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乔准备开口想要叫唐时一声的时候，唐时忽地动了。

方才那种漠然仿佛只是一种错觉，唐时抬起头来，脸色微微发白。他像是刚刚察觉到那些可怖的脚步声，有些慌乱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急匆匆跑到陆乔身边来，指着他们刚才上来的那两部电梯，“电梯！电梯层门在颤！”

陆乔的目光顺着他所指望过去，看到那两道金属层门正不住地颤动着，墙壁边沿的碎屑扑簌簌地落下，层门里面不断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层门已经被撞得凸出好大一块，眼看着就要被破门而出。

方礼猛地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地扑到一旁的楼梯间。那楼梯间里也有错杂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听得他膝头一软，但他咬着牙将楼梯间大门拼命抵上，口中念叨着，“……我的棍子，拿棍子来，他/妈的我的棍子呢！！！”

——他忘了，他用来防身的那把长棍早就被他自己遗落在19楼的楼梯间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刻，方礼的脸青了。满腹恐惧在他的胸中堆积，为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该死，就不该相信那个陆乔！什么可笑的战神？不过是个吃了败仗的懦夫！都什么时候了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一声令下就有无数将士鞍前马后地效劳吗？

他低着头重重地喘着粗气，自认为没人能看出来他此刻心底的阴霾。

但是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你在想什么？”

方礼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以为自己被看穿了。他慌张地抬起头，下意识避开陆乔的眼神，“没、没什么。”

陆乔倒是很淡定，“你不逃么？”

方礼一愣，猛地看向陆乔，“逃！怎么——”

他的声音忽地一滞，他对上了陆乔的目光，却发现对方的眼神清醒又镇定，对比起来他自己的慌乱显得那么狼狈不堪。

“怎么逃对么？”陆乔接上他的话，非常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看来你果然在想些不该这个时候想的东西，不然为什么没听到这位姑娘刚刚说的话？”

方礼尴尬地看向杜小晴，“你……你说了什么？”

因为刚才在电梯口，方礼见到她就像见了鬼一样，杜小晴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则更是厌恶。她不太情愿地说道：“我说这里还有一条路。”

方礼疑惑地看着他。

陆乔打量了一圈周边，看中了一张书架，上去折断了上面的一层挡板，反手将这条挡板劈开插进了楼梯间门把手上。他垂眼，对方礼道：“起来。再不走他们就该上来了。”

不用陆乔说，他也知道那些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他还是有些抵触。

陆乔的那句命令式的“起来”让他听得很不舒服，但眼下这个当口，他只能像他最开始表现的那样装起了孙子，“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起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陆乔等人已经往档案馆一边走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来时的电梯层门被撕扯开来，几条青白的手臂从破洞里伸出，那些手臂不知为何湿漉漉的，水滴打在档案馆地上的绒毯之上，顷刻间洇湿了好大一片。

方礼脸色铁青地回头加快脚步想要追上陆乔他们，却忽地又是一怔——

他看到，那个跟在陆乔身边的青年竟然在回头看他。

方礼心中一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引得那个男人注意。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解释着：“我看一眼，我就是看一眼。”

那个长得出奇漂亮的男人对他很淡地笑了一下，“我也只是看一眼。”

他的语气分明很柔和，却听得方礼心中一寒，可他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他就是觉得对方……怪怪的。

方礼是想看一眼马上就要涌进来的怪物。

可唐时看的，分明就是他！

他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怪异，有种让方礼说不出来的难受。那种眼神就好像他不过是一条可笑又渺小的虫豸，而对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眼神中不带任何情绪，没有轻视，也没有尊重。

……就只是，“看见”了他而已。

方礼不由得拧起眉，想要说些什么，唐时却已经回过头走了，他也只好赶紧跟上。

-

他们来到了档案馆的角落，这里被铁栏杆围了一圈，牢笼的中央是一部电梯。

杜小晴语气很快地解释着，“我在这一层醒来，到处找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别人，却一个人也没遇见，倒是见到了这部电梯。我本来还想去别的楼层看看，可是这电梯看起来有点吓人，这里有些古怪，我就哪里也没去了。”

