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烟安安静静跪在冷硬的青石砖上,显的人更小一只。
葡萄和桃子眼里已经憋了泪了,她家姑娘可没受过这种委屈,但上头坐着的是公主,确实惹不起。
梁思语唇角的笑意褪去,面颊微冷,避开陆淑凝的视线,沉默的摆弄着手里的杯子。
无人说话,连呼吸都是收着的,清风吹着翠竹窸窣。
进了好一瞬,陆淑凝用帕子掩在唇边,咯咯笑起来,“知道你护妻心切,同你玩呢。”
她一偏头,“起来回话吧。”
沈轻烟拎了裙摆站起来,依旧垂着头,视线只落在前头脚尖的地方。
“唉,会泡茶吗?”
上头,公主的声音传过来。
沈轻烟这才抬头,陆淑凝看着自己问。
沈轻烟又不傻,没的上杆子去给人白白使唤,“不会,我是家中幺女,父亲不舍得我做事。”
“梁大人点的一手好茶,”陆淑凝说:“你却什么都不会,这可不太般配。”
沈轻烟垂着眉眼不回答,活像一只木头桩子。
陆淑凝:“给她上一套茶具,左右本公主也无事,指点指点你。”
嬷嬷厉声提醒皇宫规矩,“要谢公主恩惠。”
沈轻烟硬邦邦的,“多谢公主。”
下人很快拿了一套茶具上来,上好的茶饼,紫铜描金茶炉,玉杵倒锤,紫砂茶臼,一应俱全。
点茶,先要将茶饼放在炉子上小火炙烤,再放进茶臼中倒锤,一并放入炒熟的大米,花生,芝麻,绿豆,食言,生姜,山苍子,磨成细细的粉,一并放入放进温好的盏中,注入滚烫的茶水冲沸可成。
这石桌小巧雅致,嬷嬷自是将炉子靠的离沈轻烟这边近些。
梁思语自然的拿起茶饼,沈轻烟却是生生从他手中抽出茶饼,声音微冷,“不必。”
赌气是的。
梁思语讪讪抚了抚眉尾。
秋老虎比之盛夏也不遑多让,细密的热气往脸上蒸腾,沈轻烟的脸上热出细密的汗,好在她天生皮肤似剥了壳的鸡蛋,脸上没涂铅粉,细小的珠子给润泽的小脸蒙上一层细密的水雾,剔透晶莹。
炙烤好茶饼,沈轻烟将材料放进茶臼中,咚咚倒锤。
陆淑凝捂了耳朵:“沈姑娘看着弱小,怎的手下动作这般粗鲁,我这耳朵都要被吵聋了,轻一点。”
沈轻烟:“公主尊贵,我乃商贾之女,自然粗陋,你入不得眼也正常。”
她倒杵的动作还加重一些。
倏的,咔一声。
一只凳子挨着她落地,梁思语的手盖在她手上,“我来吧。”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带着温热的体温。
指尖温热的体温迅速顺从经脉传到心脏,心脏漏了一拍,沈轻烟手指绷直。
他手指紧了紧她的手,将倒杵带着茶臼拿过来,又将炉子朝自己面前搬了搬。
陆淑凝皱眉,“沈姑娘捣个茶都不会,难不成以后还要让梁大人给你点茶?”
沈轻烟张嘴正要出声,梁思语先于她出声,“叫公主见笑了。”
“我们自小一同长大,她不太喜欢这些琐事,臣做惯了的,乐的让她过的恣意些。”
沈轻烟一偏头,就看见他宠溺的目光看着她。
那股气忽的就散了,心里甜甜的。
也许,是她想多了。
梁思语若是和公主有什么,又怎会当着她的面,同自己这般。
这位毕竟是公主,想来,梁思语只是下臣,总不能去得罪公主。
她脸上像来藏不住事,面颊染上绯红,羞涩的看向梁思语。
居然有男子,连点个茶都不要求妻子。
京都贵女,哪个不是从小就学习以后如何服饰夫君,连她这个公主都不例外,父皇都要将温柔恭歉挂在嘴边。
陆淑凝从来没见过哪个人对妻子这般温柔体贴的,这人还才藻艳逸,俊美温柔。
陆淑凝觉得,梁思语温柔死了!
