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四师兄带着人飞上主峰，一落地，便神情落寞地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
方观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朴实无华的玄衣，略微思索了三秒，最终还是打消了回去换衣服的念头。
反正是被退婚，又不是去相亲，搞那么好看做什么。
方观尘哭笑不得地看着四师兄，那两米的身高，蹲在墙角简直是好大的一坨啊。
走到伤心的四师兄身边，方观尘拍了拍四师兄的肩膀，“好了好了，不要气馁嘛。”
“元婴中期以上，就能带我下山啦。”
“四师兄修炼那么快，肯定很快就行的。”
说话一点也不讲究真实性，丝毫不考虑元婴以后的每一次突破都是劫难，处处皆需要机缘，可谓是可遇不可求。
方观尘连哄带劝，想扒拉着四师兄跟他去正殿。
用力间，不可避免瞥见了身后的登天梯，蜿蜒盘旋，深入云层不可见底。
九霄仙宗的主峰九霄峰，从山脚往上九千九百九十级石阶，每一阶皆有一丈之高，细细雕刻着古老的符文，释放着不同的灵力威压，这是凡人拜入九霄仙宗的首要考验。
方观尘好些年没看到登天梯了，准确来说，是很多年没有来过主峰了。
当年拜师时，他还没到宗门，在外就已结成金丹，来此是半飞半踏冲上来的。
那时候，他好像才五岁吧，一个五岁的金丹修士。
从古至今，第一人。
天才之名，便是在那一刻传开的。
四师兄感觉肩头力气一松，还以为闹久了师弟不哄自己了。
扭头一看，师弟还是那个师弟，失神地盯着登天梯，那眼眸中带着不明的暗色，睫毛微微颤动，白皙的皮肤在光下近乎透明，仿佛风一吹就能碎散开的脆弱。
陆穹翊心头一阵酸楚，他师弟怕是触景生情了，可他偏偏不像三师兄那样会哄人。
四师兄有些结巴地道，“师、师弟，要不我们先把大师兄喊回来，或者是直接把师父闹出来……”
这俩被二师姐为难就为难吧，都是修为高深的尊者了，让让小师弟怎么了！
“四师兄~”方观尘忧郁极了，三个字喊得那叫一个凄怆。
“诶！师兄在。”陆穹翊听得心都要碎了，“不怕啊不怕……”
“怎么会~”方观尘抬手抹了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怎么会这么天妒英才呢。”
“苍天呀！”
陆穹翊：“……”
系统：“……”
【宿主……我觉得，稍微有点做作了】
陆穹翊：“戏过了，师弟。”
方观尘虚假地抽搭，“那，四师兄还怪我刚刚话重了吗？”
“我……我这也没怪你啊。”四师兄有口难言，扭头就推锅道，“都怪师父！”
“嗯，”方观尘摆出一副‘孺子可教也’大不逆的姿态，“那就好。”
四师兄哭笑不得，但只能宠着。
一段插曲后，两人重新朝主殿赶去。一路上避开了人多的大路，却依旧能听到有关于方观尘的议论。
“前头上山的是谁啊？长得老帅了。”
“还别说那排场可大了，副宗主带了好几位长老去亲自接上峰的。”
三三两两的弟子一边闲聊，一边用法术清理地面，
“能不大吗！那可是闻驰啊，开玩笑的吗。”
“就那个三大宗之一万象剑宗，上代宗主的关门弟子？！”
“不然还有谁！按辈分，闻驰和我们宗主那可是同辈。”
“那咋了，我们也是三大宗之一，凭什么副宗主亲自去接。”
“废话！还能是为了谁，那个废物呗。”
“师兄慎言啊，”其中一弟子好似规劝，实则语气中满是揶揄，“被那群疯狗听见，还不得逮着你我啃啊。”
“切，拖累宗门的废物。要是真被人退婚，我们宗门这脸都被丢尽了。”
“就是，我们九霄仙宗不敢称第一，那也是前三有头有脸的存在。”
“……”
一墙之隔，方观尘一字不差地将对话听了个全。
身边的陆穹翊没有出手可不是脾气好，完全是被方观尘按住了手，生怕他一个挣扎误伤到小师弟。
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几年间方观尘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了，这会儿甚至有闲心点评道，“这次骂得没水平，合格都过不了了。”
见四师兄气得拳头都握紧了，方观尘带笑安抚道，“没事没事，会骂多骂，莫欺少年穷嘛。”
逗人似的，方观尘也不知哪学来的戏腔，拖长声音道，“他日～我一遭翻身，必搅他个~地覆天翻！”
陆穹翊心里堵着气，也被方观尘那不着调的腔调逗得嘴角上扬，想到什么瞪了眼方观尘，“你又偷偷下山看戏去了！”
“没有没有，”方观尘随口敷衍，“上次三师兄带我看的。”
“那都三年前的事情了！这剧可能是最近新出的。”陆穹翊没那么好糊弄，他虽然对这些剧啊话本的没兴趣，但为了时刻逮小师弟乱跑，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研究。
“四师兄！我紧张。”方观尘顾左右而言他，脸上刻意流露出几分慌张，“你说闻驰现在是什么修为啊，我好害怕啊。”
“他不会气不过，来打我吧？好可怕啊。”
“不会当场一甩休书，然后拔剑而起吧？真吓人啊。”
陆穹翊：……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癫？
