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并不在意,掏出蓝首帕盖在头上,“没事,我们现在这条件,我不挑。”
到底是个女孩子,他把人家的头发剪成这样。
洛书河越打量越有几分愧疚:“哎,真的丑,有点……很秃……”
苏宜调整着首帕,包好系紧:“没事,反正这里又没人认识我。”
居然不生气,之前不知道她性格还挺好。
洛书河笑笑:“赶紧去洗脸,洗好过来吃饭。”
“哦。”苏宜蹲在河边好好洗了把脸。很久没有用护肤品了,她感觉自己皮肤有点糙。
洗好她蹲到锅边喊:“洛哥,你还吃吗?”
“我吃好了。”洛书河在船舱里喊,“你要是能吃,就把锅里的都吃了,不用给我留。”
锅里还有半锅粥呢,这苏宜可吃不掉。
她盛了一碗粥,拿了筷子回到船上,坐在船头甲板上,一边喝粥一边看洛书河翻找:“洛哥你在干啥?”
“看他们有没有好东西。收拾出来我们带走。”
苏宜觉得应该拍个马屁:“洛哥,你太聪明了。”
洛书河也不谦虚:“要不怎么当你哥呢。”
洛书河翻来翻去,最后从甲板下翻出四两旧银和几百文铜钱,还有三四本厚薄不一的书籍。书籍大概是某个丢了性命书生的,有一本书页已经被扯去好几张,应该是被程氏兄弟俩当作引火的物件。
洛书河把这些都拢到一起:“这古代印刷品也值点钱,我们把书带上,没事就翻开,认认字也好。要是没钱了,能当几文钱买馒头吃。”
苏宜说:“行,洛哥,你把书装我包里吧,我背双肩包不累。”
洛书河看看她的双肩包,直接把门帘扯下,把背包包进去,做成搭链,才还给苏宜:“你不说我没想起来。古代哪有这种双肩包啊,你背这个太显眼了。”
他把书塞进自己搭链里:“书沉,我自个儿背。”
洛书河做事细心,他再次将船里船外搜个遍,除了一件破衣再无值钱物品。
洛书河将这些垃圾丢弃一边:“没有东西了,我们上路吧。”
苏宜背着搭链站在岸边:“嗯。”
洛书河抬脚正要走,犹豫片刻,不放心这条船——好好一条船搁在这里数天不动,万一被人认出来,势必后面要引出一系列麻烦。
他想了想,将褡裢递给苏宜,自己跳到船上,找到劈柴用的斧头,高高扬起肌肉虬结的胳膊,几下将船底凿出长隙,细细的河水立即从缝隙里挤出来。
洛书河从船上下来后,将船绳从岸上的杨柳树上解开,再将跳板撤掉扔进江里,看跳板飘飘荡荡地飘远,这艘船也会如此,随波逐流然后渐渐沉入河底。
两个人沿着芦苇地,走到昨天程天梁死掉的位置,血迹还沾在鹅卵石上,拖得老长。
洛书河单肩背着褡裢,冷漠地道:“希望这二天下大雨,把血水冲了,不然有人来,顺着血迹,还是能找到程天梁。”
苏宜建议:“洛哥,我们要不要把尸体换个地方?”
洛书河脚下不停:“这么热,一晚上尸体八成都开始臭了,别管了,我们快走。”
出了河滩,依旧是无边无际的荒地,天空深蓝静远,野草有大腿深。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野鸟叫,吓得人一激灵。
二人走得磕磕绊绊,好容易见到一条大黄土路,想来古代消息传播没这么快,二人一时半会上不了通缉令,所以他们光明正大地拐到大路上。
路边偶有几棵叶子扑楞响的大高树,走在树荫下,又有风,他们才感觉轻松了些。
走了小半日,苏宜两条腿都要走废了,洛书河也累得很。二人在树下歇了一刻钟,又重新赶路。走着走着,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吧嗒”声,像是动物蹄子踩在地上。
二人赶紧回头,见是一头弯角黑牛拉着一辆木板车,板车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黑廋老头。洛书河忙将苏宜拉到一边,等车走近赶紧上前拦车,想搭顺风车。
路就这么一条,牛又走惯的,不用人赶,那老汉抽着旱烟正逍遥自在,突然看到路边一对年轻人站在路边挥手。
这二人长得又白净又漂亮,就是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或者说违和,但老头又形容不出。
赶路寂寞,老汉左看右看,觉得这两孩子不像是会抢牛的凶徒,他人也热心,忙喝止了牛,让两人爬上板车。
老汉实在是好人,扭头见他俩坐在车上,瘟鸡似地没精打采,知道这是累坏了,可能还没吃饭,就拿出自家老婆子给带的干饼和咸菜,让他俩吃。
洛书河赶紧谦让,外婆昨天早上买的饹饼还剩三张没吃完。他拿出最后一点水和一张饼递给苏宜,再拿二张饼,一给留给自己,一张给老汉。
老汉推了几次没推过,眼睛笑得没了缝,把旱烟竿搁在座位下面,接了饼,吃得喷香。饼渣落到他花白胡子上,他余光撇见,也一一拈了吃了。
苏宜悄悄扯洛书河的衣角。
洛书河转过头,塌下腰把耳朵搁在苏宜嘴边。
苏宜说:“洛哥,等下要不要给车费?”
