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的滋啦响声很快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显含着怒意的女声,“喂喂,听得见吗?都听得见我说话吧?”
听清这声音的同时,陆乔微微挑眉,与唐时对视一眼。陆乔点点头,“是她。”
广播里另一个女声弱弱地应了句,“姐姐,听得见。”
付明棠“嗯”了一声,她深吸了口气,开始对着话筒破口大骂,“陆乔你大爷!你给我说实话,把20楼锁尸池大门锁上让一堆怪物满走廊游荡这事情是不是你干的?你他/妈是不是忘了我和肖潇还在外面呢,说好的十五分钟清扫时间,结果我和肖潇的硬生生被你拖到一个小时,你行,陆乔,你真行,你给我等着!”
陆乔:“……”
唐时:“……”
唐时轻咳一声,“付明棠……她们不会遇到了那伙原本住在20楼的怪物,然后一直在被追杀吧?”
陆乔在终端上看了一眼时间,“哦豁,还真是。一小时快到了,一会儿该是它们下一波清扫了。”
他看起来不仅没有感到惭愧,反而还挺快乐的。
一旁的杜小晴迷茫道:“这是谁在说话,你们认识?”
陆乔道:“哦,是一个仇人。”
杜小晴看着陆乔一副轻松的神情,没忍住问道:“那她们这样应该没事吧,是陆神的仇人……我们不用去救她们吗?”
陆乔道:“没事,她是个能打的刺儿头。”
刺儿头仿佛预料到陆乔会说些什么,尽管她人正处于不知道十万八千里外的哪里,还是精准打击回复道:“说我没事?没事个祖宗!陆乔你有本事过来看看,你给我看看现在这群怪物都变成什么鬼样子——”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被身旁一道陌生的男声打断,“快闪开!”
“什么丑八怪——”付明棠怒吼,随即广播里发出一阵拉长的吱呀声,那发出声音的话筒似乎受到了剧烈的撞击,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好几下,广播中衣料摩擦和打斗的声音交织,紧接着付明棠喊了一声“你们两个给我跟上”,几道急匆匆跑步的足音越来越远。
广播又发出咔哒和咚咚几声,像是有人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话筒,轻轻掸了掸上面沾上的灰尘。
付明棠的声音又远远地传来,“陆乔,37楼综合活动处,这里的线索很重要!你给我快过来,不然来不及——”她似乎处于不断的奔跑中,又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响起,随后她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
而那个不知是谁的人捡起话筒后,对着话筒冷冰冰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他的笑声很恐怖,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人,声音中不带任何人性化的情绪。可他的音色又确确实实属于人类,他对着话筒,声音嘶哑地说道:“找到闯入者,第二轮清扫计划提前开始,请实验中心全体成员暂时脱岗执行任务。本次任务执行时间——不限!”
随着那人话音落下,像是有人按动了一个无形的开关,原本静谧的实验中心忽然活了过来。陆乔听到楼下锁尸池大门同时开启,无数错杂的脚步声响起,压迫力宛如一支零散的军队。
杜小晴忽然惊恐地踉跄后退,一手指着陆乔身后,“陆——陆神!”
陆乔已经听到身后有动静,唐时拉着他的胳膊拽得他挪了一步,将将避开田甜伸向他后背的手。
陆乔看着田甜的手,眉头狠狠一拧。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双手跟刚才不一样了。原本纤细漂亮的手指不知为何变成了蓝色的细软模样,指尖却闪烁着锐利的寒光,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绝不能被这蓝色的指尖划伤。那上面的蓝光太过妖异,不像是人族能具有的。
可如果是虫族……就算是它们的触手,也不该是这样一个鲜艳妖异的蓝色。
这种诡异的蓝……更像是后天培育、来自于实验室中的产物。
田甜一击未中,唇边露出一抹嗜血的冷酷笑容。她的脸也完全变了,原本称得上清秀的面容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犬齿萌出,嘴裂扩大,一点也不像原本那个清秀的女孩了,反而像是异化的某种怪兽。
杜小晴和方礼早就乖觉地躲得远远的,陆乔紧紧盯着田甜的脸,他看出眼前这个田甜似乎与他方才见过的那些怪物都不一样,实力也要强上许多,于是反手推了唐时一把,“唐唐,躲远点。”
他说着抬起右手,右手化为金属利刃就要朝田甜伸过来的双臂砍去,却生生被唐时拦在了半路。“唐唐——”他诧异地看着唐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不久前他从地上捡起来的那张平面图,一边避开刀锋将他的手按下去,一边将平面图朝田甜脸上丢了过去。那丢平面图的动作和不久前陆乔拿平面图丢付明棠的动作一模一样。
陆乔的手变回原本模样,将唐时匆匆拉过自己身后,“你小心她!”
“没事的,陆乔。我只是忽然想试试。”唐时倒是很平和淡然,他眸中闪过一点笑意,“你不一定要用刀呀,节省一点精神力。”
他这么说话,倒是惹得陆乔一愣。他愣过后笑了一下,“唐唐在关心我呀?”
