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服,渐渐贴上皮肤。晏宁眸光一敛,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故作悲戚地推开了他的手。
“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见她情绪如此激动,萧恒扶住了她的胳膊,半跪在她身侧,眼底翻涌着迟来的歉疚。
“对不起,宁宁,是我辜负了你。”
他的嗓音略带哽咽,透着深沉的疲惫。
晏宁紧紧地咬着唇,回眸时隐有泪光闪动。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水润的眼眸中含着几许责备,可落在萧恒眼里,却都成了爱而不得的遗憾。
晏宁是恨他,可若没有爱又怎会生恨?
若不是心里放不下他,她又怎会在佛前说出那一番谅解的话?
他自以为是地想着,在长久的痛苦中寻找到了些许安慰,一颗死寂的心便又像雨后春笋般疯长。
此刻再看晏宁,分明还是那副温婉模样,和记忆中没有任何差别。
他心口一热,当即伸出手,想要将她抱在怀里。
可晏宁却早一步识破了他的意图,慌忙将他推开,狼狈地站起身来。
“你疯了是不是?”
看着她震惊的神色,跌坐在地上的萧恒缓缓站起,眼中划过一抹深切的怅惋。
疯了吗?或许吧!若不是疯了,他又怎会亲手将她推入火坑?
他舍弃了那么多,可到头来,心爱的人却成了他永远也不能触碰的禁忌。
所有的努力在命运面前都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他终究失去了一切。
他咽下喉间的苦涩,悲悯地看向晏宁:“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往后你若愿意,我会竭尽所能地补偿你。”
看着他故作深情的眉眼,晏宁眸光一冷,唇边浮现了一抹讥嘲:“那一日你也说过要补偿我,可一转身,你就将我推入了深渊。”
“萧恒,你对我,可还有一句真话吗?这一次,你又想做什么?是要杀了我,是吗?”
她的眼底再度浮起一层泪光,绝望中透出浓重的悲凉。
萧恒看得一怔,一颗心被紧紧揪起。
曾几何时,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地相信。可这份信任终究是被他给毁了。
“不管你信不信,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伤害你。”
他喉结一滚,便有无数的酸楚哽在喉间,连呼吸都带着莫名的疼。
“事到如今,我已不敢再奢求你的原谅,可至少,请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弥补的必要吗?”
晏宁眸光一闪,唇边泛起了一抹苦涩的自嘲。
“当然有必要!”萧恒急促地说着,眼底闪烁着一丝久违的光亮,“无论你有什么心愿,我都会想尽办法帮你达成。”
“是吗?”晏宁幽幽抬眸,眼底却满是质疑。
“是。”怕她不信,这一声承诺他说的格外坚定。
“好。”她轻声应着,眸光却比先前更冷了几分,“若你能求皇上废止我和晋王的婚事,我便相信你。”
萧恒听得瞳孔一震,半晌都没有接话,只诧异地望着她。
“怎么,你后悔了?”见他迟迟不语,晏宁的眼底划过一抹讥诮。
“不,我没有后悔……只是……”
“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往后也别再假惺惺地说什么弥补。”说着,她便转过身去,作势要走。
见状,萧恒立刻上前一步,慌忙地去拉她的手。
“我不是不愿意,可你也知道君无戏言。你和皇叔的婚事早已昭告天下,又怎能随意废止?”
闻言,晏宁蓦然回眸,眼底再度泛起泪光。
“你我的婚事不也曾昭告过天下吗?可结果呢,还不是你想退就退了?萧恒,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为我去求你父皇。”
她的眼眶早已泛红,而泪光之下浮着深深的失望。
她用力挣开萧恒的手,神情哀婉地背过身去,哽咽道:“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往后也请你放过我,别再出现了。”
说罢,她身形一晃,近乎狼狈地跑出了大殿。
殿门外,一片黑暗,只有雨声在这静谧的夜晚不断回响。
回禅房的路上,她几次滑倒,将一身雪白的衣裙弄得泥泞不堪。
沐浴之时,看着她腿上摔出的淤青,青橘心疼不已地念叨着:“就算是要做戏,您也不必这么苛待自己吧?您瞧瞧,青了这么大一块,要是伤了筋骨,好几个月都走不了路,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我心里有数,不会真的伤到自己的。”
若不弄得狼狈些,又怎么能让那些暗中监视的人相信她是真的因为萧恒而心绪不宁。
雨下了一夜,次日清晨才渐渐停歇。
晏宁晨起洗漱时,清霜带来了萧恒离去的消息。
“昨夜大雨滂沱不能成行,太子是鸡鸣时分下的山。”
闻言,晏宁眸光一闪,眼底瞬间划过一抹思量。
“县主可有什么打算?”
