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胤寒看楚勋的眼神里从来少了“怜爱”二字,因着他是上官家的血脉,他从来不愿亲近他。
楚勋自幼恭敬端正,循规蹈矩,却从未得到楚胤寒一丝一毫的偏爱,而那些未曾得到过的如今也已不再期盼,他站在紫云宫正殿上,神色凛然,等着楚逍前来。
楚逍带着凤儿入了宫,将鬼羯留在府中“看守”林汐之,将每一道菜,每一壶茶、水,都亲自验过、尝过,再送到她那里。
楚胤寒见他带着凤儿,心头不悦,但并不想让他看出来,慈父般的笑容在楚逍出现时也跟着出现。
“逍儿来啦?怎么还带了凤姑娘?府中可有人照看之儿?”
楚逍漫不经心道:“拜见父王,鬼羯在府中看守林汐之,所以我只能带着凤儿,自己前来的话……我有些害怕。”
楚胤寒看了一眼楚勋,问道:“之儿犯了何事?需要你着人去看守啊?”
“林汐之背着我与二哥见面,不成体统,儿臣怀疑二哥自上次送礼开始,便对林汐之有所觊觎。”楚逍说着又转向楚勋,拜礼道:“见过二哥。”
楚勋见他依旧一副散漫模样,登时气急,“父王,九弟惯来无有体统,无礼散漫,前日更是酒后胡言,自称要做皇帝,若不惩戒,日后有人群起效仿,岂不生了祸乱?!”
楚胤寒对此没有感触,楚逍本就是他最中意的儿子,他越过了这件事,反问楚勋,“那与你私自勾搭之儿有何干系?!谁给你的胆子围堵誉王府的?谁让你私会誉王妃的?!我看你才是要做皇帝的主!”
凤儿跪叩道:“启禀陛下,主上只是酒后失言,而二殿下,却是实打实地私自查办誉王府,忽然带出禁军,趁着主上不在,将偌大的归棠院堵得严严实实,属下细思极恐,还请陛下明察!”
楚勋发现自己竟百口莫辩,他才想起调动禁军应与楚胤寒相商,而不是他的母后。
上官云珠听闻宫人传信,道是二殿下为誉王妃禁足一事,把事情闹到了陛下面前。
上官云珠用力拍着身旁一方小案,“蠢货!本宫都给他凤印了,他怎么还如此糊涂?!”她站起身提着裙摆往紫云宫赶。
楚勋自知理亏,却也自认为身正影直,大声辩道:“难道不该先问问九弟狼子野心之事?誉王妃得知九弟有逆反之心,所以才前来与我求情,却被九弟当即禁足,难道不是九弟执迷不悟?”
楚逍皱了一下眉头,“二哥慎言,你方才说谁是狼?谁是子?”
楚勋一顿,当即跪下,“父王,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楚逍不屑道:“你说便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便要围剿我,二哥,你是不是有些太过相信自己了?”
楚勋低头跪着,不敢直视楚胤寒恼怒的神情,楚逍见他不吭声,又道:“父王,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不想做皇帝,只不过配做皇帝的只有父王罢了。”
他说完便转向楚勋,笑得邪气入骨,上官云珠赶到时,正好看见他计谋得逞的模样,心惊胆战。
她心知楚胤寒从不曾对楚勋有过什么父子之情,事发突然,她亦无从下手。
“逍儿贪乐,你这个做哥哥的却也不让我省心,你成何体统?!有你这么算计你弟弟的吗?!”楚胤寒斥骂起来,抬眼看见上官云珠前来,指着楚勋高声道:“皇后!你来得正好,听说了吧?!快把你这儿子带回去!好好给我管教!”
“是,陛下息怒,臣妾这就带他回去问清楚,好好管教。”上官云珠没有辩解,这事如何说也是吃亏不讨好,她只想着尽快搪塞过去。
楚胤寒见她扶着楚勋起身,补了一句,“凤印暂且收回!天崇卫的禁军不许随意调度!听明白了吗?!”
