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如你帮我看看?”楚逍侧过头去,把左边耳朵转给林汐之看。
林汐之掐着上他的耳朵一拧,“我看这样能修好。”
杨舒沁托着衣袖捂上了嘴,尽所能地盖住自己的笑意,却压不住笑弯的眉眼。
楚勋转开脸去,借着面前光亮切割出的阴影藏起了自己不甘的神情。
重音站在一侧,双手端着托盘,抖了一下,她的母亲是阮千琳最喜爱的琴师,在那场“疫病”中与世长辞,她与其他人一起化名改姓,跟在楚逍身边长大,还从未见过有人敢掐楚逍的耳朵。
忽如其来地痛感扯得楚逍头皮发麻,他一声不吭,拧起了眉头,闭了一下眼,掀起一侧嘴角咬着牙,一副刻意彰显的痛苦状。
林汐之见他不反抗,自己松了手,顺手抚过他泛红的耳尖,“起来,回去了。”她在他肩上拍了拍,挣扎着站起来。
楚逍眸中如同晃着酒意般晶莹恍惚,松开她后指尖划过她衣裙上丝织锦绣的团花,攥住了袖口细软的兔绒,牵起了她的衣袖。
他跟着她往外走,鬼羯自己在后面与厅中两位主子拜辞,“属下告退。”
杨舒沁伸直了脖子,越过鬼羯往外看,重音竖起托盘抱在身上,屈膝回礼,楚勋尽力笑出一点弧度,对鬼羯点了点头。
出了慎王府的大门,值守的侍卫相视一眼,一同跪下,地上有积雪消融,沾湿了他们膝上的袍摆。
林汐之登上停在门前的四驾马车,楚逍跟在她身后,见她坐在窗边往外看,伸手过去解开了束绳,窗边小帐珠帘在她眼前落下。
林汐之直起身,看着帘子遮住了窗口,转过身去,问道:“你又喝了几壶?”
楚逍眼里似有朦胧不清的光点,“不知道,就是有些醉了……”
眼见林汐之满脸的疑惑还带着点儿嫌弃,他有些苦恼,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
林汐之措手不及,趁着自己摔倒前,往他身边挪了过去,“干什么?有……杀猪刀?”她眼睛滴溜着,在车厢里左右观察,想找出到底什么异样。
楚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好笑,张嘴啃在她右边耳尖儿上,牙齿轻轻叼着,往上扯了一下,“兴许是有,捅这儿了,可疼了。”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敲了一敲。
身上气力仿若从耳尖儿抽离,林汐之下意识地缩手挣扎,却发现楚逍已轻松将她抓牢,丝毫拉扯不动。
“猪咬人,还生了爪,撒开!”她用力挣扎起来。
楚逍任她握拳砸在自己身上,直到她渐渐有些生气才松开,神情一转,又挂了一副冷傲模样,没腰骨一般靠向一边,“所以你这悍妇最好离我远些。”
林汐之听了一愣,不明白这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游移在他脸上,细细观察着,想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一些他刻意藏起来的东西。
可她什么也没发现,那张脸再次的冷厉起来,她垂下眼眸,心想大概是自己又想多了,说好的是配合来着……
楚逍看着她低下头去,心头如有尖刺贯穿而下,喉间涌出了淡淡的血腥味,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嗯……我该注意些的……”
林汐之自己挪回了窗子边上,背对着楚逍,掀开帘子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人人裹在厚厚的衣袍下,口鼻喷出一息息白色的雾气,天寒地冻,匆忙赶路,来不及多看身侧一眼。
楚逍静静倚在角落里,看着她的背影,不知还要说什么,矛盾思忖,似是不论如何都不对。
“那是什么?!”林汐之将手伸出窗外,似指着某个东西。
楚逍迟疑了一瞬,上前查看,顺着她指的方向,似有几个人躺在地上,围观者来了又去,无人去扶起地上躺着的人。
“停车!”
鬼羯勒马停住,围观者没有敢停下的,皆是缓步前行,誉王府车驾宽大,纵向能容六人并排宽松而坐,停在他们身后时,有人回头一看,当即小跑着逃开。
林汐之跟着楚逍下车查看,不少人认得楚逍,迅速让开了道路。
大街上冰寒污泞,几个棉袍破烂的人躺在地上,楚逍走上前去,发现有男有女,还有两个孩子,脸上明显干裂冻伤,如有一块块的污渍般,看起来约莫七八岁有余。
不少行人警惕着围观,却没有帮忙的,林汐之又急又恼,“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交头接耳,相互悄声说了几句,确认了林汐之的身份,其中一人上前道:“王妃,这是早晨进来的难民,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我们……不敢碰啊……”
“鬼羯!”楚逍蹲在一旁查看倒在地上的人,鬼羯上前回话,他才站起身来,道:“抬上车去。”
鬼羯得令行事,与楚逍一同将人一个个抬上车去。
“带回归棠院,先安置到汤池园子里,多派几个人盯着。”
鬼羯应下后驾车离开,林汐之站在楚逍身旁,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又抬头看了楚逍一眼,思量之间,也不知该不该问。
楚逍注意到了她的神情,说道:“那些人是冻伤饿晕了,饥寒交迫,能活着到京城来的,大概只有鸾城的人。”
林汐之微微欣喜,但转瞬又意识到不大对劲,“鸾城?鸾城怎会有难民?紧靠着雍京,商贸繁华之地。”
“若有足力刀斧劈凿,开个口子不难,再一拉,多繁茂粗壮的树都会倒下。”楚逍认真看着她,颇有耐心的模样。
林汐之哪里知道如何砍树,她默了默,问道:“那如何办呢?”