他这样看着沈轻烟的样子,迷人的要死。
沈轻烟一个商贾之女,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夫君。
她十分确定,她要这个男人。
“公主,”梁欢走了进来,“行宫已经布置好了,可否移驾,去行宫查看,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好再做修改。”
陆淑凝喊了一声“免礼”。
沈轻烟现在只想离这公主八丈远,自然是想回家,陆淑凝确是一个眼神看过来,“左右也无事,沈姑娘也一道去行宫见识下吧。”
沈轻烟硬着头皮点头。
陆淑凝是公主,最尊贵,自是走在最前头。
沈轻烟也跟着起身,要抽回手,确是听见梁思语低声,“别抽。”
不知何时,他人已经到了她耳边。
沈轻烟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翘着的唇角,低着头挣扎了两下,“我就抽。”
梁思语的声音又近了一些,“听话,你也不想我去尚公主吧。”
沈轻烟的心跳倏然就没那么快了,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是她又不理解这是什么。
梁思语拇指抠了抠她手心,“走了。”
沈轻烟被拉着往前带了带,一抬头,梁思语目视前方,侧脸线条流畅好看,心里又生起一种隐秘的欢喜,抬脚跟了上去。
桃子和葡萄对视一眼,十分替自家主子高兴,还好,梁公子是护着姑娘的。
沈轻烟原本是乘家中的马车来的,梁思语却是忽的将她拦腰抱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啊”的惊叫一声,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到了马上。
紧跟着,梁思语也翻身上了马,她惊魂未定的身影就撞到了梁思语宽厚的胸膛。
这动静太大了,不止是下人,连上了华盖的陆淑凝都看了过来,这霸道的傲气,叫人着迷。
饶是再厚的连皮,再大的心,沈轻烟都羞红了脸。
羞的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还前倾一些,热气喷在她耳廓,“喜欢吗?”
沈轻烟想挠他!
耳根子爬上红晕,脸都要烧起来。
嗔怨嘟囔,“我还怎么见人。”
“你很快就是我的人,自家夫君,有甚可丢人。”
梁思语笑声爽朗,用披风一罩,将人的裹的严严实实,马鞭一甩,马儿就疯跑起来。
沈轻烟在披风里看不见,尖叫一声,本能的抓住梁思语胸前的衣裳,梁思语笑声更大。
这就还挺没体统的。
但刻板的人才无趣,这样一个有着武将的不拘,又有文人浪漫的俊公子才叫人迷恋。
原来梁思语还有这一面,陆淑凝被迷的魂都要丢了。
越发笃定,这辈子,要是不能嫁给这种男人,跟个守着荫封,一身臭毛病的男人,有什么意思呢?
那她这辈子不是白活了!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梁思语吁了马,扯了披风,沈轻烟惊魂未定的脸就露了出来,像受惊的小鹿是的。
梁思语揉揉她脑袋,“到了。”
沈轻烟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拢在怀里,红着脸往后倾了倾,隔开一点距离,“该下去了。”
话音落下,又被梁思语拦腰抱了下来,落地的时候,胳膊还圈着她的腰。
沈轻烟脸颊一红,“孟浪,放开!”
梁思语很无辜:“不是你说要下来的。”
沈轻烟:“……”
跺着脚走开,留给梁思语一个背影。
梁思语走过来,牵了她的手在掌心摩挲。
沈轻烟想起来正事,“公主怎么会跟你到这边来?”
梁思语:“打住,不是跟我来的,她是来省亲的,外祖家在澎县,顺道在这边游玩一下而已。”
沈轻烟对朝事不太懂,但是她有女人的直觉,“你们好像挺熟”
“悉”字还没出口,一根手指摁在她唇上,梁思语的桃花眼微凉,眉眼肃穆。
“你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参我一个秽乱皇室的罪,我该身首异处了。”
“朝事你不懂,不可再胡言乱语。”
沈轻烟还从未见过梁思语这么严厉的一面,双眸怔楞。
看她原本粉嫩的唇瓣失了血色,变的透明,梁思语收了手指,倏然,唇瓣霎时回血。
梁思语抬手,像柔小白兔是的揉揉她脑袋,“乖,别同公主置气,她是公主,我也得听命,惹恼了她,对我没有半丝好处,除非--”
他说,“你想我身首异处。”
这么严重的吗,沈轻烟立刻摇头,“不想。”
“那就是了,”梁思语又摸摸她雪白柔软的耳垂,弄的她痒痒的,又说:“那就要学着担起梁夫人的责任,结交好内命,我在朝堂才能无后顾之忧。”
沈轻烟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讨好公主的,不叫你为难。”
梁思语看见远处公主的轿撵来了,收了手。
这行宫,沈莆是用心布置的,处处华美妥帖。
陆淑凝扶着心腹嬷嬷的手,慢悠悠在行宫转,道:“勉强凑活吧。”
沈轻烟搅着手指,想起她爹最近早出晚归,好多好东西朝这边搬,却得来这一句勉强凑活。
心里很不舒服,沈轻烟闭上耳朵,无声落后一步,走到梁思语的身后,玩走直线,将自己全然藏在梁思语的影子里。
这会子日头高,梁思语的影子有点小,沈轻烟含笑屈膝蹲下去一点才能把自己完全藏进去。
“沈轻烟,你做什么呢?”
陆淑凝的声音忽的传过来。
随行的宫人,梁欢,梁思语一道看过来,沈轻烟讪讪直起身,“没做什么。”
陆淑凝:“沈姑娘倒是有趣,一个影子也能玩出花样,我一个人住这行宫也是无趣,劳沈姑娘给我做个伴可好?”
她盈盈看着梁思语,“怎么样,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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