上官云珠动作停了一瞬,点头同意,“是,陛下说的是,是臣妾疏忽逾矩了。”她带着楚勋往门外走,双手抓着楚勋的手臂,颤抖着用力收紧。
楚胤寒本要留下楚逍用膳,楚逍以林汐之还在府中禁足为由推脱而去,他不忍逼迫他,唯有点头目送。
凤儿有些疑虑,上前问道:“主上,如此便算得罪二殿下了……”
楚逍登上马车,靠着小窗坐下,窗外是遍布白雪的楼阁屋舍,车驾往前行进,寒风袭面,街上人来人往,忙着各自的事情,他慢慢将窗扇掩上。
“要想让他看清事实,便要让他多尝尝酸甜苦辣。”
……
杨舒沁回府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所事事,大冷的天里亦无处玩耍,她满脑子反复思量着楚逍的事情。
忽然坐起,拍掌似击出灵光,“不对啊!我该给嫂嫂找郎君才是!”
她起身打开窗扇,看了一眼晌午过后便又昏沉下去的天,“明日我便去找嫂嫂玩儿,管他乐不乐意,又不是找他。”
又掩上窗,留了道间隙,回到床上掂量着如何给林汐之找个郎君,片刻后又一笑,“便让二哥哥吃吃苦头,哈哈!”她抱着被褥安心睡去,想着醒来再吃东西,婢女们侍奉在旁,从不敢多言语。
楚逍回府后把鬼羯叫了回来,问道:“她在干什么?”
“房门关着,看不见。”鬼羯毫无表情,语气不带一点儿波澜顿挫。
楚逍看着他那副模样,继续问道:“所以你觉得她在干什么?
鬼羯一愣,发觉楚逍在认真问自己,但这问题有点难,他低头想了想,答道:“睡觉。”
“嗯,猫在我这儿,她确实只剩睡觉了。”楚逍拎起炽燎放在了桌上,“你,不去陪着你主子,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他从旁拿了凤儿备下的鱼干,在炽燎面前晃了晃,“吃了就回去陪你主子,明白吗?”
炽燎“嗷”地一声叫唤,叼走了鱼干,撒腿就跑,楚逍看着它跳上墙头,便猜想着应是回去了,叹了口气,自己续上热茶。
杨舒沁睡到夜里,带着婢女流茵跑到了慎王府,流茵手里提着灯笼,正好碰上楚勋从宫里郁郁寡欢而回,拜道:“二殿下。”
楚勋不大识得,杨舒沁从后头迎上前去,“二哥哥,是我。”
“哦……郡主。”
杨舒沁见他神思不在此处,便随便问了问,楚勋支支吾吾说了一通,她又随便听了听,点点头,这事儿总归没蹭着她的边儿,她亦从他的神情中便看出来,楚逍定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但装不知。
“二哥哥……你心情不好,要不,明日陪我带嫂嫂出去玩如何?”
楚勋一时语塞,这当算不义不孝的事情,他终究不甘去做,抓着衣袍默默忿恨。他恨与林汐之相识太晚,恨楚胤寒从来偏心,更恨自己满腹诗书却终究不经世事,思虑不周。
杨舒沁看他千头万绪却就是不说话,又道:“我帮你把嫂嫂带出来如何?”
楚勋抬起头来,没想到杨舒沁竟知道他的心思,期盼和惶恐同时在他脸上交集,“如何……帮……”
“二哥哥,逍表哥不喜欢嫂嫂是人尽皆知的,我给你把嫂嫂带出来,你多多表现,嫂嫂若觉得你好,自然就可以制造机会跟逍表哥和离,大不了,直接说出去,你俩情投意合,又如何呢?左不过是舅舅生一生气,可只要逍表哥同意,那舅舅也没辙。”
楚勋不知可否,听着已觉大逆不道,却又不想放弃,看着杨舒沁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更想一试。
“你可有把握,帮我带她出来见面?”