瞥见她眼底的深意,清霜心弦一动,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你去山下买些祭祀用的纸钱和香烛回来。”
清霜听得一怔,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看着她面上难掩的困惑,晏宁眸光一转,了然笑道:“以静制动,方能俯瞰全局。我心里已有谋划,你不必忧心,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见她目光坚定,似是胸有成竹,清霜疑虑渐消,恭谨地领命而去。
用过早膳后,晏宁便去拜访了寺里的住持。
当她说明来意,请求住持为她亡母念经超度时,向来慈悲为怀的住持却为难叹了口气。
“施主一片孝心,贫僧本不该拒绝。然先皇后昏迷多日至今未醒,贫僧已应太子之邀入宫祈福,午后便要动身。至于超度之事,请恕贫僧无力相助。”
住持的回绝让晏宁眸光一暗,垂落的睫翼下翻搅着复杂的情绪。
见她黯然垂眸,住持顿生不忍,犹豫之后便温声劝道:“施主不必过于伤怀,就算贫僧不在,这寺里也有人可代行超度之事。”
“住持说的可是慈恩大师?”
看着她迟疑且略显拘谨的眼神,住持幽幽叹道:“不错,正是慈恩。”
闻言,晏宁并为露出欣喜之色,反而陷入了苦恼之中。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住持和颜安抚道:“慈恩虽性情孤僻,却并非铁石心肠。贫僧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施主何不勉力一试?”
在住持殷切的注视下,晏宁沉默片刻,思忖再三后,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多谢住持点拨。”
走出禅房时,在院中等候多时的青橘和清霜立刻迎上前来。
“怎么样?住持答应了吗?”
望着她期盼的眼神,晏宁郁郁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头。
“啊?”青橘先是一惊,而后疑惑地看了一眼闭合的房门,旋即小声问道,“不都说住持慈悲为怀吗?他又为何不肯答应?难道是嫌县主您给的香火钱太少?”
听着她冒犯的猜测,晏宁眉心一皱,伸点了点她的额头:“胡说什么呢?”
瞥见她眼底的斥责后,青橘调皮地吐了吐舌:“不是为钱,那又是为何?”
晏宁蓦然垂眸,苦闷地低声叹息:“他应了太子之邀,午后就要入宫祈福,还不知何时归来,自是不能为我母亲超度。”
“那怎么办?”青橘大惊失色,连嗓门都难以自控地拔高了几分。
一旁的清霜立刻扯住她的衣袖,凝重地冲她摇了摇头。
意识到不妥的青橘先是懊恼地抿了抿唇,可片刻后就又焦急地看向晏宁。
“咱们此行就是为了夫人的法事,如今住持不在,可如何是好啊……”
将她的忧虑看在眼底,跨出院门后,晏宁脚步一转,向着禅院另一侧的竹林走去。
“县主,您这是要去哪啊……”
青橘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清霜却在她怔愣之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去幽篁院。”
一声清脆的答复后,她的步伐愈发坚定。
穿过幽深的竹林,便是一处古朴幽静的小院。与别的禅院不同,此处没有袅袅佛香,也没有梵音绕梁,僻静得近乎荒凉。
青橘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
听着她无礼的提问,晏宁不由得皱紧眉心:“别胡说!”
