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逐渐攀升到26楼，方礼的脸色好不容易由绿转为红润，然而在电梯门滑开后，他的脸色顿时又不好了。

门外居然如陆乔所言，当真站着一个好看的小姑娘。事实上，她不仅是个姑娘，还是个珍贵的Omega。

Omega朝站在电梯最前面的方礼很温柔很好看地一笑，“你好啊。”

方礼大概真的被陆乔吓到了，看到那姑娘第一反应是瞪大了眼睛，惊恐地退了一大步，“你——你别过来啊！”

陆乔：“噗！”

唐时捂脸的手就没有放下过。

Omega迷茫地看向电梯里剩下的两个人，“……怎么了，我很可怕吗？”

陆乔道：“不，你很美丽。”

“那他怎么……”

这回不用陆乔帮他挽尊了，方礼自己反应过来，悻悻道：“对不住，我——”他被陆乔吓到了，但他能说吗？人家陆乔根本没在吓唬他啊。

方礼憋了半天，放弃治疗，自暴自弃地走出电梯，开始一言不发。

陆乔笑着摇摇头，跟唐时并肩走出来。他望着眼前的景象，对Omega很客气地问道：“姑娘，这里是档案馆吗？”

第26层的气氛也很舒缓，在陆乔脑海中的那张平面图上，大楼第26层全部都被划为了档案馆，眼前所见场景也正是如此。面前依然是同21楼如出一辙的暖黄灯光，数不清的书架如山峦般绵延而去，这一片场地的文史资料浩如烟海，气氛温暖让人心底一松的同时，也不由让人开始纠结——该从哪里找呢？

没等陆乔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姑娘颔首开口：“你们要找书吗？”

陆乔道：“我们要找一个人的资料，这个人叫做柳如海。”

出乎他的意料，姑娘闻言居然很快答道：“这个人呀，我知道。”

“你知道？”

姑娘微笑点头，“你等等我。”她转身到一旁的书架上拿过来一本厚重的文件夹，“这是这个实验中心的花名册，我在这里找到的。”

陆乔接过文件夹，“居然这么巧。”

“是很巧。”姑娘温柔地回答，“但是，请允许我问一句，这个东西对你们很重要吗？你们是这个实验中心的人？劳驾，可否告诉我这里是哪里？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陆乔看着姑娘那张平静温和的面容，道：“你是不是没有下过楼？”

姑娘摇了摇头，“我从醒来就在这个图书馆，哦不，你们说这里是……档案馆，是吗？”

陆乔笑笑，“这不重要。”

紧接着，唐时就看着他把曾经对方礼说过的言辞又说了一遍。

然后这位名叫杜小晴的姑娘脸色也白了。

“难怪……”她低声呢喃，“我在这里看书的时候，发现这里很多的书都关于人体活性探索。实验中心……这里真可怕。”

陆乔耸耸肩，没有接话。他翻开手中的花名册。这虽然是个文件夹，却很厚，满满当当记了好几百页。他翻了几页，没找到这本名册排布的规律，只能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唐时见状，“陆乔，让我看看。”

陆乔将文件夹递给他，忽听杜小晴脱口惊呼，“你是陆乔？”

陆乔点点头。

杜小晴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拍着自己的胸口，“有陆神在这里，太好了，太好了。对了，那这两位是——”

方礼有气无力，“叫我方礼。”

唐时轻声，“我姓唐。”

他答得敷衍，杜小晴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陆乔注视着唐时，看着他如行云流水般地翻过花名册，很快停驻在一页，“找到了。”

杜小晴和方礼都是脸上一喜。

陆乔却没有急着低头去看那柳如海的资料，只是盯着唐时的眼睛看。

唐时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回去，“你看我做什么？”

陆乔定定地看了他两眼，那双能望进人眼底的眼瞳中似乎掠过了一点奇异的情绪，但他很快，他就一如平常地笑了笑，“没什么，唐唐，我只是忽然发现你的眼睛很好看。”

唐时：“……”

他将文件夹塞回陆乔手中，礼貌地回应，“你的也好看。”

陆乔低笑着摇摇头，把原本在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你那双好看的眼睛……阅读的速度好快。

是太快了。

陆乔一直注视着唐时的脸，但他其实一直看的是他的眼睛。他发现，在唐时的视线流转之间，几乎是瞬间就能看清数页的内容。有那么一刻，陆乔以为自己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十分古奥的、复杂的、以他的精神力都难以理解的东西。

像是咒文，又像是代码。

但这感觉只有一瞬，几乎称得上是个错觉。

陆乔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并不认为自己会看错。但同样的，他也不想逼唐时。每个人都有秘密，他知道的。

陆乔摊平手中的文件夹，低声读出上面的文字——

【柳如海，工号300603，3006年入职薇若拉实验中心。】

【3007年年度S级实验员。】

【3008年年度S级实验员。】

……

【3012年年度S级实验员、“薇若拉之星”。】

【3013年退出实验中心。同年，柳如海，男性beta，28岁，身高179cm，体重70kg，编码1704，入住——】

陆乔低声念道：“入住17楼第4号房间。”

