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一派肃穆。
勘验完刺客的尸首后,仵作起身看向高座上的京兆尹,眼底写满了犹豫。
“如何?”
见他迟迟不肯说话,萧御眸光一转,眼神中射出一道慑人的寒光。
触到他冷厉的目光后,仵作心头一震,颤颤答道:
“回王爷……此人身中数剑,致命的乃是腰腹上的这处剑伤,从伤口血液凝固的状态看,距他殒命尚不足半个时辰。”
说罢,他便拘谨地站着,目光不时地飘向京兆尹,似是在暗暗传递着什么。
“还有别的吗?”
受到询问的仵作心弦一颤,额上沁出了层层冷汗:“没,没了……”
见状,萧御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京兆尹,眼底划过一抹深意。
“徐岱。”
他不动声色地轻唤一声,一旁的车夫立刻拱手应声。
“你去看看他手里捏着什么!”
随着萧御的一声令下,徐岱旋即转身,可还没等他走到跟前,那胆小的仵作就已经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
“小人并非有意隐瞒,求王爷饶命呐!”
说着,他就将双手高举过头顶,颤抖地摊开了手心,很快便露出了一枚碧色的玉牌。
徐岱伸手将玉牌拿下,转身呈到了萧御面前。
看清那玉牌上的星形印记后,萧御神色一冷,再抬眸时,眼底隐隐流露出了杀伐之气。
“靳大人,你可识得此物吗?”
说着,他随手一掷,那玉牌却精准地落在了靳易的脚边。
看着那熟悉的徽印,靳易眸光一紧,随即俯身将那碧绿的玉牌拾了起来。
“若本王没有记错,这好像是你们皇城司的东西吧?”
迎着萧御锐利的注视,靳易蓦然垂下了眼帘:“王爷记的不错,这是皇城司的腰牌。”
“既是皇城司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刺客身上?莫非……”
萧御捻着腕间的珠串,眸中充满了试探。
“前些日子的确有位同僚在执行公务时丢了腰牌,或许就是被这刺客拾到,带在身上招摇过市。”
抬眸的瞬间,靳易的目光便如平静的湖水般没有半点波澜。
“靳大人的推测不无道理,等查出这刺客的身份,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看着靳易冷静自持的面容,萧御缓缓勾起了唇角。
“王爷说的是。”
见他并未揪着不放,靳易紧绷的心弦蓦然松了几许。
就在这时,萧御眸光一转,出其不意地看向了坐立不安的京兆尹。
“上京城就这么大,想要查明他的身份并不难。只看张大人肯不肯用心了。”
见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京兆尹心头一颤,忙不迭起身抱拳。
“下官必定竭尽全力,还请王爷示下。”
见状,萧御的唇畔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眸光却依旧犀利。
“着画师将此人的面貌拓印下来张贴在城中,凡是能提供线索者赏黄金五十两,再查近五年的户籍簿,不消三日,必能查明此人的身份。”
说着,他话锋一转,侧首注视着眸光幽暗的靳易。
“靳大人最好也回去查一查那丢了腰牌的皇城卫,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望着他洞悉一切的眼神,靳易眸光一敛,极力掩去了眼底的异样,与京兆尹异口同声地应承道:“下官谨遵王爷之命。”
“如此,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说着,他停下了捻珠的动作,扭头瞄了一眼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晏宁。
“时候不早了,本王与县主先行一步。徐岱,你留下来,也好助张大人一臂之力。”
见他留下了徐岱,京兆尹心神一颤,面上写满了不安:“岂敢劳烦徐大人?”
“张大人莫要推辞,早些查出真相要紧。有徐岱帮衬,必能事半功倍。”
对上萧御饱含告诫的眼神,京兆尹眉心一跳,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瑟瑟应下。
“多谢王爷体恤,下官必定竭尽全力。”
看见他颤抖的双肩,萧御的眼底划过一丝不屑。
“行了,本王也该送县主回去了。”
说罢,他缓缓起身,神色淡淡地看向晏宁,眼底翻搅着一股晦暗的情绪。
目光交汇时,晏宁心弦一紧,不由得惶惶起身,跟着他一道走出了府衙。
“恭送王爷。”
萧御在前,晏宁在后,中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他没有刻意放慢脚步,她也无心追赶,始终默默地跟在后头。
离马车只有一步之遥时,萧御忽然停下了脚步。
“上车,我有话要和你说。”
听着他疏淡中夹杂着怒气的嗓音,晏宁眸光一颤,沉默地跟着他坐入了马车。
帘幔飘落后,清霜凑在青橘耳畔低语了几句,随后翻身上马,将车驶离了府衙。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不远处的巷口停了一辆简朴的马车。
一袭白衣的余静缓缓收回视线,眸中透出几分了然。
“回去吧。”
“姑娘?”丫鬟梦兰迟疑地看着她,眼底满是疑惑。
“她已经不需要我了,”说着,她伸手合上了微敞的车窗,“走吧,再不回去,母亲该担心了。”
闻言,梦兰懵懂地点了点头,扬声对车夫喊道:“老伯,掉头去朱雀路。”
***
一阵风起,吹动了垂落的帘幔,照进了一束金色的霞光。
沉闷的气氛如同一张细密的网,捂得人喘不过气。可偏偏,约她上车的萧御什么也不说,只沉默地抿着唇。
在心底挣扎良久后,晏宁只能率先开口:“不知王爷有何赐教?”