“当然,我跟逍表哥关系甚好你是知道的,此事也是在帮逍表哥摆脱苦恼嘛。”
杨舒沁说得一套接一套,楚勋信以为真,点头应下,两人说好次日未时,杨舒沁带着林汐之到茶楼里见面。
林汐之在房中吃吃睡睡,凤儿来时她问了外面的事,得知已然无碍,她便又思考着她自己到底怎么回事,那样的畜生,她居然会……
“我真是疯了,不行的不行的,得赶紧改过来。”她躺在床上敲着自己的脑袋,又把被子拉高盖过脸去。
炽燎叼着鱼干回来,跳到床上放在她枕边,咔呲咔呲地吃起来,林汐之一看,叹气道:“又是那畜生给你的?好吃吧?可不能吃上瘾哦,咱们可以自己买的,知道吗?”
炽燎顾着吃,任由她揉搓着脑袋。
翌日午时,林汐之还睡得舒服,杨舒沁的声音便在院子里吵吵闹闹起来。
“你们让开!我找嫂嫂玩儿去!你们竟敢拦我!胆子真大!”
林汐之迷蒙中起身去开门,远远瞧见确实是郡主殿下,她从屋里披了件斗篷便去劝说。
“你们放开郡主,她能杀了我不成?还是与我密谋毒害楚逍?给我起开!”
拦路的侍卫不敢辩驳,退开后有人往楚逍寝殿跑去,杨舒沁见状赶紧拉着林汐之往外走,林汐之还没换上衣裳,使了把劲儿拽她停下。
“郡主何事?要带我出去?”她一只手在胸前攥着没系好的斗篷,诧异地看着这为所欲为的安南郡主。
杨舒沁满脸高兴,点着头,“是啊,二哥哥想见你,让我带你去玩儿。”
林汐之不解,蹙眉问道:“二殿下找我何事?凤姐姐说陛下没有追究楚逍呀。”
“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二哥哥说了只是带你去玩儿。”杨舒沁拉着她往外走。
林汐之用力甩开了她,道:“哎呀……郡主,我还没有换衣裳呢。”
楚逍披着一身玄狐大氅拐进院门出现在杨舒沁身后,一把拉开她,看了一眼穿着里衣只裹了件斗篷便出来的林汐之,挡在杨舒沁面前,将两人阻开,厉声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杨舒沁鲜少见到楚逍生气,觉得如此气氛正好,往火里倒油,“表哥你不喜欢她,那便不能耽误了人家,你可以去找歌姬舞女欢喜,三小姐也可以去找喜欢的人玩乐,这样才公平!”
楚逍听完她一通说道,火气窜得不止三丈高,“你是不是疯了?!她是誉王府的王妃!”
“你见过哪个王妃被关在小院儿里的?!”杨舒沁仰着头硬是与他争执起来。
两人在林汐之面前争得如要厮斗一场,相互瞪着对方,林汐之抱起蹭到脚边的炽燎,愣愣看着甚是疑惑,这郡主到底在做什么?先前还与楚逍如胶似漆,如今是在……
可她转念又一想,亦颇觉杨舒沁有理,楚逍四处游荡寻欢作乐,凭什么她要呆在府中等着他回来?
她绕过楚逍,站到杨舒沁身边,附和道:“郡主说得对,你日日出门找乐子,我也可以,这样才公平。”她转向杨舒沁,笑起来,“郡主等我,我回去换衣裳,正好我不认路,你带我去玩儿吧。”
杨舒沁高兴得几乎蹦起来,“好呀好呀,二哥哥等着三小姐呢,我们一起到外面玩儿去,听说梅园里开了四五种梅花,我们去看看,买些吃食在树下赏玩如何?”
