药,一面帮他穿好衣物,一面劝:“曜儿,别说你还有其他错处是该打的,即或全然冤了你,又或是你爹没缘由的就要打你,你也只能受着……”

最终还是老太太保证,明日得空,准叫来谢启好好说他,谢宁曜才肯作罢。

谢宁曜嗅着红梅清冽的香气,问:“祖母,表哥年前就应下给我画的仕女图,约莫还要多久能得?”

老太太嗔道:“当今圣上问你表哥要画还不得呢,你成日里烦他画你那些没要紧的玩意儿做甚!那恒儿也是个怪物,怎么就乐意听你使唤?!”

谢宁曜十分骄傲的说:“表哥疼我呗,我在家这么可怜,舅爷爷家里都知道要可劲儿疼我。”

他的舅爷爷也就是祖母的兄长,舅爷爷虽已七十高龄仍旧康健的很,舅爷爷的孙儿名叫华恒,也就是他的表哥。

华恒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名满天下的大画师,创造出类似于《清明上河图》的《大乾神都游》巨幅画作,他的工笔画是一绝,且擅画人物,尤长仕女。

他性情古怪,素有“天子邀来不上船”的雅称,因此他的大作是一画难求,皇帝都约不到,偏偏谢宁曜让他画什么,他都画,以往谢宁曜还让他画过斗鸡等玩物。

老太太点着孙儿的额头说:“贫嘴滑舌,你大表哥说下月亲自给你送来。”

谢宁曜这次要画倒真不是为了玩,他有大用处,于是这般牵肠挂肚的,确定下月能得,他也就放心了。

老太太望向红梅,叹道:“年前好容易得知缇姐姐的下落,偏生那江南又遭了洪灾,派多少人去找也找不着,我还记得,缇姐姐最爱红梅……”

谢宁曜知道祖母一直都在找多年前的义姐,名叫“华缇”,祖母名叫华纹,华缇这个名字还是祖母给她取的。

原本华缇只是品阶极低的宫里女官,阴差阳错救了进宫玩耍不慎落水差点淹死的华纹,便被华纹认做义姐,她到了年纪放出宫婚配,也是华家给张罗的婚事。

十多年前,华缇突然隐姓埋名举家搬迁,她们便失去联系。

谢瑾安慰道:“慢慢去寻总能找到,探子不是说缇姨好似有个长的很好看的孙儿,纵然缇姨年迈样貌巨变,长的极美的小公子可不多。”

老太太眼已含泪,她不愿去想更为糟糕的结果,只说:

“让你大哥二哥加派人手,如何我也要得知她的下落,即或是她还要隐姓埋名,也得偷着接济些钱财,否则我寝食难安!”

谢瑾自然连连应是,她儿时最喜欢的就是缇姨,总爱去缇姨家玩,即便老太太不吩咐,她也会催促两个哥哥竭尽全力寻找。

这时外面有小丫鬟问何时传饭,谢瑾想着老太太不宜过度忧思,便命马上传饭。

谢瑾又打发了云舒去请李及甚过来一起用饭,片刻后,云舒来回:“李公子说他昏睡半日仪容欠佳,不宜面见贵人,明日下学后一定前来赔礼道歉。”

老太太便说:“那孩子想必是个面浅的,让他来和我们一道用饭,他反不自在,况且这大冷寒天的,他又受了伤,还是静养为上,不宜多挪动。”

谢瑾吩咐:“让厨房多做些清淡进补的饭菜送到宝辉院,将老太太日常喝的人参养血汤,减轻些剂量早晚服侍李公子喝一盅,只他小孩子家的也莫要补过了,见他脸上血色好些,早上的就可免了。”

云舒自然一一应下,谢宁曜夸赞道:“姑妈,还是你想得周到!”

谢瑾笑着说:“你也是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待客之道,成日里就知道玩。”

她又嘱咐道:“李公子如今住在那里就同曜儿一样是你们的主子,谁敢怠慢了他,你即刻来回我!”

云舒连连应是。

谢宁曜与祖母、姑妈用饭毕,便回了自己的宝辉院。

李及甚也方用完饭,正站在屋檐下望着院子南面一丛红梅出神。

大雪已停,院里早堆起极厚的雪,唯有几处碎石甬道被清扫了出来,余者皆留着观赏,琼玉满地,越发称得那丛梅娇艳欲滴。

谢宁曜是从院子一侧游廊回来的,他倚在雕花门框上望着身披大红羽缎鹤氅的李及甚,在雪后傍晚清冷余晖的照耀下真如谪仙下凡。

他想着:赶明儿让表哥教我作画,若是能在阿甚大美人身上作画岂不有趣的很!

谢宁曜跑过去笑问:“看什么呢?”

李及甚诵道:“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谢宁曜当然明白李及甚用这首词点他呢,他只装不懂,含含糊糊的说:“你怎知我喝醉了?诶,这地转好快,头晕,快扶扶我……”

谢宁曜:被大佬们包围的纨绔生活太爽啦,皇帝都约不到的大手子,是我表哥,超骄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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