师弟，你害怕得有点突然。
“元婴后期好像，”陆穹翊思考着，“我偷偷在人上山前，小小试探了一下。”
陆穹翊偷偷试探指的是黑布蒙脸直接上，不是闻驰死，就是他捏碎师尊给的传送阵跑路。
方观尘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早在四师兄上门找他时，就知道陆穹翊和人打架了，还受了不小的伤，可还是拒绝了他的伤药。
不然以四师兄修炼的那股子疯劲，衣服哪能那么干净，明显是出去打架输了，怕他看出来，刻意掩饰伤口装的。
越靠近大殿，弟子越多。看见陆穹翊领着人走来，一个个没敢说话，但那眼神交流的噼里啪啦，忙得不行。
在殿外等待通传的方观尘有些无聊，低头看着掌心，干净而又平滑，没有留下一点修行之人的痕迹，微微一握，还能看清净白皮肤下浅浅的青筋。
元婴后期吗？
他当年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怕是不会低于这个修为。
“副宗主传方观尘！”
门口站立的弟子接收到指令，高声喊着，不知抱着什么想法重复喊了很多次。
陆穹翊抬脚就要跟上，却被拦住，那弟子面无表情道，“副宗主只传方观尘。”
守门弟子甚至释放出灵力威压，元婴后期的修为瞬间炸开，周围不少凑近看热闹的弟子承受不住，被压得直接跪下。
远一些被波及的弟子虽没有狼狈到直接下跪，却也心头一颤，好一会才小声嘀咕道。
“卧槽，脾气这么大吗？”
“那不是浩泽师兄吗？平日不是最好脾气了吗？”
“救命，我再离远一点，腿软了都。”
“诶？那废物居然没事？？”
“假的吧！”
“肯定是剑尊给他什么法器了吧！肯定是他身上穿了法衣的缘故。”
“……”
尽管元婴后期的威压笼罩四周，但距离最近的两人却毫发无伤。
四师兄甚至看都没看方观尘，也没要为师弟抵挡威压的打算，无比的放心。
陆穹翊在努力衡量，最终还是放弃强闯。
他急着去找师弟报信，这会灵力没恢复，实在没有余力再打一个元婴后期。
“脾气真大。”方观尘不受半点影响，甚至还有心情调侃，“跟我二师姐学的？”
溪浩泽听到后半句，默默收回了威压，但依旧伸手拦着陆穹翊，只是多看了一眼方观尘。
他刚刚晋级元婴后期修为，一时情绪影响导致灵力失控，还怕方观尘会有个三长两短，没想到这人居然比其他修仙弟子还稳。
要不是手慢，溪浩泽这会已经掏出救治丹药塞向方观尘了。
方观尘看了眼落后一步便不让进的四师兄，递了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劳驾开个门。”
方观尘使唤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虚弱的小废物哪里会有力气推门呢。
随着大门关闭，自动开启的结界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大殿内的人可不少，乍一看排场还很大呢。端坐在上位的长老真人就有十三位，可以说除了宗主和他师父太初剑尊，九霄仙宗各峰的峰主都在这里了。
“弟子方观尘，见过各位真人。”
方观尘站在大殿之中，双手抱拳，拱手弯腰行弟子礼。
主位端坐的副宗主元武并未理会，直径起身对下首的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太初剑尊名下的幼徒，方观尘。”
坐在一旁的清心峰峰主白了眼，随即抬手一挥，一道灵力自指尖飞出，如春风般轻柔地托起方观尘行礼的双手。
副宗主元武一点给方观尘介绍人的意图都没有，反而冷漠地看着方观尘，示意方观尘给人行礼，好似方观尘不认得对方才是错误。
方观尘对副宗主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顺着元武的目光看过去。
对方眉眼深邃，带着淡漠与疏离，仿佛天地间毫无能入眼的事物。薄唇微抿更显冰冷如刀，头发一丝不苟的束缚在发冠下。身形挺拔，一袭深蓝色的法袍，衣袖翻甩间还能见符文微光，周身寒意令人不寒而栗，即便不站在高台之上，也自有一股压人一头的气势。
方观尘心中暗想，就是这身高长得有点快了，当初还没他眉毛高呢，现在都比他高了半个脑袋去。
方观尘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闻驰，好久不见。”
早在方观尘进来的那一刻，闻驰已然起身，身旁陪同的长老虽不明就里，却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
闻驰：“好久不见。”
他注视着方观尘，说话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气势外泄，寒意更胜。
眼前言笑晏晏的人，同初见仿佛等比放大，依旧俊美得令人移不开眼……可曾经那不加掩饰的傲然却消失无踪，眼中只剩一片平静的淡然。
曾经那行走间不羁乱窜、衣袂飘飘的孩童，如今步步进殿，皆是沉重与迟缓。
一步，一步，与凡人无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