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太医

终于走到一家不起眼的铺子前,铺外挑着一个竿子,竿顶悬一块褪色旧布,布上用墨字写着大大的“典”字。

大郎让车夫停下,自己上前扶着外婆下车,径直进去。

苏宜也下了推车,绕到洛书河面前问,“洛哥,你的胳膊还行吗?腿呢?”

洛书河的好手一直扶着断臂,进行人工减震。

车停下后,他缓慢放下断臂,看向苏宜的眉眼并未跟着舒展:“不舒服,挺疼。”

苏宜也弯着腰,仔细地研究他短袖短裤外露出的胳膊和腿,感觉肿得比昨天更厉害。她也只能安慰:“再坚持几分钟,等下就能看大夫了,肯定妙手回春,把你的胳膊腿都治好。”

洛书河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残疾。他焦虑地一晚没睡好,也很悲观:“听天由命吧。这种年代,医生的医术能好到哪里去。”

骨折不是小事,即使现代也经常要动手术,开刀、锤子敲,上钢板。古代医术远不到开刀这一步,因此瘸子等残疾比比皆是。

苏宜也有这个担心,但事已至此,只能拣好听的说,“肯定能好啊,大郎说这里医生有大本事的,肯定可以。”

两个相貌都很不错,气质又与本地人迥异,在路边一站一坐地聊天,那周围来去的男人,都好奇地扭头打量他们。

渐渐地,有人索性停下脚步,借故在旁边支起的摊上买东西,公然盯着他们看了。

有胆大认得车夫的,故意借机攀谈:“张二哥,哪里去?”

车夫知道他们的意思,也故意回答,“送客人往宣庆大街秦太医那里。”

那人早看见洛书河吊着胳膊,便说,“秦太医专科看骨头,极看得好。客人到那里,管情就好哩。”

苏宜就很热心地道谢:“多谢大哥吉言。”

那人又问:“这胳膊怎的折的?”

苏宜还想热情解释,洛书河先开了口:“不小心跌的。请问大哥,这城里除了秦太医,还有其他好太医吗?”

那人便说,“清和街上杨太医,大街口王太医,也看得极好,只是不及秦太医。”

洛书河便点头,“多谢大哥指教。”

闲话间,外婆和李大郎已经走出铺子。

外婆满脸笑容,也和这里人一样,肩上背个旧褡裢出来。

苏宜赶忙迎上去问:“外婆,顺利吗?”

外婆拍拍鼓囊囊的褡裢,交口称赞李大郎:“真是上辈子积福碰见大郎,多亏他各种张罗,不然少赚多少都不知道。”

李大郎笑得爽朗,“不打紧的事,婆婆休要客气。”

财不露白,外婆不肯多说,侧身又上了独轮车,对车夫陪着笑脸道,“有劳大哥帮忙,再送我们到秦太医家里。”

车夫拉着三人顺着大街继续走。

此时正是大白天做生意的时间,各家铺子前厚实的门板都卸下来,大大地露出里面的货物,有卖酒的、卖布料的、卖鞋的。各家门前挑着帘,写着什么“张记鞋铺”、“李记香料”,真是热闹。

外婆看见布店,便对苏宜和洛书河说,“看完太医,我们去买几件新衣裳,再买点米肉带回去。”

苏宜以外婆为中心,外婆说什么都对,反正不会害她。

洛书河更不会多嘴,他没有钱,最好不要多嘴,而且他确实需要换洗衣服。

昨晚外婆帮他抹了澡。大郎精瘦,他偏高壮,衣服他穿着紧,所以他只能继续穿自己的脏衣服。

一行人来到秦太医家门口。

是座很齐整的人家,素墙乌瓦,门开得极大,里面是一间干干净净的客厅,正中摆着一张半旧不新深褐色的八仙桌,桌两边各有一把旧褐色的交椅,左右靠墙两边又各摆了4把椅子。

厅的顶上面,靠近大梁的地方,挂了几个木匾,诸如:赛华佗、妙手回春等等。有些已经褪色,有些还是簇新的黑底烫金大字。都是患者送的,落款都是某乡某庄某某某。

苏宜心下忖度,这大约便是古代的锦旗了。

李大郎扶了洛书河在八仙桌的客座上坐下,又让外婆和苏宜坐在靠墙的椅上歇息。

从客厅中堂后面转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穿着青色布衣裳,白白净净,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人。

他毫不怯生,上下打量他们:“是哪里来的?”

李大郎对他说,“平哥儿,你这小厮怎不认得我了?我是赵家庄李大郎,前年摔断胳膊,亏得你家秦太医医治好了,你还拐了我一只雪白的兔子去。”

平哥儿正是贪玩的年纪,别的记不起,兔子记得无比牢靠。他留神细看李大郎的眉眼,不一会儿笑起来,亲亲热热地上前作了一个揖,“原来是大郎哥,怪道刚才那般眼熟,急忙想不起来。”

李大郎:“二年不见,不想你出落得比旧时长大了好些。秦太医在家里?”