洛书河直起身,摇摇头:“别傻。”
苏宜想想也是。钱是用一点少一点,两人又不会赚,后面还要养小孩,开销大着呢,能省则省吧。
洛书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汉聊天,老人因为吃了他们一个饼,更热心了,啥事都外吐噜。
原来此地果真如程天梁所言,已是蒲州府的地盘。
走着走着,路两边,渐渐看到有行人,只是人看着不大像人,个个黑瘦干巴,衣衫又褴褛,神情也疲惫麻木。
有个老人头发蓬乱,柱个杖,拿个碗,身上衣服都是烂脏的布条,凑凑合合地挂在身上,光着一双黑瘦的脚。黑瘦得几乎看不出性别,看有车过来,神情麻木地往路边让了让。
彼此眼光交错,苏宜方才认出她是个老婆婆。
苏宜心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难受:原来这就叫鹑衣百结,太可怜了。
牛车行路缓慢,这些人饿得走不动路,更慢,不久就被抛在身后。
洛书河也问老汉:“蒲州府不是很繁华吗?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乞丐?”
老汉叹口气:“可怜哪,这些人也不是天生的叫花子,半年前也是有地有房,不缺衣食。”
他拿着烟竿的手向后方遥遥地虚指:“他们原是顶顶前面梅江县的的人,今年五月初三,麦子将熟的光景,偏下起雨来,整日夜的下,一连下了七八日。到了五月初十夜里,忽然天上亮了几个闪,那雷天崩了一般,打得震天响,接着山上洪水发起来,平地涨了二丈高,连屋都冲了去,满村的人,十之六七也被冲了去,这些人都是死剩下的。”
洛书河和苏宜都听怔住了。
老汉抽了一口烟又道:“等水消下去后,地里的麦子已经稀烂。往后一个月,又足足一滴雨也不下。村里人熬不得,又没了粮食,只得成群结伙出来讨饭。”
“那,”苏宜把“国家”二字咽下去:“朝廷不管吗?”
老汉把烟嘴从口里拔出,又深叹口气:“那为民的县官,将灾荒申报上去,圣恩浩荡,把钱粮或是停征了,或是免除,老百姓还有条活路。偏那梅江县的县官,姓刘,百姓都叫他刘刮皮,只是要钱。这等荒年,百姓忍饥饿死,卖儿卖女,活地狱般受罪,他只当不曾看见,逼着完粮纳税。那完不起的,差人拿到城里打板子枷起来。这些人又没人送饭,依然饿死。”
苏宜眼泪都要掉下来,“这样坏的官,就没人管吗?”
老汉本已将烟嘴塞回口里,又拔出道:“谁人敢管?听说刘刮皮背后的靠山是温将军。温将军又是皇上跟前第一等的红人。刘刮皮吸干百姓将骨髓献给温将军,温将军自然在皇上跟前说他好。可怜梅江县的百姓没有活路,都逃了出来。”
洛书河搭话:“你们蒲州府的官倒好,不然这些叫花子也不会往你们这里来。”
老汉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蒲州知府与刘刮皮在酷苛百姓上甚是相知,只是要钱。那强盗进院割杀主人,打劫财帛,他也不去制伏,只与百姓有仇。纵然妇女孩童撞到他手里,没有银钱贿赂,也是一二十板子狠打哩。亏得府里有位温相公,是个大善人,泼了家私也只要救人。那知府老爷每要做恶,都有温相公拦着。”
洛书河顺口说:“这温相公真是行善积德,老天要保佑的。”
末句话深得老汉之心:“正是这话了。”
三人一路闲话,赶着车走到一个叉路口,他要往左拐,回庄上。右拐是往蒲州城里的大路。
洛书河招呼苏宜下车,两人对老汉谢了又谢。
虽然牛车摇摇晃晃坐着不舒适,总比双腿走路强。下了车后,苏宜没有休息过来的腿,仍在发软。
看太阳的高度,大约是下午二三点,渴累不说,那天上的云越积越多,越积越黑,眼看要有场暴雨,前后俱是荒地,渺无人烟。
好在路边渐渐看到青色的田地,地里种着麦子。
洛书河远远看田里有东西在前后移动,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大一小二个人在拔草。
小的是个男孩,大的是个成年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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