说着,她便亲自叩响了紧闭的木门。
“信女晏宁有事相求,烦请大师允我入内。”
叩问声落下良久,院内却迟迟不见回应。
青橘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息静气地听了片刻,便开口劝说起了晏宁。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大师不在。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再等等。”
看着她眼底不容置疑的坚持,青橘只能默默抿唇,和清霜一左一右地陪在她身侧。
临近端阳,烈日当空,才站了一炷香的功夫,三人都已晒红了脸颊。
望着晏宁额上不断沁出的汗珠,青橘心有不忍,遂温声相劝:“都等了这么久了,要是院子里有人,早就来开门了。县主,您身子弱,再这么晒下去,迟早要中暑气。要不这样,您和清霜先回去,奴婢替您等着,若是大师回来了,奴婢立刻回去通知您。”
面对青橘的柔声劝慰,晏宁虽心中动容,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若我连这点苦都不能吃,岂非毫无诚意?”
“奴婢明白您的心情,可大师若真的不在,您就是等再久也没用啊!”
见晏宁抿唇不语,青橘接着劝道,“要不您先在这等着,奴婢去寻人问问,若是大师去了别处,咱们也好另作打算。”
眼见她说的合情合理,晏宁便也点头应下了她的提议。
“去吧!”
“是。”
青橘心弦一松,麻利地转身而去。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晏宁早已晒得满头大汗,连额前的湿发都结成了硬硬的一团。
反观一旁的清霜,虽也汗湿了衣衫,却依旧不动如山,全然不似晏宁那样狼狈虚弱。
青橘甫一站定,便急促地说道:“我问过前殿的僧人了,他们说这个时辰,慈恩大师都会在屋里打坐念禅……”
闻言,清霜疑惑地蹙起眉心:“难道是县主叩门的声音太低,大师没有听见?”
“或许吧……”
晏宁眸光一敛,半握着拳,再次郑重地叩响了紧闭的院门。
“信女晏宁有事求见,请大师行个方便。”
为了确保能让慈恩大师听见,她刻意提高了嗓音。
可即便如此,院内仍是毫无动静。
又等了片刻,青橘忍不住轻声嘀咕:“这位大师不会是耳背吧?”
“青橘!”
迎着晏宁苛责的眼神,她不安地低下了头,心底却有几分不以为然。
见气氛陷入尴尬,清霜适时询问:“县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晏宁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眸光渐渐变得暗沉。
大师就在屋中,却不愿开门见她。而她固然可以走,可一旦走了,先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而若是留下来,便总有打动他的可能。
求人办事,总要低头。她没有别的本事,却有足够的耐心。
“继续等!”
“县主……”
见她如此固执,青橘面色一紧,眼底覆满了担忧。
“这寺里会念经超度的又不止慈恩大师一人,他既然不愿见您,您去求旁人便是,何必非他不可?”
“你不明白……见不到慈恩大师,我是不会回去的!”
“县主……”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晏宁呼出一口气,岿然不动地站在门外,任由烈日灼身。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就到了正午。
轻薄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一张脸晒得通红,唇瓣却苍白得吓人。
青橘正要回去取水的时候,站了许久的晏宁身子一晃,就这么跌落下去。幸而清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县主!”青橘吓得心头一颤,忍不住惊呼出声。
被清霜扶住的晏宁勉强站直了身子,虚弱地安抚着她:“我没事……”
“您都快晕倒了还说没事?”青橘心疼得红了眼眶,“什么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分明是铁石心肠不近人情!这样冷漠无情的人您还求他做甚?县主,咱们走吧!”
“不行,我不能走……”
她都已经等了这么久,又岂能半途而废?
见她不肯顾惜身体,一味地固执己见,青橘咬了咬牙,忿忿道:“他若是铁了心不肯见你,你就是等再久也没有用的。”
看着晏宁愈发苍白的唇色,青橘眼眶一热,近乎哀求地劝道:“县主,您就听我一句劝,别再等了好吗?”
可即便她苦苦哀求,晏宁还是不改初衷,执拗地摇着头。
“县主……”
几番劝说都未能奏效,青橘又气又急,瞬间红了眼眶。
看着她近乎偏执的举动,沉默多时的清霜也生出了几分不忍。可就在她准备开口劝说时,却听得吱呀一声,紧闭的院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听到声响的晏宁心头一震,抬眸的一瞬间,就对上了一双寂照枯禅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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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情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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