平哥儿说:“在家,待我通报进去。”

平哥儿转进里屋,不大的工夫,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踱步过来,平哥儿乖顺地跟在后面,拿着医药包。

李大郎忙抢上一步作揖:“太医好。数年不见你老人家,还是这等健朗。”

外婆三人便知道这是秦太医了,也都万福的万福,作揖的作揖,又都道“秦太医好。”

秦太医看这三人风神迥异,举止别扭,不似本邦人士,不由手抿白须,作出讶异的表情。

李大郎扶着洛书河重新坐下:“这是我家海外的客人,前日不慎跌折了胳膊,又伤了脚,特来请太医看治。”

秦太医坐在主座上,点头表示知道。

他伸手在桌上轻敲数下,苏宜莫名其妙时,一旁的外婆轻轻拉过洛书河的手,将他的手腕搁在桌上一个比鼠标略大的半旧褐色布枕头上。

秦太医诊完,一语不发,站起来走到洛书河腿边,弯腰用手捏了捏他的脚。

洛书河没提防秦太医出手如此之重,疼得倒吸一口气。

秦太医继续左捏右捏,捏完腿又捏胳膊。

洛书河将头扭到一边,闭上眼睛极力忍疼,豆大的冷汗还是密麻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外婆心疼地忍耐不住,便对秦太医陪笑脸:“太医,我家孩子骨头已经断了,这样用力捏,会不会加重病情?”

本事好的人脾气往往不大好,秦太医便是如此。李大郎恐外婆的话惹怒太医,忙扯她的袖子,“婆婆把心放开来,秦太医他老人家的本事,越平县谁不知道,人人喝彩,你孙儿必不妨事。”

秦太医见外婆没有周边老妇那种村愚之气,有心高看她,语气也很和蔼,“不打紧,祖母焦心孙儿,乃是人之常情。你老人家不必多虑,令孙胳膊断而未碎,脚是着了扭,均不妨事。”

他伸手,一旁的平哥儿早拿了二块树皮递过去。秦太医将树皮上下合在洛书河胳膊上,又拿了一条麻布一圈圈缠好。

外婆和苏宜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手法干脆,不似庸医,略略有些放心。

平哥儿又端了笔墨纸砚来,秦太医写了个药方儿,递给平哥儿:“骨断筋伤,血离经脉,淤积不散,可内服桃红四物汤。”

平哥儿又转头要递给李大郎,苏宜心急,主动接过平哥儿手里的药方,看了又看,字虽然是繁体,连蒙带猜,至少认出断筋草三个字。

药方既然开好,秦太医端茶,李大郎立即识趣地站起,跟外婆拿了一两银子,搁在桌上。

原来外婆之前在当铺里当金镯子,汪朝奉不在,当值的朝奉什么人没见过,早看见门外他们有病人等着,想必着急看病用,有意克刻,一两多的金子,又有工艺在,只肯出八两银。

这价格实在是把他们当冤大头宰。

大郎大大地发了怒,又抬出汪朝奉的名头。

这汪朝奉是是老朝奉,办事公道,说话有分量,那当值朝奉心中畏惧,方出了个还算公平的价格:十二两雪花花的白银。

外婆又托当铺把二两银子换成碎银和铜板,这样花起来方便。

她以为看个医生,最多不过几百文铜钱,却没想到古代看医生如此之贵。

苏宜和洛书河也没想到医药费这样贵,第一天刚起个头,银子就去了十二分之一。

苏宜活了22岁,第一次为花钱感到心疼。

洛书河还是不便说什么。

秦太医颇有风骨,视金钱如粪土,那一两银子看也不看,自然还是平哥儿上前收起来。

李大郎和外婆又各一边搀着洛书河站起来。苏宜捧着墨迹未干的纸,看着快要风干,才小心折起,放进背包里。

出门后,李大郎先带大家左拐,去了一家生药铺。

原来生药铺类似现代药房。除非太医的独家秘方会自己配药,一般药方里开的药,得单独去生药铺买。

独轮推车照旧停在门口,李大郎带着外婆进去抓药。

苏宜在外头好奇地向里张望。

生药铺的布置和现代中药房的区别不大:半面墙都是红漆小抽屉。抽屉上用白漆楷书写着药名。

熟能生巧,那十**岁的细高个伙计手里拿着药方,眼睛盯着上面的名称和克重,直接手往背后伸,从各个小抽屉里抓取药材。总共十来种草药,他抓得飞快。又拿小秤分别秤了克重。外婆都有些怀疑他根本没看清克重,就已经飞快地把草药倒在一张张油纸上。

配好药,他利落地用油纸包好,拿细麻绳左捆右捆,一包包草药捆成糖葫芦般上下的形状,再交给外婆。

草药是一周的料,只要一百八十文。因为李大郎平日也会进山采草药,有新鲜的,也有自己晒好的,都卖给这家生药铺,与掌柜的很熟,因此拿了个成本价。

正事办好后,外婆又请大郎带他去成衣铺。

李大郎道,“婆婆,论理不该我多嘴,只是世兄世嫂尚待找寻,婆婆纵有万贯钱财,若只出不进,如何行得长远?今非昔比,凡事须悭吝些,省些花费也好。依我的主意,还去前头估衣铺买几件旧衣,不须多,一人一身也就够了,剩下买几匹布。我丈母做得好针黹,婆婆若是不嫌,便央她出手与婆婆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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