他读到这里，再翻过去一页。

没有了，关于柳如海的部分，到这里就停止了。

陆乔又随便地翻了几页，看了看其他人的身份。他发现这本花名册虽然很厚，但里面来来往往记载过许多人，绝大多数人上面的记录都只停留了一两年。

像柳如海这样，能在实验中心坚持做到五年以上的，他粗略浏览下来，却一个都没有看到。

其他人的记录都是“入职”、“离职”，附上一张照片，简单交代了一下学历背景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唯独柳如海，花名册上除了记录了他是联邦科学院3006年的优秀毕业生外，还记载了刚才念过的那些荣誉与……转折。

陆乔的目光落在柳如海的照片上。那大概是这个人毕业后刚刚来到研究所时的样子。柳如海穿着最简单的白T长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站在实验中心一楼的大厅里，笑容灿烂地朝镜头望过来。

那时一楼大厅中的雕塑还不是陆乔和唐时刚刚见到过的“断头猎豹足踏羚羊”，而是一个男人的铜像。那男人面容严肃，怀里捧着一本书。

陆乔转头，“唐唐，认得这个人吗？”

唐时探头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有点眼熟……好像读书时见到过，是哪个科学家吧？”

“真巧，我也记不清了。”陆乔道，“不过这样看来，这个实验中心的过去与现在差得够远的。”

照片上，阳光从柳如海的身前照射过来，将他和那个不知名科学家的面容映得格外明亮，他的笑容也光辉灿烂。在看过现在实验中心一楼的诡秘雕塑和那件被撕得破烂不堪的白大褂后，陆乔只觉得分外割裂。

同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却是天差地别。

“17楼4号房，听起来真不是个舒服的住宿地点。”陆乔的手在照片上轻轻抚过，忽然发现那张照片似乎只是粘在花名册上的，于是便将照片扯了下来，顺手揣在了衣服口袋里。

唐时默默地看着他。

陆乔合上花名册，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有预感，我们也许会见到这个人的。”

唐时轻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既然是解谜游戏，我们能得到的所有信息一定都是有用的。创作这个剧本的人特意挑了一张拍得如此阳光灿烂的照片给我们看，定然是想要用这些阳光去告诉我们什么，譬如说……”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长长的书架，朝很远的窗外望去。

他们一路从10层走上了20层，整整10层都没有窗户，就像是印证了这里本该对应的名字，“锁尸池”。既是困锁，自然不该有能与外界沟通的窗子。

但走过了锁尸池后，上面的26楼却有着占据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窗外血雨依然在下，红色的月亮高悬当空，宛然是一个让人迷乱的幻梦。

陆乔看着那月光，慢吞吞道：“譬如说，他想告诉我们，‘阳光已经离开，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噩梦’。”

就像是在应和着他的话，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恐怖的声音忽然响起——

“广播通知，广播通知，清扫时间到，请实验中心全体成员暂时脱岗15分钟，投身到清扫异端环节当中。清扫和维护中心整洁是每个成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请各成员全力达成。”

那声音忽如其来，分明打着广播的旗号，却透出某种深切的幽冷，仿佛来自地狱。

那广播结束，杜小晴的脸刷得白了，方礼不住地颤抖，冷汗沿着脖颈滑到衣衫下面，他哆哆嗦嗦地呢喃着：“全体成员……我们都没见过这里的人，哪有还有什么……成员？”

陆乔似乎察觉了到什么，忽而身影一闪冲到落地窗前，低头向下望去。

天井中央，那片不知是做什么的池水莫名其妙地沸腾了，原本接连落下的血雨忽地变成了某种奇异的光束，光束打在底层的地上，地面一道道地开裂。

陆乔眉头缓缓皱起。

他认得出来。

那其实不是光，是星际射线，是由高能粒子汇聚而成的具备极强攻击力的射线。

没有人能在不依靠任何装备的情况下穿越星际射线。就算是他，也不可以。

眼前的落地窗玻璃也渐渐裂开，他缓缓地后退，听到楼下忽然传来数不清的脚步声。

沉重、混乱、冗杂、急促！

陆乔看过那平面图，知道大楼26层之下大多是些学生小教室、教务室、会客室之类的地方，除了那21楼的休息室和宴席长桌外，罕有能容纳人员聚集的场所。

这么杂乱的脚步声，他们一路走来，可能藏匿如此多“生命体”的地方只有一个——10-20层之间，那间他们没能进入的锁尸池。

陆乔回头看向唐时。

他跑到了窗边，唐时却没有跟过来。此刻他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挺拔的青年，忽然发现他并不能看清对方的神色。

唐时站在灯光底下，垂着头静静地立在那里，耳畔垂落的那缕蓝灰色鬓发挡住了他的表情。

陆乔忽然想，这所谓的“清扫异端环节”忽如其来，像杜小晴与方礼都被这纷乱沉重的脚步声吓得脸色苍白，唐时却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就好像……

就好像他其实并不在意，也不畏惧似的。

就算他是节目组自己的工作人员，可明明在最开始，他们一起躲避火焚怪物的时候，他也分明没有这样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