林汐之笑道:“甚好,若能遇上别家公子小姐,也正好同玩,我也好久没见着那些人了。”
两人合计着,有说有笑地往屋里走,楚逍像空气一般站在廊下,头脑一片空白。
凤儿正好端了午膳送进院子里,见楚逍来了,拜礼道:“主上是要与三小姐一同用膳?若如此我便……”
凤儿还未说完,楚逍一抬手,将她手里的托盘整个打翻,“不必了,她自有去处。”饭菜和玉碟的碎片落了一地,凤儿还未明白,楚逍已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楚勋在茶楼二层厢房里备下点心等着,望着窗外楼下来往的行人,他忽然想起楚逍因为他送礼一事砸了杯子的事情,“难道……”他自言自语着,心里出现了些许不安。
林汐之一身绒边绣莲的袄裙衬着粉蝶团花的半袖小袄,兔绒缝边的烟粉斗篷披在身上,本就生得瘦小,故而如此穿着也不臃肿,整个人如猫儿一般柔软团绒,跑起来似脱兔蹦跳,杨舒沁捂嘴轻笑,悄悄自语着,“怪不得表哥喜欢。”
她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却发现她的手是冰冰凉凉的,她双手握住揉搓起来,“你穿这么厚还冷吗?”
“不冷啊,但是我不热,手便凉。”林汐之笑了笑,又问道:“我们今日先去哪里?去梅林吗?”
“不是,二哥哥在茶楼等我们。”杨舒沁牵着她从角门出去,楚逍站在廊角处,看着她们离开。
鬼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楚逍惊奇地看向他,“你有什么见解?”
鬼羯向来安静,但问了便会说,“主上,属下以为您应该追上去。”
楚逍与他四目相对呆了一会儿,扭头往后院温泉园子里走,“不去。”
鬼羯双眼一亮,他没想到楚逍真的在考虑他说的话,有一点惊喜。
杨舒沁将林汐之带到茶楼,问着小二找到了楚勋,进屋便嗔怪道:“你要提前知会我们呀,害我们好找,竟躲在屋里。”
楚勋才发觉自己又没考虑周全,起身赔礼,“对不住,少有这样出门游玩的事情,想来多出来几次,便可照顾周全了,还望郡主、三小姐莫怪。”
林汐之无所谓这些小事,看了一下桌上完完整整一盘盘的糕点,“你一直等着吗?”
“是啊,在等你。”楚勋真心实意地说道。
林汐之有些尴尬,微微一笑,“多谢二殿下招待,我们吃点儿,便去外头吧?”
“三小姐想去哪里?”楚勋还不知道两个女子在路上临时的盘算。
杨舒沁与他说道:“我们想去城西梅林赏雪,殿下可要同去?”她刻意一问,不用想都知道他定会答应。
楚勋立即应下,道:“好,甚好,那梅林花景正盛,我们今日正好去玩赏。”
林汐之与杨舒沁相视一笑,“那便快些,快吃。”杨舒沁拿起糕点递给林汐之,拉着她坐在身边。
楚勋与她们二人对面而坐,笑着看她们吃,看她们说笑,自己一块未动。
雍京西郊梅林开着五种不同的梅花,都是百姓亲手栽下,是供所有人玩赏的地方。
“绿萼、黄香、龙游、跳支……”杨舒沁一株株点着名讳,没有半分深闺玉叶的模样。
林汐之一株不识,只觉得各有各的好看,见到枝头低的,她便伸手轻抚,花瓣柔嫩细腻,在指尖留下香气。
楚勋跟在林汐之身后,赏的不是梅花,甚至是一眼没看。
楚逍把自己泡在池子里,温热的汤池也融不掉他心里如落雪一般堆积的焦躁,身上细密的汗珠一颗颗凝聚滑落,却觉得府中园林又寒了三分,他时不时便问鬼羯:“可有人回来?”
鬼羯一遍遍答着:“禀主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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