她问的小心翼翼,却还是招惹了他抑制已久的怒气。
“你足智多谋,哪里还需要本王赐教?”
瞥见他燃着怒焰的眼眸,晏宁呼吸一滞,蓦然垂下了眼帘。
这一声饱含讥诮的质问倒是让她明白了他汹涌的怒气由何而来。
她眸光一转,倏然看向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不出此下策,又怎能引蛇出洞?难道王爷想让我坐以待毙吗?”
面对她毫不示弱的反问,萧御半眯着眼,眸中已然暗潮汹涌。
好一句坐以待毙,可她兵行险招,但凡有丝毫差错,和自寻死路又有何分别?
似是读懂了他眼底的苛责,晏宁眸光一闪,顿时放柔了语调:“王爷觉得我行为冒失,可若不这么做,便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局。”
“只有将事情闹大,让满朝文武都瞧出他的心思,这场暗杀才会停止。而我若能活着与你成婚,你便多了几分离开上京的可能。”
说罢,她凝眸注视着萧御,却并未得到任何回答。
没有设想中的理解,也没有任何共情。漫长的对视中,她忽然发觉,眼前的盟友竟像皇帝一样,深奥难懂、喜怒不明。
后来,还是她扛不住那充满压迫的目光,挫败地垂下了眼眸。
“我知道以身犯险并不可取,可今日是我最好的机会。寄畅园里鱼龙混杂,想必明日一早,我遇刺的消息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一旦事情在民间传开,皇家必会遭受非议,御史台的那些大人定会奏请皇上严查此事,届时他唯有推人出来顶罪才能平息风波。”
听着她条理清晰的推论,萧御眸光一阖,并未开口接话。
见状,晏宁悄然抬眸,眼底闪动着一丝雀跃的光芒。
“王爷不妨猜一猜,皇上会推谁出来。”
看着她的慧黠的眼神,萧御唇角一牵,露出了一抹轻慢的笑:“弃车保帅,除了皇后还能是谁?”
见他如此笃定,晏宁眼波一转,轻声试探:“或许是谢家呢?”
“谢璋统率三军,是难得一见的将才,他不会蠢到自断臂膀。而张家日渐式微,早已失去价值。故而,想杀你的人只能是皇后。”
萧御眸光微沉,眼底迸射出强烈的肃杀之气。
前世,他被禁锢皇陵不久,北凉便率军来犯。曾有朝臣上书,想让他戴罪立功击退敌军,可萧策却力排众议,让谢璋领兵出战。
一年后,在将士们的奋勇拼杀下,战事终于结束。军队班师回朝后,被封为骠骑将军的谢璋却诬告他的旧部下通敌卖国。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他在燕州的旧部被杀得一干二净,经营了多年的藩地全都落入了谢璋之手。
皇陵的地牢暗无天日,消息传来时,他恨不能活剥了萧策和谢璋。
无数个日夜里,他怨天道不公,恨皇家无情,也怪自己没有防人之心,连累了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看着他眼底越积越深的戾气,晏宁呼吸一滞,不安地捏紧了指尖。
皇帝想要杀他,他自然充满了怨恨。可为何,他的恨意中会带着那样深沉的悲凉?
她不懂,也不敢问,只能暗暗心惊。
车内的气氛几乎陷于凝滞,车窗外却不时传来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街上的热闹与车内的沉闷格格不入,置身其中的晏宁颇为煎熬,连呼吸都极其轻柔。
好不容易穿过繁华的街道,当车外渐渐安静后,沉默许久的萧御忽然开了口。
“此事过后,他定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往后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要提前知会我,莫要再像今日这般擅自行动。”
“好。”
听着他殷切的叮嘱,晏宁呼吸一松,心底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
瞥见她眉眼间的松懈,萧御的语气再次低沉下来:“今日是你运气好,侥幸逃过一劫。若再有下回,清霜就算拼死一战,也无法护你周全。”
从嘱托到责备,不过是瞬息之间,快到她连心口的浊气都无法呼出,只能难受地哽在喉间。
看着她怔愣无措的表情,萧御却不为所动地移开了视线。
车内再度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这一次,晏宁没再说话,指节却早已捏得发白。
她垂眸之时,萧御似是察觉出了她的低落,正想说些什么,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
“王爷,太傅府到了!”
马车外传来了清霜清泠的嗓音,萧御眸光一暗,终是将那些安慰的话咽了回去。
车内光线昏暗,晏宁并未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只拘谨地起身辞行。
“有劳王爷相送,告辞!”
说罢,她垂首行了个谢礼,而后转身撩开帘幔,毫不迟疑地走下了马车。
车外暮色四合,天边已有淡淡月影。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萧御的唇畔溢出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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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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