唐时只是微笑,不说话。
陆乔看似因为唐时的这句话笑得很开心,却在别回头看向田甜的瞬间冷下了脸。
那本来只是块布的平面图贴在田甜的脸上,就在这三两句话的工夫里,竟已经被融化了。
田甜手上那抹诡异的蓝色似乎在她的身体里不断地流淌和侵袭,已经爬上了她的脸庞。她的脸庞现在呈现着一种奇异的饱和感,就好像那些蓝色积蓄在她的身体里,随时都会破开她的皮肤喷涌出来一样。
但陆乔的视力一贯很好,他看得清,其实田甜的皮肤依然紧致。那些蓝色只是“好像”要流淌出来,并没有真的溢出。
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他觉得可怖。
若田甜的脸只是变了个颜色,那是什么灼化了刚才的那张地图?
唐时……又为什么要拦着他?
陆乔的眼里还残留着一点面对唐时调笑的笑意,可他的眼神却很清醒。
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画面。那时他们刚刚进入20层锁尸池见到田甜被吊在池子上方,唐时安静地仰头凝望着被高高吊起的田甜。当时陆乔注意到,唐时的目光很是奇怪,仿佛在那一刻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世界,在那一刻他跟他们所有人都远隔万水千山。
他望着田甜的表情,有一瞬竟像是,他等这一刻等了许多年。
陆乔的心里很清楚,唐时并不是想要帮他节省精神力以慰藉他的头痛。这不过是个托辞,他只是不想让他用刀对付田甜而已。
他看得出唐时这一点不太明显的小心思,但他并不想拆穿。
他早就察觉到,作为一个普通人而言,唐时在这个节目当中的表现或许太平静了。他会在被怪物追杀、被陡然与陆乔分开时表露出惊慌而恐惧的神情,会因为被付明棠胁迫而展露出愤怒的情绪,会因为在电梯轿厢里跟陆乔贴得太近而显得有些尴尬,会开一些浅尝辄止的玩笑,会担心惹怒陆乔而道歉……
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只存在于“事件发生的那一刻”。
或者说,“陆乔看到的那一刻”。
不管是方礼,还是杜小晴,这些可怕的怪物对于他们造成的震慑和惊吓是持续的。杜小晴会一直想要避开池水,避开可能有怪物出现的地方,远远地贴着边边走。方礼得罪了他们,知道自己孤立无援,会一直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就算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在做节目,那付明棠和肖潇呢?
付明棠会因为手和头发沾上了疑似尸水的污物气得直想砍手,肖潇一直小心地躲在付明棠身后。她们也明知道这是假的,可是该恶心的还是恶心,该畏惧的还是畏惧。
只有唐时,他有时显得害怕而面色苍白,有时也畏惧得浑身颤抖,可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就仿佛一个杰出的表演家,却不想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多下一点工夫。
陆乔也想过,也许唐时是真的胆子很大,也许他看惯了千面桃花的剧本,也许他说着以往没见过类似故事可实际却是一个阅尽千帆的人。可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何必伪装?
为了他所谓的收视率吗?
为了他的收视率,在陆乔刚刚进入节目组的时候引导他从高处攀窗逃离,让他发现大楼外的手印;为了收视率,在明知陆乔与付明棠关系很差、在他自己都刚刚被付明棠捆束威胁过后,还平静温和地建议陆乔和付明棠同行一路,只是想引导他拿到付明棠手里的那份关于启明星扩大规模的线索;为了收视率,他不愿告知杜小晴与方礼两人这一切只是一个节目;为了收视率,他自己扮成毫无所知的局外人,在恰当的节点露出震惊或惶恐的神色。
他表演得那样适时而完美,每一次他面对怪物时眼瞳中都有着逼真的畏惧。
可每一次怪物解决后,或者仅仅是一个转身之后,他脸上那点真切的惶恐便消失的像流光一样快。当陆乔再跟他说话时,他又会露出那种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客气而温柔地回答陆乔的每一句问话。
他若是想瞒,自然可以瞒得更彻底一些。他恐惧的表情那样真切,能够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在害怕这里的怪物。可他偏偏不这样,他偏偏要故意地将自己神情中反常的地方露出一点破绽,就像是一个演技高超、能够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上,却又显得兴致缺缺,不太想下功夫的懒散看客。
他仿佛是舞台上手执丝线的傀儡师,漫不经心地放任傀儡们自由表演,觉得来了兴致,便顺手入了局。他藏起自己的丝线,只在某些关键的节点悄悄地做出指挥,引导故事走向他预设的结局。可因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所以也不屑于面对掌中的傀儡做更多的伪装。
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傀儡师,没有人可以摆布他。
陆乔也知道自己这只是奇异的、毫无依据的联想。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他的直觉很少有错,或者说,是从未错过。
20层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乱,能够想象是有无数的试验体在向这里靠近。他们或许是凭借气味、或许是凭借直觉,又或许只是遵循这个解谜剧本当中的设定,总之他们直奔此来。
而陆乔的面前,挡住田甜视线的平面图已经融化干净,她用那张已经异化的面容瞪着陆乔,又向他伸出了手。
与此同时,广播再次响起,依然是那个沙哑而诡谲的男声——
“闯入者意图破坏实验中心,窃取实验中心机密,请实验中心成员匀出人手迅速赶往制剂室、档案馆等核心地带,将一切试剂与文书资料尽数销毁,请立即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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