“问清情况……”楚逍说着又停住,眉宇一沉,似思及什么,又含笑望向林汐之,入目一双杏眼水光玲玲满是困惑,他发现自己难以忍心不答她,“禀告父王,说明情形,需有人前去调查赈灾。”他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先带你回家,悍妇。”
“不要拍我!”林汐之扭头甩开他,鼓着满腮粉润的恼火,向上睨着他。
楚逍双手举起,“好,我不拍。”他做了个“请”的姿势,等着林汐之往前走。
林汐之懒得细想更多,沿着鬼羯驾车离开的方向走去,楚逍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护帽上的兔绒轻轻晃动,似有毛茸茸的东西软软地裹在了心上。
慎王府中杨舒沁高兴地蹭着饭菜,楚勋的心事入了腹中,所食皆无味,难以下咽。
“我一直以为,郡主与九弟情投意合,没想到……”他如叹气一般笑了一声,立起筷子戳在空碗里。
杨舒沁察觉到了异样,含着满嘴食物弯起了嘴角,她微仰起头,防着食物从嘴里掉出来,含含糊糊道:“我与表哥是兄妹,怎么能算情投意合呢?”
“是二哥误会了……”心底一丝酸痛清晰又陌生,楚勋忍耐着,回以笑容。
他克制着自己明知不该的想法,看杨舒沁吃得欢快,他极力说服自己应当清楚自己的位置。
杨舒沁筷子一停,忽然笑了起来,“二哥哥这样说来,我倒是想起了,我小时候,倒是想过嫁给逍表哥,因着他总有好玩儿的。”
“哦……是吗?”楚勋眼中一亮,觉得这妹妹又可爱了几分,心头有把锁,“嗒”地一声弹开,“安南明日还去归棠院玩儿吗?”
杨舒沁想了想,“嗯!去的,我去看看三小姐,不能让表哥欺负她。”
“嗯……也好,这样她便有个伴儿,九弟的性子难琢磨,若总是只她一人兴许会懊恼。”
……
林汐之回府后看见炽燎趴着正厅的火盆旁边睡着,她上前抱起它,顺着已熟悉的路线,穿过庭院打算回自己屋里。
凤儿见她回来,楚逍跟在她身后,对上了楚逍的眼色,点了头便是明白,跟到她身边。
楚逍看着她们往小院儿里去,自己拐向一旁挑廊,绕过寝殿和后排厢房,踏入一片水雾迷蒙中,疏淡梅香隐没其间。
琴师舞姬们将冻伤的难民扒掉了脏破的衣袍,男女分开,放进了明黄色的药汤池子里,看着他们渐渐有了醒转的迹象,围观着面露欣喜。
“如何了?”
楚逍出现在他们身后,忽然开口一问,将他们吓得险些滑进池水中,一个个相互拖着方才稳住。
“主上,您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我怕吓着你们。”
“……”
鬼羯目光闪过一瞬了然,起身回禀,“禀主上,看着应是无碍的,等醒来再给些吃的看看,若请医官前来,怕是要马上闹到陛下那里。”
“嗯,那便先养着,看看怎么回事。”
“是。”住在园林里的戏子们纷纷应下,又转头细细瞧着药池里的人,一双双眼睛有好奇,有盼望,也有忧虑,各怀心思,眼前却只有一个目的。
楚逍眼里却是算计,这些人何时醒来,提供什么,如何使用,他在心中描了个架构,等着那些沉睡的血肉。
林汐之抱着炽燎回屋便躺在了床上,炽燎跳到一边躲进被褥里,她伸了个懒腰,侧过身看见凤儿正在为她收拾妆台上凌乱的发饰妆环。
“凤姐姐,鬼羯带回来的人如何了?”她撑着头问道。
凤儿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三小姐若关心,可跟着主上去的,他不会赶你,信不信?”
“算了吧……他方才回来路上还让我离他远些。”林汐之埋怨起来。
凤儿轻叹一声,“主上不会说话,三小姐莫怪。”
“我没怪呀,我就是说说。”她躺倒在床上,望着床架上浮雕的并蒂芙蓉,盘枝相扣,蝶虫灵动鲜活,皆是一双一对的。
“这床做得真精致。”
凤儿放下手里的东西,面向林汐之认真站定,“三小姐,那是娘娘的嫁妆。”
林汐之“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嫁……嫁妆?”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极快,偷偷安慰着自己,定是方才那一下起得猛了些……
炽燎吓得窜起,叫唤了一声,发觉无事,又踩着被褥咕噜噜地躺下。
天光渐消,阴云静静覆上了黑幕,无风无雪,院中灯架在婢女们手中一盏盏亮起,汤池冒着热气,林汐之泡在水里,凤儿给她拿了许多梅花的花瓣,轻轻散入水中。
梅香染了满身,她回到房中,拉上了门,坐在床上,看着留出缝隙的花窗,微微有些寒凉灌入屋子里,她打了个喷嚏。
“明日再去看看他。”
她钻进被窝里,将被衾拉高盖过双肩,闭上眼把自己裹紧,鼻尖缠绕着梅香,手脚舒软,闭眼便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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