陆乔道：“这电梯对应的位置……我们在楼下没有见到过。”

唐时道：“那它应该就在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

陆乔跟他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读到了同一个答案——锁尸池。

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26层档案馆的这部电梯被封禁起来了，因为它能直接连通锁尸池。

那扇被锁起来的大门后的、真正的锁尸池。

换言之，这是一部内部电梯！

不远处倏地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电梯的门板被彻底地推倒了！一股潮湿的、与楼下相仿的黏腻气息陡然充满了整片空间，杜小晴没忍住尖叫了一声，“它们、它们过来了！”

方礼骂了一声，“这他/妈都是什么东西？！”

陆乔回头，不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老朋友们”。那些不断朝他们涌过来的怪物正是他曾经见过的火焚者、冰冻者和扭曲者，它们看起来与陆乔在一楼拿到地图的那间屋子里见过的并无太大不同，只是浑身上下沾满了水。好在他们虽然数量众多，速度却并不快，几乎显得有些笨拙。

然而，陆乔只看了这一眼，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那些怪物当中，还有人。

是真正的、与常人并无两样的生物，他们大步流星地朝这里走来，眼睛紧紧盯着陆乔等人，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陆乔听到他们口齿清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异端已找到，准备执行清扫”。

方礼和杜小晴都拼命地往后退缩，生怕被那些怪物近身。

陆乔将手中的花名册递给唐时，自己却上前一步。他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其中一个人形。

唐时急道：“陆乔，你做什么？”

那人形面容苍白而普通，他看着陆乔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眼神中透出兽性的、满带嗜血意味的渴望。他张开了嘴，涎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淌而下，目光紧紧地盯着陆乔伸出来的那只修长的手。

陆乔第一次没有回答唐时的话，兀自伸手向前，在对方碰到他之前抢先一步死死地锁住了对方的双臂。

那人形拼命地挣扎着，身上腐烂潮湿的气息不断传来，涌入众人的鼻腔，引得方礼与杜小晴不断作呕。

但是陆乔对于他们的不适充耳不闻，只是锁住人形的手，定定地看了他两眼，眼神中蕴含着某种极少出现在他眼中的怒意。

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了，几乎没有人捕捉到。

然后，他似乎是微微地叹了口气。随后他抓住那人形的手猛地一甩，将人形甩飞出去，砸倒了一片即将靠近他们的怪物。

陆乔转身，极快地震断眼前的围栏，撕开了电梯厅门，揿下电梯的↓键。

“等电梯来你们先进去，直接按下20楼！”

方礼大叫，“为什么去20楼！那太危险了！”

唐时与他同时开口，急促道：“那你呢？”

陆乔把目光转向唐时，他看着唐时，微微一笑，“我当然是和你一起走了。不过，你要等我一下。”

唐时微微皱眉，“好。”

陆乔又看向方礼，他脸上的笑容未褪，眼神却锐利如一柄钢刀，直直刺向方礼的心底，“我有说过20楼很危险吗？”

方礼一怔，顿时脸色惨白。

杜小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默默站得离方礼远了一些。

唐时看了一眼电梯，现在这部电梯刚刚上到9楼。他回头，正看到陆乔挡在他们身前，手臂倏然一挥，他们身前陡然亮起一面亮如炽日的光屏。

怪物中的绝大部分似乎极为畏惧那道白光，竟一时间愣在了那里，看上去不想后退却更不敢上前。而那些不知还是否算人的怪物却似乎要更强悍一些，他们竟不畏惧陆乔的光屏，径直穿过光屏朝他们扑来！

陆乔飞身而起，将对方一个个踢飞。但那些人很快又爬起来，他们不知疼痛与疲惫，此起彼伏接二连三地朝陆乔扑来，而陆乔不知为何，竟一直没有像他对付曾经的火焚怪物那样，将手臂化为长刀，直接将怪物斩开。

他不厌其烦地来一个踹走一个，不断地消耗着体力。

杜小晴喃喃道：“陆神……怎么不下杀手？”

方礼沉默。

自从被陆乔挑明了他隐瞒着事情这一点后，他脸色便变得无比阴沉，也不再伪装成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

而唐时回头，又看了一眼显示屏。

第23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